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钟的不是情,是脸?
付老汉从酒馆出来,不由裹紧了身上的大衣,灌下去的酒精似乎抵挡不了夜的冷冽,自从那场车祸过后,四处买醉便成了他每日必修的功课,从不迟到早退,也从没缺席请假。仔细算来,他好久都没碰过叫做“女人”的生物了,虽然随处可见,但就是提不起兴趣。他喜欢将大脑放空的感觉。这可不是要赶时髦什么的,当他沉浸在迷幻颓废的音乐声中,埋头在节奏感十足的强劲鼓点中,摇甩在DJ马勒戈壁的串烧中,沐浴在五颜六色的旋转灯下,淹没在僵尸般手舞足蹈的人群中时,充斥在整个空间里的劣质酒精才会最大限度地发挥它的美丽效应,他才可以尽情地傻笑出声。
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他从干涸的裂缝中捕捉到黑云里透下来的一丝月光,在睁着眼睛的时候暂时性地麻痹丧女之痛。他渴望着失忆。
再次回到人间,出租车在铺满雪片的路面飞驰而过,卷起一阵悲怆的波动,空中飘着的东西像白茫茫的纸片。
接下来要去哪儿呢?还能去哪儿呢?噢……家在那边,家,我前世的家。
付老汉正打算回去,身后却传来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声,以及随后的“咚!”。这声音像一个耳郭子将他从两眼茫然的浑噩状态中刮醒,马不停蹄地跑向了前面的出租车。
当他停在那两道粗暴的轮印之间直喘粗气时,出租车已经无影无踪,仰躺在墙边的小鹿惊得他心里噗噗直跳,噢,该死,那哪里什么小鹿,那是一个人。或者,一具尸体?
他捂着蹦极似的心跳一步一步靠向路旁,是个女人,一丝不挂,跟雪一样的白。年轻的女人。他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倒在地,像一块摔出去的手机,眨眼间滑到她的身前,脸对着脸。他的心猛然一缩,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砸在她紧闭的双唇上、脖子上、额头上,顺着脸颊融入雪里。他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最近这张脸开始在梦里变得扭曲,模糊不清,好久好久,他都没有再看到过这张脸。
他女儿的脸。
池鸥就职于一家珠宝公司,每天早上上班都会经过一个红绿灯,每次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她都会把目光落到马路对面的人群里,不停地搜索着同一个男人。大约两个月前,她在一次过马路的时候发现了他,个头不高,相貌平平,但与他擦肩而过时所产生出的那一刹那恍惚至今记忆犹新,皇族般的气息与脖子上的月牙痕迹深深烙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如同一颗塞进嘴里的炸弹,无法形容的震荡感一波接着一波冲击着她纤瘦的躯体。是落雷,是飓风,是骤雨,是雪崩,是火山,是地震,是海啸,是陨石,很难想象这一切会来得如此突然,对峙的瞬间,一个想法破壳而出。
是他,错不了。
这是她当时唯一的想法,也是令她现在频频走神屡屡失误,坐电梯不按楼层、穿衣服不看天气以及夜深人静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元凶。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池鸥哼着小曲儿早早来到公司,经过一整晚的挣扎,她想通了,必须忘掉那个人。在这之前,她在工作上的表现一直可圈可点,很快得到了经理的赏识,加上性格开朗人缘好,外表清秀的她也引来不少男同事的爱慕。眼看着提拔组长指日可待,她不能因为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男人而弄得魂不守舍丢了饭碗,把自己的命运抛到别人手中。
要是因为这种没谱的事情赔上大好前程那可就亏大了,她如此想到。
妹子~发什么愣呢?邻桌的任露笑眯眯地看着她。
说吧,又想让我做什么缺德的事情?
池鸥也不啰嗦,开口就问,她了解任露的脾气,这是个报复心理很重的危险分子,仅仅因为一次小小的口角,就将对方小便时的照片(露脸)传到了网上,那人看到后纯洁的心灵遭受到了严重打击,整日里疑神疑鬼,结果被不知情的老板炒了鱿鱼。那人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得罪了谁,又是谁能干出这么恶毒的事情来,她更无法想到,藏在厕所里偷拍她的人会是平日里跟她有说有笑的池鸥。
她其实也有过怀疑,偷拍她的变态就是部门里的人。这是由于楼层很宽,厕所不止一处,从距离上来划分,那里自然归属她们,成为了“部门专用”,所以不太可能有其它部门的人过来如厕,不过不排除有人蓄谋已久,特意绕远路作案的可能。但这样一样来事情就变得复杂了,对方必须随时掌握她的行踪,她自认不是一个高调的人,压根儿没跟多少人有过接触,就算工作也是埋头苦干,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主动去打交道的那种,更别说发生矛盾,又有谁会无聊到以这种方式来羞辱她呢?
当然,本部门除外。但知道了这点又有什么用呢?光是部门里的同事就有十多个人,一些工作上的小摩擦在所难免,大到打击报复她的程度倒一个没有,至少在她看来是如此。推理到这一步已是她的极限。
以上全是池鸥的揣测,至于为什么要思考这些,大概是习惯使然。她也是被逼无奈。
作为整起“小便门”事件的始作俑者,任露可以说是从头乐到尾,不知不觉间把听话的池鸥当成了她的“左右手”。听说任露跟老板是远堂亲,靠关系进来的。池鸥不喜欢拍人马屁,但也不希望跟她发生冲突,于是选择了表面上的顺从。公司很有实力,她要努力打拼给家里寄钱,她不是一个人活着,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去展厅帮我拿两个十二生肖硬金吊坠和一条千足金手链,3g,麻烦你了。
任露这话听起来客气,语气则不容拒绝。
池鸥点头答应,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将会是她生命中的转折点,命运总是充满奇妙与偶然。
来到展厅,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块月牙形的胎记,听到了海浪拍打礁石的声响,闻到了连做梦都想闻到的那股味道。心理防线彻底决堤。
他就站在那里,跟她四目相望。
嗨,最近……可好?
阿軚站在炉灶前面,面对满屏的食材显得信心十足,准备大展身手。他现在的心情就像刚刚获得奥斯卡提名,然后又以最佳男主角的身份走向舞台中央,兴奋喜悦,溢于言表。他在高兴什么呢?找零时意外中了头彩?苦追的女神终于答应?国家队进球跟玩似的?都不是。他愉快地切着绿油油的卷心菜,客厅音响里放着邓丽君的《我怎能离开你》。女友离他而去后又到了他的怀抱,整整五年。
这是老天给我的第二次机会,我要好好把握,给你幸福。
听到门铃,他急忙把火调小,擦着手迫不及待地开了门,像对待一件易碎的工艺品那样将他女友迎进屋里。
恭候皇后娘娘大驾。
侯公公平身。
池鸥笑着回了一句。长这么大以来,她想她应该是头一次体会到幸福的含义。沁入骨髓的幸福。
试想一下,如果哪天你失忆了,不是变成傻子,只是遗忘过去的所有剧情,在一片荒凉之中,那个人出现了,你一见钟情的对象,他在见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告诉你你们本来就是情侣,只是你后来提出分手,他则独自守在角落暗自等待你的归来,你就能切身明白她的感受了。
傻子才会提出分手。
阿軚性格温和,除了在某些时刻将隐藏在体内的暴力因子表现得淋漓尽致以外从没见他发过脾气,但也因为这点,有次忍不住动手掐了池鸥脖子,虽然不是真下狠手。这件事给了池鸥很大打击,她不禁产生疑问:他爱我吗?我爱他吗?这情感真的是爱吗?想法转瞬即逝。
最终,她拜倒在阿軚强有力的臂膀之下,身心沦陷在那深邃的眼神中,完美的男人,就连呼吸都充满甜蜜与体贴。就这样,事情慢慢过去了,就像不曾发生。除此之外,阿軚倒没有什么不良习惯,他最大的爱好是看书,尤其是那些稀奇古怪神神叨叨的内容。某天夜里,池鸥起来上厕所时看到厅里还亮着灯,走出去发现阿軚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手上捧着本未解之谜。爱屋及乌,这一爱好很快传染给了池鸥,自好奇心被勾起以后便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你知道人陈俊吗?世界上最长寿的人,生于881年死于1324年,享年443岁!
池鸥兴奋地说道,阿軚却不以为然。
这算什么,彭祖比他牛逼,人家活了800岁。
看看这个!1983年,四川一村民家的狗突然开口说人话,后来被医学院以研究为名买走了!
那只狗是不是说‘会说话的狗,你值得拥有’?
哎呀,别闹!就在那儿捣乱,你这么拽倒是也说说看啊!
说了怕把你吓着,晚上睡不着觉。
本小姐睡眠好着呢!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这不正要说吗。1944年,辽宁省境内上午11点钟天空突然变黑,伸手不见五指,持续时间一个多小时,原因未查明。
这有什么稀奇,不就是日全食吗?
1988年,故宫多次闹鬼未被重视,直到京城一大官亲自遇见才开始铺天盖地的调查。
闹……闹鬼!真的假的?
1994年,江西警方接到一女子报警电话,等赶到后发现给女子被谋杀了,而且死了三天了。
开玩笑的吧!
773年,虢国一大户人家被满门抄斩时,末女在闺房凭空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大活人怎么可能消失?
1290年,汝阴郡境内发生僵尸袭人事件,死伤村民20多人。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惜我一个也没见着。
我们去旅游吧。
去哪儿?
嘿嘿。
好不容易挤过气势磅礴人潮涌动的故宫正门,阿軚松了口气,拉着池鸥漫步在静谧沧桑的古道上。他们故意挑没人的地方钻,远离人山人海一锅粥的喧嚣,剩下的就只有属于二人的惬意。
沿着历史的走廊,穿过一道道宫门,他们来到一处宏伟壮丽的古建筑脚下。前面的大门开着,走进去一股阴凉迎面贴来,伴随着恍如隔世的感觉。里面有些灰暗,但很宽敞,最深处的地方阳光透不进去。
看着这些场景,池鸥忽然觉得胸口发热,放佛被千万双眼睛所包围,眼角余光无意之中瞟到一抹黑影正逐渐朝她接近,一种极致的恐惧感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她僵硬地转头,那人脖子上面有道月牙状的印记。
阿軚?
人影一晃而过,牵引着她一点一点融入深不见底的浓稠黑暗。
阿軚忙着拍照,转过头来才发现身后空空如也。他心里咯噔一下,吓得差点儿没把相机摔在地上,满屋子焦急地呼唤。他想到了故宫闹鬼,又想到了凭空消失,最后想到了谋杀。
没有回应。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使劲地按,刺耳的铃声划破宫中的宁静,有种像是被活埋的压抑感。声音来自阳光无法达到的角落。
一阵脚步声传来,池鸥像个机器人一样走了出来,表情木讷,双眼泛红,呼吸乱了套。见女友被吓成这样,阿軚打开闪光怒视着屋内,叫了半天也没人出来,连个鬼都没有。
这场叶公好龙似的旅游让阿軚郁闷不已,回来后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亲自下厨,做一顿丰盛浪漫的豪华晚宴好好补偿一下,毕竟是他提出来的,说什么也得要负荆请罪,甚至接受惩罚也在所不辞。
翌日清晨,阿軚起床打理完毕,准备出门采购晚上做饭用的食材,不料却被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池鸥制止。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那萎靡的样子似乎一宿没睡,熬夜翻阅着那本未解之谜。阿軚有些担心,觉得她要么就是还没从故宫的阴影中走出来,要么就是被吓坏了,精神上出了毛病,以至于走火入魔。
池鸥让阿軚留在家中,自己出去买了两大袋新鲜食材回来,累得汗流浃背。随后也不打算休息,马不停蹄地做起了晚餐,硬是不要阿軚插手帮忙。阿軚实在拗不过,他知道她的脾气,一旦倔起来说什么都没用,没办法只好幸福地在一旁静候,心中早已被巨大的温暖所填满。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餐桌上的食物琳琅满目香气四溢,看得阿軚直流口水。池鸥贤惠地为他酌上红酒,也给自己倒了一些。两人微笑举杯,各自小酌,相互夹菜,情意绵绵,不大的屋子里回荡着微醉的呢喃。
阿軚走在地上,走在阴影里。左右两旁的灰墙高耸入云,只能看见头顶极细极细的微小缝隙,像缓缓升起的一丝白发。注意力回到眼前,迎面走来一个乖巧丫鬟扮相的小姑娘,阿軚抽出别在腰间的大刀,伸手抓住小丫鬟的头发,对着脖子上一抹,在灰色的墙壁上喷出一道鲜艳的红。
他甩了甩黏在刀上的液体,继续往前,直到响起美妙音符般的轻微步伐。他不由加快速度朝着声音的源头靠近,不多时,一个人影映入视野,虽然算不上年轻,却风韵犹存。
唇红如血,肤如凝脂,女子优雅动人的目光令阿軚躁动难耐。他喉头一阵浮动,走过去搂住对方,将闪着寒光的刀尖插入捧在手中的芊芊细腰,动作温柔毫不拖泥带水。温暖的甜腥味在旗袍上扩散,让红更诱人,让黑更深沉,也让刀刃变得滚烫。
阿軚走在地上,走在月色中。左右两旁的人墙密不透风,只能听到远处极小极小的微弱气流,像缓缓打转的垂死昆虫。注意力回到眼前,迎面走来一个威严将相装扮的中年人,阿軚拔出别在腰间的长剑,伸手按住中年人的臂膀,对着心脏处一捅,在倒挂的尸体间浇上一层暗红的油。
他甩了甩黏在剑上的液体,继续往前,直到响起午后阳光般的舒缓步伐。他不由加快速度朝着声音的源头靠近,不多时,一个人影映入视野,虽然算不上高大,却精神抖擞。
发白如雪,仙风瘦骨,老人炯炯有神的目光令阿軚跃跃欲试。他鼻头一阵抽动,走过去逮住对方,将泛着冷光的剑刃刺穿捏在手中的苍老面容,眼神轻蔑毫无内疚不安。火辣的咸腥味在衣袍上蔓延,让蓝更幽闭,让白更刺眼,也让剑柄变得湿润。
阿軚走在地上,走在寂静里。左右两旁的头颅堆积成山,只能闻着脚下疯狂流淌的潮汐诅咒,像破壳而出的厄灵之手。注意力回到眼前,迎面出现一道屏风。他提着一刀一剑挪步绕过,来到屏风后面,发现府上千金静静躺在里床,双手搭在胸口上,模样宛如服毒自尽。
池鸥!
很开心吗?
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池鸥突然睁开眼睛,整个人像弹簧一样坐了起来,指着阿軚的鼻尖开怀大笑。
很享受吗?
阿軚呆愣当场,嗓子仿佛被掐住一般说不出话来。
很过瘾吗?
随着池鸥的一声咆哮,阿軚再也承受不住,手起刀落,那颗美丽的头颅重重地落在枕头中央,双眼暴突,死不瞑目。
阿軚剧烈地喘息着,眼中池鸥的唇角翘出了一个诡美的弧度。
自付苏从山里逃出来之后,已经过了半年。起初她不明白父亲为何要这样做,究竟需要怎样的理由才能狠下心来亲手将自己的女儿推入火坑,难道仅仅因为反对她跟他的来往,就用出这种手段?这种……荒谬的手段?她无法理解。但这已不再重要,她还有他,她知道他一直在等她,等着她回来。
或许是埋在内心深处的笑颜——男友的笑颜,随时间沉淀出一种钻石般的坚韧,长达九年生不如死的生活没有摧垮她惊人的意志,反而令她懂得珍惜现在,活在当下。但这一切都随着他的死烟消云散。
她在看报纸的时候偶然间目睹到了那则新闻:
5月17日凌晨,在保安龙翔大道仙湖公馆发生一起凶杀案。屋主侯某身中数刀不治身亡。案发后,警方赶到现场处置,犯罪嫌疑人初步锁定至其女友付某,二人同居多年,目前不知所踪。警方猜测,案发缘由可能是感情不和引起。
泪水将报纸浸湿。
另一份日报上也有相关信息,但报道的态度截然不同:
5月17日凌晨,在保安龙翔大道仙湖公馆发生一起凶杀案,案发现场极其血腥,手段残忍令人咂舌。根据办知情人士透露,当警方破门而入时,立即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不少人员当场靠墙,呕声一片。据法医鉴定,死者侯某身中200余刀,刀刀深可见骨,只能用千刀万剐来形容,说是人肉百切鸡也毫不为过……
报纸被撕得粉碎。
直觉告诉她,杀害男友的凶手正是那所谓的女友付某,悲痛中燃起强烈的愤怒,怒火熄灭后只留下一片仇恨的灰烬。
阿軚,她是谁?为什么……要骗我?
从那天开始,她生命中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走街串巷查阅资料,这和警察无关,她必须给他一个交代,给自己一个交代。
池鸥?干嘛呢,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任露老远就跟她打起了招呼。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她毫不掩饰脸上的震愕,抓着迎面走来的陌生女子问个不停。你还知道什么?你到底是谁?
放手,贱货!你神经病啊!付池鸥我告诉你,不想混了就直说,少他妈给我犯混!
确实……
任露瞪着眼睛凑了过来,你说什么?
付苏慢悠悠地抽出插在口袋上的钢笔,不想混了……
一只小强爬过路面,被车轮碾压成风味肉酱。
破旧的整容海报无力地黏在墙上,随时都有可能坠落下来。
手机屏幕里,任露惊恐地跪在地上,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着不要杀我,不敢抬起头来偷看一眼。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从哪儿得知我九年前的名字?在回答之前,我奉劝你最好别再嚷嚷着我是你这婊子的同事之类的鬼话,我会觉得恶心,一恶心就只能说拜拜了。
任露听后脸上立刻失去了血色,哭叫着诸如“绝对没说谎,千万要相信”此类的话语,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
付苏正要发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有惊雷炸响于天际,露出恍然大悟又惊疑不定的神情。
父亲,女儿不孝,这么多年一直不曾看望过您,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待我完事之后定会好好孝敬您老人家,让您安享晚年。这想法在她脸上勾勒出一丝阴邪的笑。
气温陡降,呼吸寒冷,兽血沸腾。
一场由惨叫、切割、喷溅交织而成的华丽乐章在巷子尽头低调开演。
付老汉从发廊出来,不由掀起了汗湿的背心,吞下去的药丸似乎冲淡不了夏的昼热,自从女儿回来以后,四处寻欢便成了他每周必修的功课,从不放人鸽子,也从未临阵脱逃。他又开始碰触叫做“女人”的生物了,并且兴趣盎然,乐此不疲。只有这样做,才能使他从潮润的田地里吮吸到森林中吹过来的干爽空气,在头脑清醒的时候暂时性地抒发天伦之乐。
池鸥站在炉灶前面,面对满屏的食材显得不知所措,她现在的心情就像刚刚获得奥斯卡提名,然后又以最佳女主角的身份走向舞台中央,空虚莫名,难以名状。她在失落什么呢?买彩票只赔不赚?对于婚事男友只字不提?喜欢的欧巴又闹出绯闻?都不是。她机械地剁着紫红色的圆白菜,客厅音响里放着邓丽君的《再见我的爱人》。阿軚的离开让她的生活转动起失焦与脱格。
警方从父亲那里得到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加上找不到任何动机,作案嫌疑已被排除。这是上天赐予我的最后机会,我要履行职责,完成任务,这是我存在的意义。
听到门铃,她急忙把火调小,擦着手迫不及待地开了门,然而出乎意料之外,门外出现的不是父亲,而是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可怕的女人。
不知为何,池鸥在看到付苏的第一眼就产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她下意识地想要关门,却觉得肚脐一痛,一支钢笔已经没入了一半。
池鸥被一脚揣翻在地,付苏迅速闪进屋内,关门,上锁。
池鸥抓起茶几上的水果刀,猫身刺向付苏的颈动脉。付苏冷笑着让开,揪住池鸥顺势带向防盗门,碰撞声响彻整个楼梯间。
现在理解了吗?冒牌货始终是冒牌货,软弱、矫情、虚伪、不自量力,而我不一样,没有痛苦、没有哭泣、没有躲藏、没有犹豫,这些你永远也复制不了。
付苏的话语断断续续地传入池鸥的大脑,血液顺着额头留进眼里。她看到阿軚手提大刀远远地望着自己,便朝那边爬去。一道寒光闪过,空气凝结了,意识也随之戛然而止。
这一幕恰好被楼道上的付老汉目睹,瞅见自己“死过一次”的宝贝女儿像个血人一样扑倒在地,他先是歇斯底里了一下,跟着放佛被一桶冷水迎头泼下,全身冰凉。
他发现凶手还在屋子里!
从半开的大门上晃动的影子来看,残害女儿的恶魔此刻就在屋内!付老汉连忙放慢脚步,强压住想要扑上去将对方碎尸万段的冲动,像被胶水粘住一般缓缓挪向门口,生怕打草惊蛇放跑了凶徒。随即,他瞟到一小块烂砖头默默地立在墙角。
付苏闻到厨房里飘来的浓郁香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转身抓住池鸥的两只脚,把露在外面的半截身子拖进了屋里,然后找来拖把动作麻利地清扫完走廊上的血迹,关门进屋时视线忽然一抖,地板上的白瓷砖瞬间朝脸上贴来,甚至连布满尘埃的缝隙里夹杂的微小颗粒都清晰可见,黑红分明。
黑色颗粒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她感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偏,越来越大,所有的一切都在变轻、变淡,脑浆在爆发,流泻、翻腾、远离。阿軚,让你久等了……
阿軚微笑着,手插在裤兜里,越来越近。
付老汉骑在付苏瘫软的身子上不断猛砸,砸得面目全非,砸得手麻脚抽,砸得鲜血淋漓,砸得头晕眼花。直到手里的转头变成一坨湿漉漉的泥巴。
厨房的香气搅动着满地的血腥,混合出一缕怪怪的海鲜味,这味道钻进他的眼中,割在他的心上,疯狂地挤压着泪腺,摩擦着心壁,刺激分泌物的排出与毛细血管的迸裂。
池鸥,我的女儿,爹帮你报仇了……
屋顶上的风像海浪似的推刮着男子挂满笑意的脸颊,他嘴里叼着半支香烟,火星上发出明亮的橙红色光圈。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荧屏,双手像是着了魔般拼命地跳动,一根根手指在城市霓虹的映衬下如同倒进油锅里活蹦乱跳的鲜虾。
风变小了,男子熟练地揣起手机,挺直身板正了正随风而摆的领带,抬动那双擦得漆黑乌亮的皮鞋踏着优越的节拍走向天台的铁门。
嘎吱一声,铁门轻轻被打开,男子停下脚步,充满期待地注视着门后走出的女子,她身着一袭黑裙,美丽,神秘,令人向往。
让我猜猜,这么美丽动人的一定是池鸥小姐。
还真被你猜中了。池鸥噗嗤一笑。
我的荣幸。男子优雅地行了一礼,我想池鸥小姐不仅外表美丽,内心更是浪漫多彩,要不然也不会把初次见面的场所定在屋顶,真是让人既惊讶又意外呢。
这不算什么,生活总是充满意外。池鸥靠向男子,更大的惊喜还在后头,是我为了这次见面特意准备的,只属于你的惊喜。
男子喜笑颜开,表情舒展到最高点时猛然凝固,随后急转直下回收拉扯为惊愕之色,同时用高八度的嗓门儿喊道,你干、干什么?!
池鸥不予理会,眨眼间在男子洁白的衬衫上划出一道笔直的红线,直到那红线开始变粗变宽,男子木然的脸才像煎鸡蛋一样有了反应,露出狰狞扭曲的一面,企图伸出双手夺下匕首。
男子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怎么也没料到每日坚持健身的自己会如此轻易地栽在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乖乖女手上,他甚至怀疑不知不觉间遭人下了药,但又觉得不太可能,因为身上除了被捅出几个血流不止的口子和稍微有点凉以外没有别的不妥。是的,没有别的……
你是杀手吗?是谁……雇你来的?
我的家人比什么都重要,凡参与之人我会一一赶尽杀绝,连最后一丝血肉都片甲不留。
你在说、说什么鬼话!你疯了……哈哈!你已经疯了啊!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化为地狱,无能为力,坐以待毙,我软弱、矫情、虚伪、不自量力,但是为了我的家人,尽管他们已经不复存在,我不会痛苦、不会哭泣、不会躲藏、不会犹豫,没有目的,只有使命,这些你永远也体会不到,永远也理解不了。当然,前提是你还活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个家破人亡的可怜虫!你家里人都死了,你这贱货下去陪他们啊!你怎么还不去死!去呀,去死吧!赶快去……
街道上没几个人,所以当路边那辆奔驰发出炸裂般的巨响时并没有引起多大轰动,只有寥寥数人惊慌失措地跑来围观,纷纷驻足拿出手机拍照,将画面定格在男子抽象模糊的面孔上。
也许明天的头条会是《来自星星的失足青年》。
池鸥这样想着,在扶手处留下一张写有两个人名的白色信纸。风停了,她用匕首压住纸片,温润的刀尖横在名字上方,滴下一滴红色的火漆。
她想了想,又在名字下面加了一段话,借着月光念过后才满意地融入夜色里。
各位亲爱的子孙后代们,时间有限,我就直截了当一点,从现在开始请自求多福,烧香拜佛也好,求神祷告也罢,总之绞尽脑汁拼命祈祷惶惶不安像老鼠一样提心吊胆四处躲藏垒墙打洞苟且偷生吧。但是很不幸,非常遗憾地通知您及您的家人,这些小孩子过家家似的花招统统没用,因为我来了,踏着腐朽的步伐,满载杀戮与毁灭,为流淌在你们血液之中的罪行倾尽所有,赌上一切。我会来到你的身边,将你开肠破肚,我保证。
夜真美,期待我们的偶遇。
爱你们的付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