H出柜失败了。

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搂着我家姑娘正睡的香。他的声音几乎已经到了气若游丝的地步，我听得心惊，一个翻身爬起来，挂掉电话就往他说的地址跑。

七月流火的天，等把他驮回来，我和他身上已经都湿透了。但最遭罪的还是他，浑身伤口都被咸湿汗水浸了个透，疼得一路嗷嗷直叫唤，我耳朵差点没被他给震聋了。

进屋后把他扔在地板上，我回卧室拿了条短裤就准备去厕所冲个澡先。蓓蓓从卧室里出来，一看见地板上伤痕累累躺尸的H，吓的立时便是一声尖叫。我把厕所门打开探出个头，轻声安抚她道，放心死不了，去把他扶到沙发上，把家里药箱拿出来，动作轻点，这家伙现在疼的紧。

担心我家姑娘太瘦弱搞不定H那个庞然大物，我随便用冷水冲了几下便收拾着出去了。结果我家姑娘已经非常省心的把他伤口都给处理好了，并且一双清亮眸子水盈盈的，眼见就要往下掉金豆豆了。我连忙跑过去把她给拉起来，她顺势倚进我怀里，声音呜呜的埋怨，他们怎么能这么打他呢？口气已是心疼至极。

忘了说，H的事我知道多少，她就知道......比我还多。蓓蓓是个资深腐女，她曾对我坦白她还YY过我和H在一起的画面，见到眼前这一幕，她自然会像娘疼儿子似的担忧。

H哼哼了一声，蓓蓓立马心焦的问他怎么了，我一脚踹过去，说，你丫有事说事，没看见我媳妇儿心疼着呢？其实我也揪着呢，这后半句我没说，好兄弟不需要说太多。

他妈的中午饭都没吃完，就顾着挨揍了，有泡面吃没？我饿了。

蓓蓓哭的都不行了，压着嗓子连声说着泡面哪能当饭吃，转身从冰箱里拿了两个鸡蛋就进厨房了。

H对着我调侃，你丫前世是烧了一辈子的高香吧？蓓蓓这么好的女孩都被你这无耻之徒给拐到手了，可以啊兄弟！他大笑着，突然倒抽口冷气——嘶！

脸被人揍的跟猪头一样，嘴角早就烂了，这猛地一笑牵动伤口，疼的他差点没跳起来。

我没理他，走到电视柜前拿了包烟，点了一支。

给我也来根。

你他娘的不怕嘴烂啊！我声音抬得有点高，语气里明显夹杂着怒火。他愣了一下，转而又嬉皮笑脸扯黄腔道，本来就烂了嘛，顶多不要这张烂嘴了。他故意说着玩笑话，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有的时候，故事外的人，往往比故事里的人更看不透，想不通，出不来。

没有人说话，整个客厅里只有我吧嗒吧嗒抽烟的声音。明明是现代香烟，却硬生生让我抽出了旱烟的感觉。

不是S，也会是其他人的，你知道的，我天生就喜欢同性，没办法。

你知道我不是在生气这个。我硬邦邦的回了他一句。

我知道你在生气什么，可是这条路本来就难，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他讪笑了声，又突然咒骂道，妈的，早知道今天老爷子是要给我演这出，就该多穿点衣服回去吃饭，这么一件空甩甩背心，当真挨的老子肝疼。

我看着他龇牙咧嘴的表情，终于还是松开眉头。

那S怎么样了？也回去了？

说到S，他有些沉默，语气出奇的沉重，估计不好过，说不定比我还惨，你也知道，像农村家庭一般根本就没想过同性恋这种事。他爹还指望他大学读完分配个好工作，娶妻生子呢！结果没成想被我给带歪了。他说到这儿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着笑着就抽口冷气，嘶嘶的。

我被他那副可怜样逗笑，安慰道，应该也死不了，农村家庭都心疼儿子，他还是个名牌大学生，他爹不会下狠手的。突然想起来什么，我又问，你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他摇摇头，我现在还不确定老爷子是怎么知道我跟他的事的，不过挨揍过程中我听出来他是空袭了我们俩在外面租的公寓。他说着，表情有些无奈，唉，那里的情况，以我妈那双眼睛，看一圈就什么都知道了，瞒也瞒不过去。

那您老这第一次“被”出柜就等于全面宣布失败了呗！我嘴上打趣他，心里突然非常替他难过。

H早熟，我和他是发小。在我还只知道偷瞄女生胸部的年纪，他已经搞清楚自己的性取向，并且为此制定了一系列计划。例如，放弃打游戏，泡网吧，放弃看漫画，看电视，放弃跟兄弟朋友出去吆五喝六的玩，转而把时间全部用在多看书，认真完成作业上。

我问过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告诉我说，他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几乎所有的他的同道中人都形容说这是一条布满嘲笑与荆棘，难度堪比上青天的路，所以他需要早做准备，尽可能的把对自己和对家人的伤害降低到最小。

我又问他，你爹娘天天都巴望着你成龙成才，日后还要成家立业，娶媳妇给他们生孙子，你怎么才能不伤害他们啊？你要是跟你爹娘说你喜欢男人，我看你爹非得把你给打残咯！

所以我现在才要好好读书，尽我所能完成他们对我成才的期盼啊！而且政治老师说过，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要是能考个好大学，我一定更加用功读书，毕业了找个好工作，将来努力挣死多死多的钱，好在以后跟喜欢的人私奔的时候，有路费跑路。

我被他小大人一样的语气给逗的哈哈大笑，他让我别笑，严肃的板着脸说他说的都是真话。我不笑了，打从心眼里佩服他对未来的想象计划能力。但我一听就知道，他这完全就是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太难了。我提醒他，可是H，要是真按你说的来，那你就要白白浪费你的大好青春了！

他摇摇头，说，我已经跟你不一样了，我现在是心里有重担的人，即使还是一样的去玩去闹，我也不会开心的，我想努力创造今后的幸福。

那时候的我和他都还太年少，虽然被他一番展望计划弄得很是热血澎拜，也非常替他担心，但我还是觉得，他只是这一时的感觉，只是说着玩玩的，我们还小，他慢慢就会变回来的。但我没想到，他在跟我说完后，真就开始按他计划的那样生活和学习，整个人突然变成熟好多。他的父母逢人便夸他家儿子懂事，只有我知道他有多少次夜里失眠一个人咬紧牙关度过。

高三的上半学期，有一次我和他打完篮球，我坐在球场上笑着看他，说，还好你丫没放弃篮球，咱哥俩还有得这个玩。

我记得当时他轻笑了声，语气很淡的回我道，如果连篮球这么个发泄口都没有了的话，我害怕我会撑不住。

我听了说不出的滋味，我第无数次的问他，值得吗？你就不能装作不知道你自己喜欢男的吗？

他啼笑皆非的望着我笑，好一会才说，我跟你一样，我也希望将来能找到一个我爱的也爱我的人，我希望跟他一起生活，一起旅行，我也希望得到幸福。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出柜？我问他。已经像个腐女一样深谙这个圈子里的一些专业术语，为此还查了不少资料。

出柜？我为什么要出柜？他很嘲讽的冷哼了一声，满脸表情都在表达他的嗤之以鼻。

“出柜”一说完全就是自我圈地的表现，我很认同我自己，我没有要把我自己跟普通大众隔离开的意思。我喜欢同性，不代表我标新立异，也不代表我特殊与众不同，我是正常的，和千千万万人一样有爱的能力，我根本就不在那个柜子里，我出个毛线柜？爱情难道会因为性别不同而产生对错之分？那这个世界就未免太可笑了。

这是他第二次向我明明白白表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我觉得他说的非常好，很正确，从那以后，我没再问过他这些事。H告诉我，时机到了他就会向家里人坦白，坦白他的一切。但在这之前，他先要培养出迎接风雨拍打的翅膀。

这么多年，他整个人就像是一根绷紧的弦，他过得有多清苦我是最了解的。所以当S出现的时候，我甚至是松了一口气的，因为我觉得他快撑不住了，我希望能有一个人来拯救他。

S是他的学弟，人长得很清秀，高高瘦瘦的，我跟他来往了一段时间，清楚这是一个心地善良干净的优秀男孩。

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H的变化我们一众朋友有目共睹。我常嘲笑他，前二十几年做够苦行僧了，现在解放了，要当回青春少年了啊！他一般选择忽略我的调侃，只是拧着眉毛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H有一次半夜给我打电话，我迷迷糊糊刚一接通就听见他说，我现在有了S，觉得剩下这后半辈子可以活下去了。

我脑子都还是木的，却一听见他这话就想哭。我躺在床上狠抹了一把眼泪，大声吼他道，那你他妈的就给老子好好活下去！活出你要的那个幸福模样来！

生活有多苦？生活有多甜？你有多无奈？你有多绝望？都请你好好活下去吧，活着才能看到最后，活着才能抗争。我后来问H，如果这次回家，S甩手不干了你怎么办？他先说他要把他追回来，想了想，又说，那我也就认了。

我能看到他眼里的茫然无助和痛苦，但我也能看到一份经年累月所形成下来的淡然和坚持。

拼到不能再拼，爱到不能再爱，人生，总会慢慢熬出来的。

祝福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