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之余,鄙人稀里糊涂地就打算写一部非正经历史小说了。虽不正经,但心里想着还是要在历史框架内的。结算了购物车里与康熙朝有关的史书传记后,倒是感觉到了真切的兴奋,能寻得一处,寄情其中,也是幸事。读史明鉴不假,但我喜欢知古鉴今,所以有了这个集子:与史书有关的日子。理工生的我,对历史,其实是不甚了解的,也难以做到旁征博引,所想所写,无非是日常琐碎之感。
最近在啃《康熙皇帝一家》,读惯了康熙帝的文治武功,杨珍老师的这本书,倒是侧写了玄烨为人而非为帝的一面。我着实是没想到,他是如此重情之人。此情,倒不是指会令我在内的大多数女读者津津乐道的宫闱爱情,而是他与祖母的亲情。特此摘录一段,此段,我无法用旁的语言二次加工后抒表,只因原文就足以令人动容
然而,孝庄的病情仍在加重,一旬以内,渐觉沉笃,旦夕可虑。万般无奈之下,玄烨不顾众臣反对,断然采取了一项措施。十二月初一日凌晨,寒风刺骨。玄烨率王公大臣从乾清宫出发,步行前往天坛致祭。事前他亲自撰就的祭文中说:伏垦苍天佑助,悯念笃诚,立垂昭鉴,俾沉疴讯起,遐算长延。若大数或穷,愿减臣龄,冀增太皇太后数年之寿。读祝板时,玄烨跪在坛前,滴泪成冰,在场王公大臣无不感泣。34岁的玄烨竟乞求上苍,以减少他本人的寿命为交换,尽可能地延长孝庄的生命。
我想,在封建时代,恐无人不信神。玄烨以自己的寿命相交换时,他心中的潜意识是这件事是可能实现的,上苍是真的可能应了他的祈求,折其寿而延孝庄之命的。这与我们今人说这番话的心境是不全一样的,我们现在知道这件事是不可能实现的,而玄烨当时不仅做好了准备会一语成谶而且还恳求如此。
这又突地让我想起了我外婆在她父亲坟前的一番话。已经是17年正月的事了,那时,我姥姥(外婆的母亲)也是在重病中,朝不保夕。年后的某天,我陪外婆去上坟,外婆跪在姥爷墓碑前,烧过钱纸后,点燃了三炷香。外婆捏着那三炷香,闭着眼睛,像正与姥爷对话般,恳切道:“爹啊,你做点好事,把姆妈带走吧,别让她受苦了,带她走吧。”起初,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外婆又说了一遍,就那一刻,我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只是怔怔地愣在了那儿。我看着年过六旬的外婆,她的眼角没有泪水,也没有哽咽。只剩冬日,寒气肃杀。
两个月后,母亲打来电话告知我姥姥的死讯时,我正在超市选日化。挂完电话后,我呆立了良久,最后什么也没买,走回了学校。一路上我想着,外婆此刻心中是悲怆不已呢?还是如释重负呢?又或者是满肠懊悔呢?人要到了怎样的地步才会去乞求自己的母亲离世呢?但我没法去评点外婆做法的对错,外婆之于我便如孝庄之于玄烨,是至情所在。
我想着,当我的父母也最终走到日落时分时,我是在祈求上苍以我之寿换彼之命呢?还是在祈求上苍带走他们好远离病痛呢?我回答不上来。因为后来,我渐渐有所理解外婆为何会说出那样一番话。由于父母工作繁忙,我打小便是外婆带大的,用外婆的话说:“养了二十年的闺女,闺女结婚了,又养孙女,当了四十多年的老妈子,早被榨得连渣都不剩。”六十岁的外婆,为女儿操劳了大半辈子,带着一身病痛,照顾了重病的老母四个月后,身心也着实到了承受的极点。
我也没法拿玄烨的做法与外婆相比,因为孝庄身为太皇太后,她的日常生活起居则有赖于太监、宫女们的照顾而非玄烨。虽然其病逝前的一个多月,玄烨日日衣不解带的在床前侍奉,但毕竟有旁人帮扶且时间不长。玄烨与祖母间,也不会因着今日做的菜合不合胃口而相争,是未经柴米油盐干扰的理想态。我们一开始都是想要孝顺父母使其颐养天年的,只是这份心,能否在或沉郁或烦闷或苦难的岁月中得以存留罢了。
常听人说,自己也认为独身子女结婚后下养孩子上养父母很苦,可这份苦,还有无数个像我外婆一样的老人到了五六十岁的年龄,还在承受着。即使,不用上养父母了,但五六十岁的人,有几个是无痛无病的?却也忍着、熬着、想着法去减轻负担。这个时代,崇尚高度自由,崇尚个性解放,我们忍得少了,不愿吃亏的地方多了,对自己的得失看得重了,这些我不置可否。只是,对于已经或正在为我们付出的人,我们是否应该接受得如此心安理得?
玄烨,对祖母孝庄的孝是润物细无声式的。他每每外出巡视,必定是每五日一奏太皇太后,告诉她途中所见所闻;从黄河中捞了鲜鱼,采了鲜果都会加急命人送回宫去请祖母品尝,兴致高昂时还会赋诗一首赠与祖母;知道祖母笃信喇嘛教,便带着祖母前往五台山礼佛,路途颠簸时便亲自扶着轿辇。玄烨这般的无微不至,让孝庄感动不已,她在临终前,由衷的说出:“惟愿天下后世,人人法皇帝,如此大孝可也。”我想,老人们求之而难得的,大抵不过精神上的慰藉和细微处的照拂。他们所希望的,也无非是子孙们能把他们当成能分享、能交流、能相扶的人,而不仅仅是血缘伦理所限定的亲属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