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你的时候,我很糟糕。
一个处在奇怪频道的人,除了孤独和勇气,近乎一无所有。上课的日子总归是无趣的,常是听到一半便兴致全失,背上书包走出教室。接着是往北门走,独自走过无数次大活旁的隧道口,低着头,不去参观迎面三两结伴的人们的热闹。
沉默啊,就像身体里有一个深渊,扔下巨石也发不出声音。
课不怎么上,总得找点乐子。因为太闲,莫名其妙认识了很多人。只是我在人群中也寡言,懂得谈笑恰当,却将热情收得太快,并不是最耀眼那个。
你就不同。
一桌人在深夜的食堂像小市民一样闹嚷嚷玩杀人游戏,你总是其中的主导。你什么都懂,懂得几言几语间活络气氛,懂得适当表现自己的小聪明,懂得在游戏中耍诈,做声色俱全的表演,一切轻松愉快。
而我是甚至不会被杀手优先考虑的存在,一直抽到平民牌,也不搅局,只见你跟你好友打打杀杀了。实在太困,又不便扫众人的兴,便在大家说话间跑去食堂门口,呼吸冷空气。
那种总是能轻易击败群体热闹的孤独,忽地涌上来。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剩心口的大风在刮。
我在外面大概站了二十分钟吧。然后收到你的短信。
“你人呢。”
我回头看食堂里的你,依旧和朋友们大声说笑。我心里突然有某种隐秘的喜悦,像是看见你这扇常年不开的陈旧心门内,有个花园。
你可懂那种惊觉自己原来被某人注意的心情。你不懂,你永远活在众人视线之聚焦处,享受欢闹,活得有如一出观众席坐得满满当当的电影。
但这样的关心,于我而言太不同。
你是擅长与人变得熟络的吧。十一月,你说你们院的朋友都忙着准备半期考试,让我这个文科的闲人陪你晃荡。陪你吃宵夜,陪你四处走,陪你进城买乐器,一堆的事。
那些情节都太清晰啊。我熟悉它们,就像熟悉自己的掌纹。
我们一人拎一瓶果酒,在空荡的地铁站内干杯;我们在闹市区穿过烟气弥漫的烧烤摊;我们在小吃店里讲段子,笑得老板都甩白眼过来;我们走在拥挤的路口,你伸手为我挡开汹涌车流。
都是极微小的事,竟被我记了这样久。
你可真是不学无术啊。常常在晚课上收到你的短信,好无聊啊,快翘课出来陪我玩。
我觉得这种举动在朋友间难免过分,便说不行。
——但我又哪里有上课的心思呢,全被你搅丢了去。我就猜啊,揣度啊,在你那颗聪明的脑袋里装着什么呢,是不是有一个想要与你作伴的我。
我无法得到答案。你将它死死攥在手里,从不给予我。
但这不影响我陪你啊,你看,我将自己的喜欢藏得很好。我在你面前说脏话,口无遮拦,我在路上看到漂亮姑娘也会指给你看,我同朋友们一起嘲笑你单身,我在听到别人对你“花心”的评价后放声大笑。
但我是如此渴望与你长久相伴啊。
只是我任由这样的期待沸腾,它仍旧不声不响。
我还记得十一月末的那个黄昏,我和你坐在公车最后一排。
耳机里是《最好的时光》,里面唱道,天与地都会变/当气候也改变/白雪融掉砂砾/我眼前浮现的/依旧是你的脸。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我很快就会失去你了。
我无法永远做你的朋友,亦无法做情人。这一路来,我试图平静地走在你身旁。却终是变得踉跄。
对彼此而言,我们就像腾空的烟花,因为太明亮而随时要灭。
我眼睛湿了。但我决定做一件勇敢的事。我假装入睡,脖子靠在椅背上,头朝你的方向斜,但没有靠上去。
我猜你也做了一件勇敢的事。
你大概是本来准备给我说话吧,但发现我睡着后,你轻轻笑了一声,把我的头摁在你的肩膀上。
霎时,胸腔似有蝴蝶飞舞。寒冬突然不在,眼前的世界开了一道小口,盛夏的阳光从那里流泻出来。
你知道那种,幸福突然就漫上来的感觉吗。
像是你在清晨醒来,伸一个舒舒服服的懒腰,推开窗迎来最好的空气,日出才过不久,阳光新鲜得像一杯酸甜适度的橘子水。你听着远处的海浪声,作丰盛的早餐,等待一个睡在房间里你最亲近的人醒来。
所以,哪怕当时公车停了一站,新来的乘客让车厢变得拥挤,哪怕车外是破败的矮房,哪怕天色渐暗,寒气涌上来。
那仍是极大幸福。
忘了那天晚上自己回寝室后做了些什么,何时入睡,只知道第二天醒得很早,头痛欲裂。
打你的电话告诉你自己身体不适,你大概也没睡醒,含含糊糊地应声,我有些失望地挂掉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你发来短信,下楼吧,给你把药放在阿姨那里了。
在看短信的时候,我看见了昨天晚上在寝室发给你的一条。
“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而你没有回复。
顿时清醒,脑海里似有一朵白色烟花疾速炸裂。
我越界了,我打破了平衡。我破坏了要做朋友的规则,与你相处让我上瘾,而长期忍受你的不安定,是这样痛苦。
我打碎了这一切。
你亦是从未想过要维护。
那天之后,你忽地退得很远。也会应我的话,但客气得要命。我甚至开始怀疑是否真正与你熟识过。
——和你的关系就像烟气,抓也抓不住就散了。
我当然难受啊,但这种情绪不值一提。
后来,我们再无联系。
我跟你说过的,我最爱的一篇小说《Lulu Run》里面有这样一个情节,女主和男主在合租屋里因为一件小事激烈争吵,双方都气不过,在地板上厮打在一起。两人当时还是朋友。
“太近了,太近了,我们交换了灵魂。”
小说里这样写道。
也许联系有些微妙,但我想到了你。有些人是不能久伴你的啊。他总能毫不费力地、准确地击中你,击中你的脆弱、敏感,击中你的希冀。
他必是这场战争的胜者,他洞察一切,他抵达一切。
这是世间万千个走下坡路的故事中的一个。我非言之不幸,从未有不幸,只怪我感情过多,多至要这样虚掷的地步。
你看啊,我们当时多么快乐,在夜晚的街灯下相视而笑,我仍记得你眼睛里好看的阴影,记得从不讲情话的你,言语里小心翼翼的温柔。
我们没有在一起。
那就这样吧。
我还记得认识你的第一天。我们在教学楼大厅外等待一次部门聚会开始。
你走近我,看进我的眼睛。
那是在九月末,初秋时节的傍晚七点。
你笑着,彬彬有礼,看着又有些调皮。你说,嗨。
我也说,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