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代 香草馆主人 程芎
偶将侠义又翻新,我是书城阅遍身。
著述传流谁事实,蜃楼海市总非真。
要知这一首诗原为和韵而作,因见七侠五义首篇有曲园居士小蓬莱谣一首,如今香草馆主人要作这续七侠五义传,所以也和上一诗,冠于传首。单讲续侠义传,乃从安定军山之后说起,全是襄阳之事,必须将襄阳王履历叙明,方好演说下去。然所谓襄阳王者,究系何人? 前书并未细说。据小五义所载,襄阳王名珏,乃是光美之子,当今仁宗之皇叔。负上辈不白之冤,由太祖临崩、太宗受命时,有烛影斧声一桩疑案;及太宗嗣位,宁夏国作乱,光美奉旨征伐,得胜回朝。太宗并不搞赏加级,光美见驾,请旨搞赏随征将士。太宗震怒,谓 “待尔登基后由尔传旨,如今且得由联”。光美含羞回府,自缢而亡。皆因襄阳主不忘父冤,抱恨前仇,招军买马,顿萌异图,按续纲目宋纪,乃是光美,自太宗即位赐名廷美,初封齐王,为开封尹,平汉有功进封秦王。太平兴国六年,有太宗为晋王时旧僚柴禹锡、赵熔、杨守一告秦王廷美骄悠,有阴谋窃发,太宗犹是疑焉。七年,又有告廷美欲因帝幸西池为乱,遂罢开封尹,为西京留守寻,为卢多逊一案被赵普所陷,勒归私第,复贬为涪陵县公,安置房州未已优悸成疾,遂薨,追封涪王,谥曰悼。以其子德恭德隆为刺史,直至仁宗康定四羊。从富弼议大封宗室,始封廷美子德文为东平王,不闻有珏。至银州李继迁叛走,廷美己贬,安得复膺此重任? 得专征伐,大抵与德昭事有讹。按皇子武功王德昭,太宗征幽州军中,尝被惊,不知帝所在,有谋立德昭者,帝同不悦,及还以征北不利,久不行太原之赏,德昭以为言。帝曰:“待汝自为之赏,未脱也。”德昭退而自杀。观廷美、德昭,虽则同罹非命,然事迹各别,不得混淆。至于襄阳王更无其人,乃是小说家凭空捏造出来,却与东平王无涉。但是既已续传,亦必先将廷美之子剖辨明白,庶免真伪相乱,以后姑依传中所载,横竖稗官小说,总属子虚乌有,毋用考据,何妨将虚作实,以讹传讹,信笔以书之。后人有诗叹日:
小说从来未许真,怪他握管挥毫辈,
凭崖戌有斗寄新。诬尽舍今多少人。
话说黑妖狐智化等人用计降服飞义太保钟雄安定军山之后,同着展昭、蒋平、北侠丁兆蕙、柳青、艾虎等回至巡按府来,卢方等接着,彼此见过。却是展爷、蒋爷先见颜大人,把那些情节一一奏明。大人便叫请智化等书房相见。原来智化、北侠丁兆蕙、艾虎虽到过按院衙门,却不曾见过大人。一今番请见之下,自有一番道劳嘉奖的言语,然后吩咐展爷在外面好好款特众位。大家告退来至卢爷处,见了五弟的灵位,俱各掉泪,卢爷更是伤心,举目一着,从前把弟兄旧朋友俱已聚首,单单的不见了五弟,他的眼泪比别人流得更多。就是展爷也想起同在开封府供职,何等情投意合,不料他一到襄阳竟成永别,焉有不回思旧景之理 ! 还是蒋爷看得开,止泪问道 :“五弟之事,奏过没有?” 公孙策道: 大人也还说及,且等拿了奸主再奏,已在梵音寺拜下经忏,候众位到齐,先行开吊,如今可选起日期了。”说罢,进内与大人议定日期,出来告知了大众,然后吩咐摆酒。大家吃毕,智爷带着艾虎便回全知府那边去了,其余一概都留在按院衙中。
到了开吊那日,大家随着颜按院同赴梵音寺。先是大人上香拜祭,早已泪如铅泻,大众也次次祭毕。不多时,襄阳的文武官员陆续而至,因为他一则是御前护卫,二则是颜大人的义弟,三则是殁于王事,所以都要前来吊祭。有卢爷等四个盟兄在旁拜谢,公孙先生、展爷却到外面应筹。闹下一天,那些人尽行散去,大人已是流了一日的泪,将要回衙,他便思前想后,复又放声一恸。卢爷是不必说了,招得大众也都伤感起来,又是一阵好哭。这一哭不打紧,把一个好好的白玉堂坐在襄王府的通地窟石窖子内,整日的心惊肉跳,坐立不宁,连酒饭都没有吃下。好容易捱至晚间,又是一阵心中作恶,有些模模糊糊起来。你道为何?他们都是好弟兄好朋友,原是意气相通的。这就叫泰山东崩,洛钟西应了。
原来,玉堂却不曾死,此事也该要说明咧。打听出这个凶信,乃是襄王府的奸计,他把白玉堂藏在通地窟内,神不知鬼不觉,连王府外面那些官儿也不知晓。就是坛子内这个尸骨,还是姓张的呢 ! 原是当初巡按府失了印信,把一个白玉堂气的了不得,背地里走了出来,耍去三探冲霄楼,盗取盟书。寻下古庙藏身,挨至夜静更深,仍从王府后墙越进,直奔木板城。这些门路,是被小诸葛引过一次的,内中奥妙尽都明白,并不在意。串过无数门户,出了板墙,望见冲霄楼,上了台阶。从后面找肴楼梯,正待上楼,却遇着了张华。一交手就是一刀,把个张华砍了。他见张华已死,更不在意了。上得楼来,拿刀点开两重窗棂,往内一看,有个小锦匣悬挂在正梁中间,暗道 :“ 原来奸王盟书在此了。”不由满心欢喜,将身一纵,脚尖点地,正待上前探取锦匣,不意脚下一响,踏着滚板,叫声 :“不好”,身子一沉,掉将下去,却不着地,恰恰地落在铜网之内。往四下里一看,不看则己,一看之时,吃惊不小,却被铜网网住,丝毫不能转动。暗暗地叫道: “罢了,今番中计也。”言未了,只听得有人嚷道:“唔呀,铜网有子人了,放箭咧。”玉堂一听,自知不好,长叹一声,追悔无及。四下里一阵锣响,忽然有人高声叫道:“且慢放箭 ! 既是铜网有了人,就该看看是谁,报与千岁知道。若是有名望的,,千岁还要准着他降呢! 徜是平常之人,就着你们放箭罢。”一众人都道 :“ 不错 !不错! 快报与千岁知道。”有的飞跑去了。
你道叫且慢放箭之人是谁? 就是小诸葛沈仲元。他前次在八挂阵内遇见智化与白玉堂走错门户,一时走不出去,亏他指引出去,也曾再三叮嘱下回不要再来。今番听得铜网有了人,他早巳疑着。若不是黑妖狐,大半是自玉弟了。近前一看,果是玉堂,不由心中吃惊,虽则叫住弓弩手,不知见了奸王还是怎样呢? 不多时,见王爷带着镇八方雷英、赛白猿杜谅、金枪将王善、银枪将王保等,打从外边进来。只听得奸王说道 :“ 谁人大胆! 敢来探望孤家的冲霄楼! 巳被铜网打住。众位卿家,快些前去看看是谁?” 言未毕,早有沈仲元前来,道:“ 启千岁,铜网内的不是别人,就是陷空岛五义中锦毛鼠白玉堂。现在实授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之职,闻得他随着颜春敏同来襄阳供职的。”奸王一听,连连点头道: “果是他么?这可妙极了!孤也曾闻得他大闹东京,进了皇宫内院,在忠烈祠题诗,万寿山杀命,还到开封府与包黑子闹下许多事情呢! 果然本领非常。叫他降顺了孤家,可不是大大的帮手! 不可伤害,快将他拿来见孤。”众人齐齐地应了一声,就拿铜网拢下来,将白玉堂拿住,撇下利刃,解去石袋,紧紧地缚了。
此时,把一个好本领、好胆量,又聪明、又矫捷的白玉堂也就支持不来了。被他们拥至奸王面前,举目将奸王一看,见他银盆大脸,一部花髯,满面的险恶。暗想 :“好一个谋反叛逆的乱臣贼子!”奸王在上面瞧着玉堂那样人才,焉有不喜欢呢! 倒是笑嘻嘻地说道:“白护卫,你已进了孤家的铜网,就做了孤家的臣子罢! 你降顺了,还要封你大天的官儿呢!”玉堂听了好王那些言语,心中一忖,得了主意。一声冷笑道:“住了! 你又不是外夷,又不是割据之国,谁都不是大宋的臣子,甚么降顺不降顺!这句话儿我却不懂。奸王笑道 :“你不懂么,到底真不懂假不懂我也不管;待孤家告诉你。你可知道,孤家的志量岂是久居人下,北面称臣的么? 况孤乃是当今皇叔,要讲起前辈子事情,这江山也该孤家坐了,因此起了这个主意。数年来四下招纳英雄好汉,屯军买马,不久就要兴兵杀上东京,把侄儿推倒,夺了皇位,你就扶着孤家,做个开国元勋,有什么不好呢?”玉堂瞪眼道 :“俺乃世间奇男子,岂肯扶着反叛?为天下英雄唾骂。”沈爷在旁瞪了玉堂两眼,暗道:“五弟,你骂得太不留情了。”又听玉堂道:“巳然被你拿住,要杀要剐任凭于你!要我降顺,是万万不能的了。”奸王道:“你也该想想,识时务者呼为俊杰,你但知保着那个颜春敏来至襄阳与孤作对,可笑! 他一到任就丢失了印信,眼见得就要掉纱帽呢。”白玉堂不听便罢,一听印信二字,激得他怒气高有三千丈,若不绑缚在此,早己与奸王拚了命。当下一声怪叫道 ;“好啊!你还提起甚么印信来!是你把人家印信偷了,不过叫人家丢官! 那丢官例是小事,只伯你起了谋反叛逆的意儿,就是乱臣贼子了!”
好玉堂,他已横了心,也不顾利害不利害,贼臣长贼臣短,闹个不了。那奸王瞪着眼气冲冲地将要发作了。把个沈爷老大担看惊恐,暗暗发急道:“五弟啊,你就哄着他降了,抽空儿走去有何不好哪?务必要使着这个劲儿,还亏有我在此,说不得给你想个缓兵之计罢。”他便低头一想,计上心来,连忙上前道 :“启千岁,他已不中千岁的抬举,暂且把他囚禁起来,他们还有陷空岛那些哥儿们必要前来救援,待等拿齐了,看他们降不降再作道理。”奸王道:“这个主意倒好。”吩咐带下去,两旁一声答应。凭你盖世的英雄,也是身不由主了。被他们推推拉拉的蜂拥而去。雷英道 :“千岁,这个主意依小臣想来还不算妥。” 奸王道:“ 怎见得不妥?” 雷英道 :“千岁,请想想陷空岛那些人都是有本领的,他们知道姓白的囚禁在此,必要设法前来救援。一倘被他们真个救了去,咱们可不白辛苦了?” 奸王道:“依你怎样?”雷英道 :“小臣有个万全之策。这件事外面却不知道,且将白玉堂藏过,那个张华巳被砍死。”好王吃惊道 :“张华死了? 可惜,可惜!” 雷英接着道:“这尸首用火焚化,装上坛子,说是白玉堂私探冲霄楼,落下铜网阵,被乱弩射死。将坛子差人送至军山交与钟雄,叫他葬在山后,四面掘下陷阱,准备拿人。这是投饵引鱼之法,他们那些把弟兄听了这个消息,必要私到墓前拜祭,但等落下陷坑,那时一并拿住,等他们降了 ,那个姓白的不叫他降他还要降着呢! 倘然都不肯降,一并拿来杀了,也去了颜春敏的帮手。”好王道:“ 很好!很好! 就着你去这样行事罢。”雷英领命退下,干办去了。
原来雷英为人诡诈多端,是个奸雄的能为,他对谁就说谁一边的言语,叫人一点也瞧不出他的奸处,所以把一个极机灵的蒋平也被他瞒过了,认他是个英雄。你道他奸险不奸险!
当下奸王暗付:“把白玉堂藏在哪块好呢? 哦,有了。花园里面有个石窟,是极隐藏的去处,就将他藏在这个所在罢。”便对沈仲元道:“你快去,将白玉堂带转来,不用囚在外边了,也不用见我。你就悄悄地送他到花园后边那个通地窟内禁着罢,外面不许声张。” 沈爷答应退下来,一壁厢走,一壁厢暗地抱怨道 :“我适才在奸王面前说得好好的,把五弟囚下了,但等他哥哥们到了,自然要来救应出去,就没有事了。可恨雷英又在奸王面前唠哩唠叨,说了好些甚么,把个张华的尸首冒了五弟,引着他的哥儿们前夹祭墓,他便拿人。又将五弟藏在这挖里挖恰的所在,可不是堂堂皇皇的王府,做这些鬼鬼祟祟的事,这是哪里说起呢?”正在思想,把那些人追着便喝住道:“ 千岁有令,你们不用出去,将他带回来,往后面园子里去里”众人听了,便立住脚,将白玉堂推转后面来,沈爷押着进了园子,转至后边,果有石窟。玉堂举目一瞧,暗暗地叫声:“惭愧!” 你道为何,原来这通地窟,倒与陷空岛的通天窟差不多,也是四面石壁,有个石门。大约外面而用螺蛳旋可以启闭的。迸了里边,觉得黑沉沉的,唯独居身有条石缝,日间可以透亮。只是陷空岛的通天窟是随山势l造就的,这个通地窟乃用假山叠成的,上边虽则玲珑巧妙,下面却用大石壁造得坚固得很,毫无破绽。闭上石门,外面一点看不出来。原是花园内捉迷藏的玩艺儿。众人与他解了缚带,转石门,将消息旋好。窟内又无灯亮,全是漆黑,好不烦闷。还亏是双夜眼,不致东碰西撞。不多时,忽听得“呀”的一声,石门开了。那些人点着灯笼,拿着许多东西,乃是奉王爷的钧谕,着他们送卧具进来。众人手忙脚乱,略为安放就出去了,仍将石门闭上。奸王又差下王官杜谅把守门儿,恐防启闭的时节被他夺门脱逃。就在对面轩子内安顿,小心防范。
哪知玉堂初进石窟,耐着性儿自己譬解自己说:“难道被他禁住了就罢了不成?总要想个计较出去。”他仗着自己心地聪敏,身子灵便,倒不十分着急。只是被这颜大人朝也哭,暮也哭,哭得他心乱如麻。又有卢方等,哭的哭,叫的叫,闹得更很。他那里一些计较都想不起来。一天一天的混过去了,到了今日,承颜大人的情,要与他开什么吊,招的他这一天更不耐烦。直至黄昏,方始安然。以前几次被奸王叫上去,逼他降顺,他早己窥破奸王的意思,不肯加害,倒是由着性子,把奸王冲撞个结实。奸王没奈何,只得仍将他闭在石窟之内。
未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