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过太多人受到沉重打击之后一蹶不振,吸毒、自杀、报复社会的例子,然而我想说,人受到沉重打击完全有可能会变得更好。
比如我姑妈。
我从没有见过比我姑妈更要强的女人。
她不是事业型的女强人,她只是个普通家庭主妇,一辈子要强。我从小到大几乎没见她哭过,她的强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里里外外的全副武装,给人一种随时可以上战场保家卫国的安全感。不管是婆家还是娘家,全都她一人说了算,她一个家庭主妇把两大家族打理得井井有条,男人女人都听她的,你能想象她有多强。
我们家小孩都怕她,小时候如果我们哭闹,奶奶只要说一句,你姑妈来了,我们立刻就止住哭声。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有次忘了带出入证,门卫死活不让我进去,为了证明我是本地走读生的身份,我报出我爸的名字,结果门卫说不认识,又说出我大伯的名字,门卫还是摇头,最后我终于想起姑妈的名字,门卫一听,立刻就让我进去了。我第一次由衷觉得姑妈好厉害。
但是,我真正见识到姑妈的厉害是在她接连受到生活重击之后。
那一年,姑父心脏病突发去世,上一秒还在和姑妈有说有笑的人,下一秒突然就倒地不起。医生宣布了死亡消息之后,本以为姑妈会晕过去,但是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开始张罗姑父的后事,给家里每个人分配任务,谁负责通知远方亲属,谁负责买寿衣棺材……她亲自安慰年迈的婆婆,亲手为孩子穿上孝衣……她把姑父的后事办得井井有条,所有人都觉得她很坚强,但同时也忽略了她每天早上红肿的双眼,忽略了她其实也只是个女人。
谁知没多久,奶奶因悲伤过度也去世了。姑妈几个月内痛失丈夫和母亲,自己最依赖最亲近的人全都离她而去。奶奶的葬礼上姑妈已经难过到哭不出来,只止不住地捶胸抽噎。从那以后,姑妈的眼睛不复从前明亮,人也没有精神,但还依然强撑着打理家务,有一天突然有个邻居来问姑妈要钱,说是姑父生前骑自行车不小心刮了他的车,姑妈静静地听着,等那人说完,抡起手边的椅子就砸向那人,姑妈大哭起来,“人都死了,你问我要钱我去问谁要人?“,积蓄已久的悲伤终于彻底爆发,我第一次见姑妈大哭,也是第一次见人哭得那么绝望,仿佛生无可恋。
再后来有一天姑妈做着家务晕了过去,去医院检查说是得了很严重的糖尿病,如果治疗不当引起并发症,甚至会失明。所有人都怕她受不住打击,她却反过来安慰我们,说自己绝对不会想不开。
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之后,我们都担心姑妈一蹶不振,我爸说,身心受了这么严重的创伤,姑妈即使再坚强想走出阴影至少也要两三年。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姑妈很快整理了自己,她拒绝接受任何人的帮助,也不要别人同情。她为自己安排了每天的作息,定制了食谱,每天按时休息,按时吃饭,甚至每天自己往自己肚子上打胰岛素。等到身体状况好转,她开始定期出去旅行,还学会了用微信,拍到好看的照片就发给我们看,告诉我们她又去了哪里。照片上的她也比以前更加光彩照人,像是破茧后的重生蝴蝶。
姑妈在经历了生活重击之后,找到了另一种人生,开始笑傲江湖。她常面带笑意地对我们说,终于为自己活了一回。
这一切的变化都发生在半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