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八月节后,天气逐渐转凉。秋风过处,偶有一两片杨柳树的叶子轻轻飘落。湾里队长头天晚上就把大家召集一起,商量分山割柴的事情。
还在睡梦中,母亲在灶厦已把早饭烧好。待我等叫醒,父母一个磨刀,一个到池塘搓衣去了。我们吃完早饭,父亲早已为我们置办好几套镰刀、扁担、麻索等工具。他自己肩扛樬槁手提掇刀马灯,催促我们快点动身。出门到了村口,天只微微亮,东方山头的上空略现鱼肚白,村里人聚成一条长龙,扛枪提刀,颇似陈胜吴广等农民军揭竿起义之势。
行五六里羊肠路,上得山来,于状若芙蓉的花尖山裙带处,拱一个山包包——驼子峦。一满山的毛栗树挤挤挨挨,清晨朝阳的光芒洒在枝头的露珠上,如缤纷的珍珠,熠熠生辉!相传几百年前,我们村和隔壁施村为了这座山包的山权各不相让,发生争执,以致拳脚相向,发展到宗族械斗,双方都捞起出锄头铁锹。后来,县令亲临现场,围山一转,听双方各执一辞,亦不能断。最后,实无良谋,又不能任由事情发展升级集体血案,县令两方族长:“尔等各执一词,吾实难决断。今日让铁匠拿来从火炉中刚刚烧红的铁靴一双,你俩谁穿上沿山跑一圈,跑完多少,这山就得多少,永不再议!”是为了子孙后代的生存繁衍,还是为了宁息这场血腥事件,抑或两者周全?彼时彼刻,我们的老祖宗,当时的族长——周德建先生,毅然穿上红通通的铁靴,如一头疯牛向深山狂奔,尖利撕心的嗷叫声震荡山林。此后,我们村的祖祖辈辈进山割柴,烧火生饭,年年如是,周施二姓亦再无争执。可是,德建公,为了子孙后代,我们族史上的英雄,被红靴活活烫死,倒在驼子峦脚下的柴堆里,也被后人埋在了驼子峦的最高峰,每年清明,由我辈祭拜!
队长把柴山按照湾里的户数分成二十六块,然后抓勾。得了勾后,明确了自家的位置,父亲带我们开始割柴。从山脚往山顶,从下往上,父亲在山头剁粗大的,听见他嘴里不时喊着嗨呼嗨呼和手中刀子嘟嘟的声音,我们跟在后头割瘦小的,一刀一小撮!邻近几家人一边割柴,一边说说笑笑,偶尔还惹父亲讲讲当年参军在部队的事情,父亲趁着间歇的空儿,也给他们唠唠。分到了长势这么好的柴山,村人们抑制不住愉快的心情,即使这么繁重的体力活,大家一起干,也没什么人嚷累!
午饭了,大家没工夫下山回家吃饭。家家带来昨夜烹熟的红薯,不用热,从布袋子里拿出来凑在嘴里吃!渴了,背上背了茶鳖,随时呷一口。红日慢慢斜西,山脊挡住一半光芒,半山瑟瑟半山红啊!柴山像一个正在剃头的脑袋,顶上毛发依然,四花已被人剃得光秃秃的!父亲开始用麻绳索先帮我捆柴,知道我力气小,下山还走那么远的路,只捆了几个柴把子,说是一担,总共不过二三十斤的样子。扎紧,插上扁担,催我跟村里人先回家。
下山的路上,起初,我还能跟得上村里人,后来我就慢慢掉队,以至于觉得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重得犹如身后的大山,干脆放下担子歇息!后面的人担柴上来了,我又接着跟上,慢慢地依然掉队,然后受不了,干脆又丢下柴担,坐地休息!如此反复,终于挨到村口,回头望去,樬镐的两头插进竖起如草堆般的柴垛,宛如一个大写的H,在黄昏中,父亲瘦削微驼的身子,挑着这两垛如山的柴,正一步一步颤动走来!
到家后,卸下扁担,胡乱洗个澡,吃些剩饭菜,只觉肩膀疼痛难耐,双腿无力,上床倒头便睡。唉,第二天清晨,照样被父亲喊醒,还要进山割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