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彩虹

直到现在,我都很难找出任何词来准确形容我对爷爷的感情。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爷爷就像美国惊奇漫画里无所不能的英雄一般,似乎没有任何事可以难倒他,他开朗乐观,他不吝助人,感觉人人都很喜欢他。还记得他教几岁的我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到最后却变成了搞笑的《世上只有爷爷好》,可现在想起这事,仍旧会觉得温暖。

爷爷是在我高一快要结束的那个五一节查出罹患中期癌症的,肿瘤长在肺上,手术难度很大,医生要从他的背部开胸。手术的时候我还在上学,最深的印象是,我放假到省医院的时候,看到爷爷精神矍铄,一点都不像才动过一个大手术的人,就连医护人员都称赞爷爷了不得,比他旁边那床十八九的小伙还恢复得好。可当爷爷开着玩笑捞起他的病号服时,我才看见他背上弯弯曲曲的长条形的伤口,像一条丑陋的大蜈蚣静止在他的背上。某一瞬间,看着还在微笑的爷爷,我突然觉得好想哭。

手术结束后没多久,是漫长的化疗。随着化疗的次数越来越多,爷爷的身体明显虚弱了下去,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他的头发几乎掉光了。可他一直很坚强,我从未看过他脸上露出稍微悲观的表情。

化疗结束后,爷爷恢复的很不错,至少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得过癌症的人,但他还是坚持定期到医院输液。那一阵我刚好放暑假,爷爷便总是骑着他的电瓶车载上我一起陪他到医院输液。到了医院,他输液,我就在他旁边看小说。到现在都还记得一件事,一个年轻的实习护士因为扎针的手艺不好,总是找不到正确的血管插针,甚至有一次还将病人的血管刺穿了,为此她不知道挨了多少骂。那天这个小护士刚好帮爷爷扎针,她紧张的不行,爷爷便笑道:“小姑娘,别紧张,我老年人的血管很好扎。”小护士见爷爷和蔼,立刻就告诉他一大通自己最近做的错事,爷爷笑容更大了:“没关系的,我也是医生,就算扎破了又怎么样,你慢慢来,总要多给你几次机会锻炼,你以后才能扎得好啊。”小护士又是感激的说了一大通,几乎都是老爷爷你真好之类的话。

爷爷很豁达,可那时候的我还太小,从未从他的身上学到一丝一毫。

高三结束,高考分数下来,一点也不理想。之后那段时间我一直很抑郁,呆在家里不想吃饭不想说话,看着岩井俊二的书《关于莉莉周的一切》,觉得这个世界一片灰色。那时候爷爷总是在吃过晚饭后给我打电话,让我陪他散步。当时的我仍旧不懂,爷爷这么做并非无心,他知道我爸爸妈妈都把我叫不出门,他的话我总还是要听一点的。后来就每天与他饭后散步,他总会对我说一句话:“我的孙女还是很优秀的。”那时我兀自在自己的世界里忧伤,也就是听听,并没对他这话真有什么反应。

过了两天,成都商报上把高考分数段的人数通过每十分一个段统计了出来。那天晚上,爷爷又叫我出来散步,然后告诉我我的分数排在十万多一点,09年参加高考的理科考生总共接近三十万,他用数据告诉我说,“你还是在中等偏上的,所以你已经很优秀了。”我到现在都还不敢想象爷爷看着报纸统计比我分数高的人数的画面,总觉得辜负他太多。

爷爷的癌症是在我高中补习的那一年恶化的,那一年我整年处于疯狂的忙碌中,就是爷爷后来在省医院长期住院,我也没去看过他几面。

有一天,爸爸和幺爸一起吃饭,因为爷爷的病情,那一段时间家里都一直处于低气压中。爸爸突然对幺爸说:“爸估计活不了多久了,只是个时间长短的问题。”幺爸点点头,又说了两句表示认同。直到这个时刻我才清晰的意识到,我一直当做英雄的那个人可能真的不久于人世了。然后在那个中午,我一个人躲进房间痛哭了一场。

爷爷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仍旧想着让我们放心,就是痛也总是一个人悄悄地痛,我无意间撞见过几次爷爷一个人坐在他卧室的角落里摸着腹部痛的脸色惨白。

爷爷的离世比我们想象中的都要迟,他的最后半年几乎没有进食过任何食物,也基本上走不了路了,可他靠着营养液还是坚持了那么久。

他去世很久之后,我仍旧每晚都会想起他,有时候甚至不明白我为什么就是那么放不下。

后来,很多次遇到过不去的坎儿,很多次遇到想放弃的时候,我脑子里总会回想起爷爷的那句话:“我的孙女还是很优秀的。”

爷爷去世后,无意间听到范玮琪的一首歌,里面有段歌词是这样的:红橙黄绿我都找不到的晴天,从此我们两个世界,在灰色季节渐渐忘记你的一切,过几年我在原点,彩虹出现,而我再也找不到美丽的蝴蝶,偏偏飞不上天,对你的想念再也寄不到你世界,地址是再见……听着这首歌,我再一次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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