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的脸已经变成了棕黑色,鼻梁塌陷,嘴唇干裂,隐隐可以看见血丝。老王的手磨出了一层层的茧,再也看不出皮肤的红润。或许是晒了太久的太阳,又或是经历了太多人世的沧桑。
老王是个光棍,村里人把老王从三十岁笑到四十岁。如今老王五十岁了,却成为村里人教育不听话的后生时所举的反面例子。“你再不听话好好念书,跟村里老王一样娶不上媳妇儿”。老王年轻的时候村里人背地里说,如今即使当着老王的面也毫不避讳。当然,老王也出现在我的童年“教材”里,小时候当做笑话来听,如今再看看老王这大半辈子,却又生出一些其他的感触来。
老王兄弟排行第三,我见面都是恭恭敬敬唤“三叔”。老王的大哥读过中专,大小算有个文凭,日子也是过在了村里人的前头;二哥憨憨实实的庄稼汉,育有一儿一女;老四也是个光棍,早年去内蒙闯荡,也没闯下什么名堂。
老王早年出去也闯荡过,但听说架不住工地的苦,没挣几个钱。家里穷,分家早,弟兄几个也没帮忙给拉扯个媳妇。老王的男人最黄金的几年一晃就过去了,老王顺理成章打了光棍。
外面没混住,村里老王可是个攒劲人。老王是村里面第一个养蜂专业户。土生土长的黑蜂,采村里开的最美的不打农药的花,酿出来的蜜自然甜。老王把蜜卖给城里人,城里人图新鲜,图营养高,又只此一家,老王美美地捞了一桶金。在那个庄稼汉都忙着从土地里刨金子的年代,老王的蜜刺激着村里许多人的神经。于是养蜂的人多了,城里人吃腻了,蜜也就不是稀罕物。庄稼汉又去土里刨金子,老王的黑蜂也在一个夏日的晚上跑的无影无踪。
老王不种庄稼,蜂跑完了,老王盯着自己门前的自留地发了半天呆,决定养猪。养猪不是个稀罕事。村里光景稍微好一点的人都会每年养一头猪,冬天炼成条子肉,够一家人吃半年。但老王不是养一头猪,而是养一窝猪。说干就干,老王先去镇上物色了一头种猪,拉回家好吃好喝伺候着。第二年的时候种猪生下来六个猪娃,老王给猪贩子卖过三个后,自己把剩下的养了起来。
养猪是个费力活,又脏又累。老王一个光棍,自己都吃不饱,还要操心一窝猪娃的猪食。好在那两年猪周期恰好进入猪价上升阶段,老王又结结实实挣了一大笔。不过很快爆发了禽流感,当村里人笑着吃掉老王的种猪的猪头时,老王的猪也养到了头。
老王老了,再也折腾不起来了。农村政策越来越好,村上给老王办了低保,又招为村上的环卫工的头,每个月发着几百块钱的工资,虽说不多,但也足够老王一个人缴销。
老王他爸过世早,他妈落下了半生不遂,屎尿都拉在裤裆里。大媳妇把她婆婆赶出了门,二媳妇也不要。老王把他妈背到自己的炕头上,一天侍候着吃穿,无微不至。老王把他妈的衣裤洗净,晾到没门的院子里,村里人看见了又是一阵感慨。最后老王给他妈送了终,他那几个哥哥嫂子也只是象征性得落了几滴眼泪,再也没踏进过老王家门一步。
老王人不错,村里有个红白喜事老王都去帮忙。老王也能修各种农用机械,家家户户几乎都请老王帮过忙。当然忙完了,主家总是留老王吃顿热乎乎的饭。对一个单身汉来说,一顿热饭比其他都重要。想想一个人回家看着冰锅冷灶,一点想吃的心思估计都没了。
大年初一,父亲给我说:“去年冬月你妈动手术,就你三叔提了一盘鸡蛋来看你妈了。大过年的你三叔估计也没啥好吃的,你去叫来一起吃饺子”。我应声而去,恭恭敬敬连推带搡把三叔请进了屋。
老王有点局促不安,冻出裂缝的手背在后面,裂缝里又藏了不少垢甲。老王穿着村里发的过冬的衣服,破烂处还能看见露出的棉花。老王头发白得更多,显得更加苍老。
父亲倒热水,让三叔洗了脸和手。外面下着雪,屋里的锅里冒着热气,父亲和三叔一人一句闲聊着,能看出来,老王很高兴。
在老王推门走的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老王褶皱的眼角湿润了。若果真这样,老王的泪该为谁落呢。
门外雪地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