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傅元竹
大河涨水浪沙洲
捡把麻杆顺水丢
水打麻杆渐渐远
情哥丢奴渐渐丢
月亮湾湾几时圆
情哥为何心如铁
撕心裂肺郎开交
眼泪汪汪愁断肠
奴家心里有歌唱
冲出门来爬山坡
高山岭岗唱山歌
山前山后有人听
前山听歌是男子
后山听歌是女人
男人听了翻书看
女子听了把香焚
情愿丈夫早些死
奴家要嫁唱歌人
白天夜晚想情哥
不怕吃苦受折磨
哪怕娘拿绳子捆
哪怕爹拿刀子割
男儿大了思念妹
妹儿大了也想郎
砍了脑壳还有颈
挖了心脏还有肠
拴不住奴一颗心
五马分尸不丢郎
第一回
邓仁坤重修綦江城,六盐号慷慨捐银两
桥河坝福地显神色,东岳庙古镜见根底
话说大清咸丰10年夏天,一支官府的队伍浩浩荡荡从重庆向綦江县城逶逦而来。
队伍在崇山峻岭中穿梭,但见领头之人:
英姿飘飒,风度翩翩,肤白唇红,两眼有神,形容典雅,体段峥嵘,言语多官样,行藏正妙龄,才如子建成诗易,貌似潘安掷果轻,头上戴一顶腥红翎帽,乌云敛伏,身穿一件玉罗褶,广袖飘迎,足下乌靴花折,腰间弯带光明,丰神真是奇男子,耸壑轩昂美俊英,真正是济世拯救之梁栋。
来人骑着一匹大白马,一路上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后面跟随着五百蜀中精兵,但见:
绣旗飘飘号带扬,画角间隔铜锣响。
顶盔贯甲悬负刀,强弓硬弩当先路。
三股叉,五股叉,灿灿如秋霜映月。
占钢枪,芦叶枪,纷纷瑞雪比寒冰。
火炮随车弹满箱,大戟长戈拥后队。
鞍将似南山猛虎,人人好斗能争战。
坐马如北海苍龙,骑骑能冲锋陷阵。
端的枪刀流水急,果然人马摄风行。
一路行来,尘土飞扬。
原来,领头人乃湖南武岗县大甸乡人—邓仁坤。
此人从小秉性聪明,勤奋好学,16岁即考入县学为弟子员。22岁时,经提选入京师为贡生,24岁,经圣上庭试,文章通达,词澡华丽,学识渊博。
圣上亲点以知县,鉴发四川,先后代理梁山、江油、洪雅知县。
川蜀总督骆秉章自执掌蜀中军事以来,湘军统领曾国藩多次来信:言太平军翼王石达开已率30万大军一路直奔四川而来,欲仿效汉高祖先治蜀而后平定天下之谋,骆秉章思前虑后,认定綦江乃蜀中钥匙,守住綦城,即守住四川的大门。
于是亲选精明强干的邓仁坤为綦江知县,原知县顾浩臣依持年纪老迈,残病在身,公务繁冗,便不理事务,准其告老还乡。
一路上,邓仁坤脑海里不断的回响上峰骆秉章的临行叮嘱:
“……綦城乃蜀川南鄙要害,毛贼石敢当欲效汉高祖之伟业,在蜀中图谋,綦城防务乃全川重中之重,本官再抽五百精兵归汝统领,石贼凶悍异常,汝务必死守綦城,如遇毛贼,当迎头痛剿,以策应全川军务。”
队伍一路行来,饥餐渴饮,暮践红尘,来到了綦江城外,已是黄昏时分。
一轮弯月,已斜挂空中,大地万物笼罩在月色朦胧的清辉中。
白天的热气尝未退去,此时也正是綦河的洪水季节。
连日滂沱大雨,山溪洪水聚发,但见波浪滔天,一望无涯。
河中的礁石均被洪水淹没,汤汤大水冲撞而来,房屋倾圮,牛羊都作了水中鱼鳖,梁柱门扇,窗棂什物,尸体顺流而壅塞而来。
邓仁坤下了马,站在高坡之上瞭望,只见綦河烟波浩淼,清光四泛,奔腾的洪水发出雷鸣般吼叫,滔滔汩汩,浩浩荡荡,浑赤如血,令人惊心动魄。
沿岸民房冲毁无数,房材浮尸蔽江而过,城墙东南面亦被洪水冲倒一段。
一眼望去,綦城倚山迎水,帆樯拂其下,帏幄环其上,真凭空掣远之绝胜宝地,后山高列如屏,前临天然汤池綦河,横亘其下腰如带围,果然金城汤池,虎踞龙盘,气势磅礴,三巴锁钥。
只可惜,整个城墙倾颓不堪。
城墙外,江岸上站满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有的号嚎连天,有的无动于衷,城墙上的城垛都坐满了官兵,边看热闹,边纳凉,叽叽哇哇地指点江面,议论纷纷,幸灾乐祸,象是在看马戏班的表演一样。
邓仁坤远远望去,在月光下可以勉强看清綦河中的景象,沱水中,有涡成漩,如风轮旋转,堵流皆奔入漩中,其声如雷,如地漏天坑般吞纳大水。
原来,有一艘被礁石打烂折断的半截木船在沱水漩涡中如风轮般翘首绕圈,木船被巨大的漩涡挟持着,上流其势迅猛无比的江水滚滚而来,波涛翻滚。
有几个不怕死的水猫子,赤身裸体,臂上缠绕着一圈粗麻绳,一个猛子扎下去然后奋勇游去,翻波跳浪,跳出水来,爬上半截木船翘出水面的部位上,企图系住它然后泅水过岸,用绳头拉船到岸边发泡财。
这几个水猫子果然有惊人的本事,几番周折,终于拴牢破船,等在岸上的许多人便一齐用力拉着粗麻绳,想将半截木船拉至岸边,一水猫子大喊:
各位弟兄哥儿们!大家都来齐使力哟,大河泡财,使力者人人有份!”
“嗬!”
一时间,几百人踊跃拉着绳子齐声吆喝,大船如一匹犟牛慢慢地被拉向岸边,因使力过大,江流奔腾,“啪!”地一声,杯口粗的麻绳断裂了!
“哦嗬!”看热闹的人群立刻爆发出一阵惋惜之声,领头的水猫子又喊:
“快下水!”
看阵势他们真有一股必得之方才肯善罢甘休的英雄气概;滔滔江水,汹涌澎湃,马上又有两个水猫子义无反顾地浮水去拴破船。
邓仁坤一行人马视见这种场景,无不瞠目咋舌,替他们捏出一把汗。
水猫子们却边干边谈笑风生,还互相插科打诨,嬉笑调逗并不当一回事。
而沿岸老人妇女却拿着抓钩,筢子站在浅滩中,一手杵着火把,一手拿抓具打捞着被洪水冲来的梁柱门扇,窗棂什物,尸骸杂草,坛坛罐罐之类的东西,流壅塞堵,场景蔚为壮观。
邓仁坤不多看,飞身上马率着官兵进了城门。
守卫城门的官兵忽见有舆从羽葆,驰冲卤薄,镂膺虎悵,不用说是新官上任。
于是,毕恭毕敬开了城门迎了进来,飞报而去。
邓仁坤按巒闲步进得城来,但见城内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千室鳞次,瓦楼阛圚, 众商排簇,倚山府水,一处是金粉楼台,一处是竹篱茅舍。
那些卖酒的青帘高扬,黄酒白酒,醇香扑鼻。
卖铁的红炭满炉,庖脍喧杂,腥膻交陈。
仕女游人,红绿紫黄,往来如织,络绎不绝。
朱红小柜,油漆牌匾,吊着幌子,彩缎绸绫,五彩斑斓,到处是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其吆喝之声,喧响达旦。街面上青石铺盖,宽展平敞,通衢四门,南来北往客商络驿于道,真是人烟凑集,居室鳞次,猪栏马栈,鸡呜狗跳,十分热闹。
来到县衙,却是静悄悄的另一派景象,连个值日的都难见到。
寻路进来,照壁旧了也不彩画,辕门倒了也不收拾,正堂上的字画破了也不裱糊,左右官廨颓敝将倾。
一个堂堂知县衙门,竟弄得象破窖一般,断榭零垣。
衙门内外草长没跻,无人剪除,马粪狗屎随处可见,也无人打扫。
堂顶上蜘蛛结网,虫蛇四走。
屋角院落竟有兵勇撒尿拉屎,骚臭四溢,原来这知县顾浩臣已70余岁,老态龙钟,行动起来步履缓慢,却也是进士及第。
老知县长得獐面鼠目,须眉皆白,穿的是蓝宁绸袍子,天青缎马掛,脚着粉底乌靴,看上去很像个做官的模样。
顾浩臣生平为人,到处总是净光净光的老滑,而且不肯担一点干系,又极守旧,再加上年老多病,昏瞆糊涂,日惟以扶鸾求仙为事,根本置吏治民生于不顾,两耳重听,就是听到二句也装着不知。
他平生最讲究养心之道,他有两个诀窍,一个是不动心,一个是不操心,无论手头有什么急难的事情,他都是丝毫不乱。
他当着众人,随随便便把事情敷衍过去,既颟顸又自以为是。
回家依旧喝他的酒,无论手头有什么难办的事情,他只有退后,并不向前,自然而然手下人一个二个松松垮垮,懒惰成性,治下的百姓因他听断糊涂,一个个痛心疾首,痛不欲生,天怒人怨,无不恨之入骨。
邓仁坤在衙门内都转了一圈,顾浩臣才不慌不忙地不知从何处迎了出来说:
“邓大人!老夫有失远迎!得罪!得罪!”
“顾大人客气了!”
“请!”
二人分宾主坐下,下官也不敢怠慢,端上清茶,顾浩臣不慌不忙,呷了一口茶,定了定神说:
“总督大人来信,老夫已收到了,老朽已是垂暮之人,这把年纪,做了30年官,银子也有了,古人说的好:‘急流勇退’我如今也该回家享福了,不必再在外头吃辛吃苦,替儿孙作马作牛呢。
常言道:无官一身轻,再说了:树高千丈,叶落归根,老朽解组归乡,就带这点银饷,以备身后之需,或也不至于过于竭蹶。 ”
“顾大人民望素著,吏事克勤!道政齐刑!理当留政!”
“过溢了!我们这一辈的人都是老朽无能了,英雄还是出自少年!”
邓仁坤见他倚老卖老,竟将自己当作后辈看待,心里很不高兴,便转了个话题说:
“顾大人在本县当父母多年,人情,词讼可否介绍一番?”
但见他一手拈须,摇头摆脑地说:
“綦城地广人僻,其地也属膏腴之壤,风气含和,独盛于此,土膏腴懿,生物茁茂,非他处可及。
畜物无所不有,鸡豚鸭鱼,鲜肥异常,其地水源充沛,五谷溅如糟糠,钱粮厘税。岁入以千万计,系属财赋之区。
至于綦城人情,鄙野有余,巧诈异常,民风刁悍无比,剽掠难治,最喜结社。
想我大清已定天下二百余年,县人时有不服之态显露,稍有松驰,则聚众起事,盖大兵临则俯首受绁,师返则夜郎自雄,不足为虑。
若说地方词讼之事,老朽完结已毕,岂能尽如人意,但求不愧我心,至于各处锥尔小事,也不须耐烦去搜剔他。”
邓仁坤见他处事无不历练老成,说:
“大人所见入木三分,虽伏莽可虑,事也不尽然,一方之地,有贤有愚!”
接着交割印务,交待账目,将军民户口册籍,仓库钱粮,一一交割,各属都连夜来禀过,点名过堂,连佐杂,幕友,书吏,绅士等都来拜见.点卯升堂。通霄达旦,忙个不亦乐乎。
那太阳己经到墙上了,顾浩臣下人打点行装,足有20大箱,其中当然不泛趁新旧交替之际,两面影射,偷梁换柱,邓仁坤看罢笑道:
“可见‘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话而今不甚确切了。”
“见笑!见笑!老朽告辞了!不过本县六大盐号是万万不可忽略的,天亮他们定会拜访大人!”
说完告辞,邓仁坤送至大门处,天已大亮,碧空睛朗。
邓仁坤转身回到衙门,便叫下人弄虚作假重新打扮一番。
只见他头戴红顶貂帽,后拖一支蓝礼大披肩的花翎,身穿枣儿红猞猁缺襟开气袍,上罩一件寿桃貂马掛,下垂对子荷包,脚登绿皮挖地如意行靴。
各衙役兵勇早早地来到县衙伺侯,及至掌手过印,雷通三鼓,正襟危坐,气定神韵,日出于东,霞光四射,那初升的太阳正照射着邓大人,便升堂点卯。
县丞、主簿,典吏,堂参,书参叩参,钱漕,稿案,杂务,签押,书禀,用印等,六房书吏,一一认过,差役人等,真是:
绯罗缴壁,紫绶卓围,四下帘垂班竹,吏兵沉重,节级威严,虽然七品芝麻官,果然四方民父母。
说不尽的许多威仪,似塑就一堂神道。
所有一应合属公吏衙将,都军监军,管带武都,马步人等,防营巡卒,尽来参拜,各呈手本,开报花名,邓仁坤一一点过,便在衙门前演武场站队等待校阅。
邓仁坤昂首挺胸来到操场,只见下面黑压压的一片兵勇,持矛挟刃,抗枪负驽。
邓仁坤坐于高台之上,左右祇候两行。
綦江行营管带刘塘全身披挂铠甲,金盔晃日,金甲凝光,着实骁勇,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络腮胡,肥头大脑,蜜蜂眼,黑皮肤,大肚皮,身躯猥鄙,面容赢黑,一看便知是酒色过度之人,此时他却强打精神,但见:
盔上缨飘山雉尾,罗袍罩甲淡鹅黄。
勒甲绦盘龙耀彩,护心镜绕眼辉煌。
鹿皮靴槐花染色,锦围裙柳叶绒装。
手持三尺寒冰剑,不亚当年飞将军。
引着一帮武官前来行礼,先是巡视兵勇仪仗,但见:
弓箭刀枪甲与衣,干戈剑戟并缨旗。
剽松枪月铲兜铠,大斧团牌铁蒺藜。
长闷棍,短窝槌,钢叉铳炮及头盔。
鞣鞋护顶并胖袄,筒鞭袖弹与铜锤。
邓仁坤一看这些的兵勇,虽是悬刀插剑,顶盔贯甲,装备齐整,却是老的老,少的少,长长短短,间或穿插着痨病鬼,鸦片鬼,拖神,流氓混杂在内。
穿的衣裳虽是号褂子,挂一块,飘一块,破破烂烂,竟同叫花子不相上下,而且走无走相,站无站相,脚底下嘀哩嗒啦,不是草鞋便是光脚板,已是站好队却是有说有笑,骂爹骂娘,痨病鬼不管人前人后,随便吐痰。
鸦片鬼则喝嗨连天,拿号褂子袖襟擦眼泪,口涎鼻涕四溢,个个痿靡不振,阴盛阳衰,可以说少长咸集,良莠不齐。
比起带来的兵简直是天悬地隔,由不得无名火从胸中起,板着一张铁青的脸说:
“操演开始!”
“喳!”
管带刘塘半跪在地应道,得令起来,扯来一竿令旗舞空三下,众将士无不肃然,一时间操场上旌旗耀日,金鼓齐鸣,好不齐整,好不威风,先是一个跟着一个跑,只在校场上兜圈子。
接着摆阵,排成一线叫长蛇阵,团在一堆叫螺丝阵,分作八处叫八卦阵。
刘塘手持令旗连挥二下,众将士又重新站队,接着耍枪弄棒,顽藤牌,翻筋斗,一个二个,你来我往,一时间敲的敲,打的打,镗镗镗!
耍一套换一套,你剌我杀,你追我赶,如同猴戏,全都是花架子,正月里城隍庙里耍枪,卖膏药的人一般都会二手,完毕,邓仁坤说:
“刘塘!”
“末将在!”
“谅你也是武鼎甲出身!能否在百步之外射他五箭,以试你身手如何?”
“喳!”
刘塘听令,站列出班,拔步撩衣,昂胸向前,兵勇早已在百步之遥架上靶跺。
刘塘一面拿弓在手,只得抽出箭来,搭上弓弦,摆出一副架子,对准头,飕飕飕五枝箭接连射去,竟一枝不中。
邓仁坤一见如此,便把惊堂木一拍”啪!”众人都惊鄂地看着他脸上露出一团怒气直接指着他们疾言历色地骂道:
“你们这些作武官的平日里自当勤于操练人马,镇守地方,巡理河道,捉拿盗贼,刚才所见,本官大失所望,装模作样,搪塞下官,不是我说句得罪你们的话,你们军务如此废驰,直结儿没有一个好东西在里头!倘若任你们胡作非为,一旦国家有事,朗个不一贩涂地呢?刘塘!”
“喳!”
刘塘见大人动了真怒,吓得跪在地下,营官、哨官、千爷、副爷,什长等个个都面如土灰,战战兢兢,邓仁坤喝斥道:
“你为一营表率,弓箭尚且如此生疏,则其他可想而知了,不是撑船手,敢来摸毫杆?本官只有撤差,以肃军政!”
说完正想叫人摘去顶戴,众官无不骇然,纷纷跪下替刘塘求情,众官磕头如捣蒜。
这时典吏王魁站了出来,双手抱拳,此人为人正直,表情古板,敢于直言不讳,他说:
“大人!恕我直言:本城虽设营讯,太平时节,十额九差,都被这营官、哨官、千爷、副爷之类通同吃饱,若遇见省台下来大阅,他便临时招募,暂时弥逢,只等抚台一走,依然是故态復萌,原有大多是老瀛废弱,新招的人大多为光棍,杂皮,拖神,平时里鱼肉乡愚,无恶不作,哨总以上更是为所欲为了。
至于这些营官、千爷、副爷的功名大都是从钻营奔竟而来的,文不能拈笔,武不能拉弓,娇奢淫贻,无所事事,除了接差、送差、吃大烟之外,更有何事何能,平日里要捉个小贼尚且不能,更不用说身临大敌了。
那些老兵,暮气已深,嗜好渐染,就是再叫他们出去杀贼也杀不动了。
刘管带胸中既无韬略,武功废驰,平时又无纪律,太平无事,尚可悠游自在,一旦有警,早已吓得意乱心慌,等到大祸临头,火烧眉毛,更是急得走投无路了!
真正打过仗,立过功的人,反到搁起来没有用。
就因几个上头有照应,差使十几年不动,到了这种世界,入了这种官场,他若不随和,不通融,便叫他立脚不稳。
现在的事情,那一仵那一桩,不是上瞒下就是下瞒上,几时有个通明。
至于那些谋挖这个差使的,无非为克扣军饷起见,哎!真是其积弊更甚于绿营。”
众将见被揭了短,一席话说得众人如冰上立,尽教官在镜中行,皆磕头哭诉道:
“我们现在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凡百事情总是上行下效,也不全怪我们,请大人开恩!”
邓仁坤气得立刻把脸一沉,咬牙切齿地说:
“真是卑鄙无耻,巧于钻营。溺职辜恩,必将养痈为患,照着大清律例,狎妓饮酒就该革职。白简无情!
我非但撤去他的差使,而且还要重办,以为后来者戒!拉下去!替我重打二十军棍!”
这下子可把他急坏了,吓得魂不附体,含着眼泪,跪在地下嗑头如捣蒜,求大人开恩,口中连呼:
“大人开恩……”
两边差役一起吆喝,如狼似虎般冲来,犹如崖鹰抓燕雀一般把他拖翻在地,剥去裤子,霎时棍棒如雨,打得他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两条腿上早已打成了两个血窟窿,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血流满地,地下一滩红的。
战战兢兢,哭哭啼啼还能站起来,那些管带,千爷等以下人等都恨他入骨髓,只因他平时里暴塵军民,鞭挞士卒,今番也大祸临头,暗暗地无不拍手称快,无人去说情。
他还要说别的话来狡辩,邓仁坤已经仰着头,眼望着天,一手拈着胡须,不理他们,其实也不全怪他们,都怪顾大人听断糊涂,难膺民社,虽惟进士出身,文理皆优,到底腐朽了.邓大人已拖着嗓子叫道:
“来呀!”
两边差役齐齐地答应一声:
“者!”
“摘去顶戴!”
“喳!”
说完差役毫不客气地摘去了顶戴,刘塘见邓仁坤毫不容情,只得凄凄惨惨硬硬心肠抱头鼠窜而去。吓昏了全县的官,人人手中捏一把汗。
惩一敬百,众人都见他如此,就是想分辨二句,也不敢开口了,禀辞出去,一肚皮没好气。
顾浩臣带着家眷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县衙,告老还乡,六大盐号的东家们早已等候在东门,一位小生手捧一盘二百两白银立在轿前呈上。
原来六大盐号是:兴益号、陕西帮袁陈姓,宝兴隆自流井刘姓,全兴号刘姓、恒昌裕贵州帮刘姓,天全美贵州帮陈姓,大生美自流井尹姓。
四川凿熬盐,始于前秦益州太守李冰,故川人称李冰为川主王。
由于六大盐号都是独资垄断经营,而且资本雄厚,远非其他所能比拟。
因此,他们的架子摆得特别的大,经营业务也不讲究什么“生意经”完全是一套生硬古板作风。
尽管如此,盐通四海,米通九州。
因食盐为广大人民生活所必需的,况且有官府照应,他们的生意总是兴旺发达的,每年都有稳获巨额利润,东家们自是财源茂盛,皆大欢喜。
也就视此为世代相传,永久不拔的基业。
顾洁臣心想因为手头钱已有了,官也到了极品,看看世上以后为官一天难做一天。
上峰叫你去带兵,打赢了还好,打输了岂不前功尽弃,自寻苦恼,正好落得清静,外面一片响亮,伸出头来顾浩臣黑眼珠见到雪花银,便下了轿子,向各位东家恭恭手,六位东家立即跪下磕头说:
“大人此去!一路走好!”
“各位东家!老夫人老体衰、告老解组还乡,现在朝庭已指派了新大人,正在衙门,请回吧!”
其中恒昌裕东家刘惠堂起而上前来,从胸包中抖出一张锦旗,上面大写揩书”民之父母”说:
“大人!这些年来多有照顾,我们六位东家一合计,决定送一面锦旗以表薄意,望笑纳!”
“各位东家!客气啦!老夫担受不起!老夫此去自当隐退山野,新任大人不同于老夫,望各位留心一二!”
说罢欢天喜地地收了锦旗与白花银,登上了轿子,望老家陕西扬长而去。
俗话说得好,千里为官只为财。好在囊蠹充盈,倒也无所顾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