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呀鲁冰花/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啊/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啊/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唱)闪闪的泪光/我知道半夜的星星会唱歌/想家的夜晚它就这样和我一唱一和/我知道午后的清风会唱歌/童年的蝉声它总是跟风一唱一和/当手中握妆华/心情却变得荒芜/才发现世上一切都会变卦/当青春剩下日记/乌丝就要变成白发/不变的只有那首歌/在心中来回地唱”
——甄妮《鲁冰花》
很小的时候看过一部电影《祖孙情》,林志颖和郝邵文主演的,记得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我们都生活在一个青春飞扬的年代,那个时候,林志颖、小虎队、金城武都都成为了休闲的时候荧幕上的青春喜剧偶像,而郝邵文、释小龙成为了心目中的儿童笑星。其实在看这部电影之前,我都没有听说过《祖孙情》,只是在租录像带的时候看到了主演是郝邵文,索性就租借过来看了,看了过后和最初期待的喜剧大相径庭。这是那个时候我唯一看过的一部感人的片子,整体看下来都不记得剧情是什么样子了,可是我却记得阿健(林志颖饰)临死的那一幕,他躺在床上,也许已经去了,也许还保留着最后一丝气息:
“爷爷,哥哥怎么不起来了。”
“……”
“爷爷,你怎么哭了。”
对白结束了,接着响起了背景音乐——甄妮的《鲁冰花》,听着听着就落泪了。那个时候虽然每天都可以听到点歌台播放《鲁冰花》,可是却没有真正感受过背后的意境,这首歌最初不是为了这部片子而作,可那时、那景,这首歌和这部片子却在我心里深深刻写了一笔,从此以后,每逢听到这首歌,我就可以回忆起当年电影里面那个场景。
年少的我们总是蒙昧而狂妄的,却忽略了身边最点滴的关怀……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和弟弟在他家里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奶奶生前一直住在小伯(弟弟的爸爸)家里,对我而言,对奶奶的记忆是那么深刻那么深刻,可能对弟弟而言,他的记忆里面只有我的不懂事的片段,我欺负他的影子散落在生活的角落。那个时候我们住在长江边的一个叫“小河口”的地方,那个地方所有的人都在一条大街上生活,虽然每个人房间都不大,却每天可以在一条街上相互串门,那个地方不是天堂,可是笑声却充斥着整条大街。哪家有人结婚,哪家有人办喜事,哪家来了客人,基本上大街小巷的人都会记忆犹新,因为地段是那么小,相互之间基本都没什么秘密,而人与人之间的来往是那么单纯那么清亮。
奶奶对我一直都很偏袒,而对弟弟一直都很不好,也不能说是我自己比较强势,相反,有时候他们喜欢小孩子都是有原因的。弟弟从小学习就不好,而在我们那种小县城里面,成绩成为了一个人是否“成才”的风向标,所有的大人都只是期待孩子的成绩有多好有多好,虽然有点偏激,但是不得不承认那就是一个孩子用成绩可以“称王”的年代。
奶奶读书可能不多,我对她也没有过多的了解,但是我却记得那个时候的很多细节,包括她慈祥的面容以及那双长满老茧的手,感觉这一切都是在自己心里那点点滴滴的沙粒,不论记忆里面丢了多少,最终还是会被我小心翼翼地拾起。奶奶对我很好,那个时候总是把我当小皇帝一样对待,我记得有次我拿着画好的一幅画去给奶奶看:
“奶奶,你看我画的飞机!”
“浪浪真厉害,居然会画飞机,奶奶这辈子也没有坐过飞机呢!”
“奶奶,我长大了一定要你坐飞机,坐飞机冲入云霄——自由自在”奶奶面对我的稚气和天真,笑了,笑的那么灿烂,看着奶奶这样的笑容我心里充满了一种自豪。那个时候的我不知道奶奶已经患了重病,也许根本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她将离开这个世界,对我而言,拥有奶奶的生活成为了关于温暖的一个永恒的神话,天真的我傻傻地觉得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延续到时光的尽头,和我一起“双双终老”,和我一起“海角天涯”。
在我还存在记忆的时候,爷爷就已经不在了,我从生下来就没有见过我爷爷的面容,所以在我的印象里面,奶奶是孤单的。奶奶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面对现实, 形单影只,承担着生活的压力,走过了中国最黑暗的文化大革命年代,在不折不扣的社会面前,她扛起了生活的重担,在没有男人陪伴和保护的风雨里面,度过了漫长的岁月,走到了我的诞生,走到了我的记忆里面。我听过的爸爸口中的爷爷,是“一张”懒惰的“王牌”,是一个优秀而散漫的男人,他的懒惰可以抽象到一个让人又敬又畏的地步。我深刻的记忆就是爸爸给我讲“做汤圆”的故事——爷爷很懒惰,奶奶过年忙得一塌糊涂,就让爷爷帮忙做汤圆。爷爷做汤圆是很有步骤的,先数一数家里有几个人,然后把做汤圆的面分搅拌成相对应的几个等份,然后就做巨大的汤圆给大家“品尝”。每次爸爸记起来都会说:“那个时候感觉自己碗里面的汤圆,外面煮烂了,里面还是半生不熟,吃得很想吐,但是还是要对着爸爸说‘好吃,好吃’。”
小时候我不懂,还傻傻地反问爸爸:“这不是挺好的啊?一个人一个就不会抢了。”我每次这样犯傻的时候,我的妈妈总是抚摸着我的头,笑着说:“我这个‘只要你过得比我好’,什么时候可以长大啊,浪儿啊……”,然后他们都望着我开怀大笑。
记忆里面的老者都是充满了沧桑的愁容,在岁月混沌的背后保持着独一无二的爱……
到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奶奶的病越来越严重¬了,那个时候我已经离开了奶奶的家,因为要上课,所以每周末的时候才能去奶奶家玩耍。那个时候的奶奶已经病入膏肓了,癌症——这个让人类束手无策的症状,让每个人听到这种症状都如遭受了晴天霹雳,尽管大家心里都已经可以点数死亡那么接近,但是面对自己的亲人,还是要前仆后继地去治疗,哪怕存在世界上的时间多一天,心里面也会那么欣慰。爸爸带着奶奶去重庆检查了两次病情,也许是家人不希望在小孩子的眼睛里面留下阴影,那个时候的我,被“隔离”了,每次我想去看奶奶的时候,妈妈总是说:“奶奶现在病了,患了流行感冒,在接受治疗,不能被感染。”善意的欺骗毕竟躲不过内心真实的童真,一次偶然的情况,我在“暗处”听到了父母的谈话。
一次我放学回家比较早,而且完成了学校的作业,就在父母的卧室里面看电视,听到门“咔嚓——”一声——“妈妈回来了!”天真的我害怕被妈妈发现自己在玩耍,就躲在柜子里面,等待合适的时机回自己的卧室。
“你带妈去重庆检查病情,结果如何?”妈妈问道。
“估计妈在世的时间不长了。”爸爸的话很沉重,充满了无奈。
“哎……”
“这几个月我们好好陪陪她吧,现在妈连吃饭都咽不下,吃了就吐出来了。”
“也是,我们多陪陪她,老公,你也不要想太多了。”
“妈太辛苦了,带着我们几个孩子,到现在……”
听到谈话的我,心里面一酸,在柜子里面忍不住哭起来了,父母听到柜子里面的哭声,觉得很诧异,打开柜子一看,我躲在里面,眼泪挂满了脸颊。妈妈知道这个事情已经没有办法隐瞒我了,爸爸把我抱到沙发上,摸摸我的头,对我说:
“孩子,人都是会离开这个世界的,只是时间不一样,奶奶只是被上帝青睐,所以就早点去了天堂。”
我一边哭,一边说:“可是,奶奶怎么一个人去天堂啊,她一个人在天堂,没有人陪,会寂寞的啊!”
妈妈沉默了好一阵,发言了——也许孩子最能够听懂的,就是妈妈的话,听了她的话过后,我不哭了。“孩子,人都会去天堂的,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离开这个世界过后都会去天堂生活,他们在那里不需要吃,不需要穿,每天都开心地生活,那里的人,可以飞,可以飘,可以一瞬间从一个地方飞到另外一个地方。但是我们需要在这个世界上磨练很久过后才能真正去天堂生活,我们这一辈子都是在磨练自己去天堂的本领,为自己锻造幸福的台阶……”
那天妈妈说了好多话,在记忆里面零碎地摆放着,不记得顺序,只记得那天妈妈和爸爸都很低落,那晚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从阳台的窗外看到灯光下的爸爸,那忧伤的面容让我想起了很小的时候看过的一句词:“尘满面,鬓如霜。”,也许在奶奶临走前的那几个月,爸爸也在快速地苍老,也是第一次看到坚强的爸爸在岁月面前那么无助。
奶奶第二次从重庆检查回来的时候,也许已经知道自己离“那天”不远了,爸爸的意愿是想让奶奶到我们家里面住,这样的话他和妈妈可以照顾她,那个时候,我们家的经济条件还算不错。可是奶奶拒绝了,我知道奶奶不是不想过来住,而是觉得父母太繁忙了,如果自己来我们家住,她害怕给爸爸添太多的麻烦,所以她还是呆在小伯家里,住在小河口的长江头,在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度过这人生最后的岁月。到我三年级期中考试的时候,奶奶已经临近了岁月的尽头,那个时候我已经不住家里了,我们全家人每天都到小河口去看奶奶,而且那时,妈妈和爸爸也不再对我“隔离”,我每天都可以看到奶奶。每次在她身边呆着,她都不说话,只是一个劲摸着我的头,然后面带笑容,我知道奶奶已经没有办法说话了,癌细胞已经病变了,在她的身体里面蔓延,奶奶的舌头已经肿得不能再吃东西了,只能喝水。
第一次觉得人的笑容是那么无奈,充满了形色的味道,不知道奶奶走的时候是否还有心愿没有完成,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一个周末,那个时候的她已经没有面色了,唯有嘴角的笑容和轻微的呼吸能够让我感觉到她和我心与心在沟通。爸爸进来陪着她,然后妈妈就让我离开了奶奶所在的房间,我在门口傻傻地坐着,心碎了,原本勾画的“双双终老”蓝图在那一霎那间恍如镜中花水中月,零散得那么彻底。奶奶死的时候,没有太多人哭,那个时候的我不明白,觉得父辈这些人那么冷漠,但也许只有我这种幼小的孩子,读不懂儿女的孝顺同样读不懂奶奶的欣慰、期望和面对死亡的幸福。
在逐渐成长的岁月里面,我开始慢慢懂得了这一切,开始在时光里面记忆着那点点滴滴的零碎的生活片断,才知道原来要读懂这一份感情是那么艰难。奶奶走得很平静,虽然有些话没有说完,但是她死的时候面带笑容,望着爸爸、妈妈、小伯和大姑姑,显得那么从容,死亡或许在那一瞬间已经没有办法介入那种氛围,在奶奶的安详里面,勾勒着这个儿孙满堂的幸福家庭。她不是走,她是去追随爷爷,即便在另外一个世界,千山暮雪、万里层云,她都依然饱含期待,寻觅着分离的爱人;面对癌症带来的痛苦,她也只是嫣然一笑,不带任何瑕疵,那么自然,那么稳重。大家都没哭,因为父辈这些人心里都明白,奶奶的离开,是摆脱了痛苦,在他们陪伴着奶奶度过最后岁月的那段时间,面对着痛苦的奶奶,他们哭过,而且哭得太多太多,望着自己的妈妈被病魔纠缠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时候,他们的心已经哭死了,哭坏了,却不得不面对着这惨淡的一幕。岁月如一张抓不住摸不着的网,总是无形地笼罩在我们的视野之外,死亡虽然是一瞬间,可是那一刻却牵挂了多少人复杂的心,让这个世界的老者和年轻者,多少人期待而又有多少人害怕啊!
某一刻总是平静地到来,短暂得只有一瞬间,却让无数人畏惧地等待……
过后不久,奶奶就被火葬了,按照她的意思,埋在了爷爷的坟冢里面,和爷爷埋在一起。生前这对恋人,在经历了旧时代的中国纷乱的岁月过后,经历了分离,经历动乱,经历了无数我们未曾经历过的社会痛苦,最终在另外一个世界重逢,而我的记忆在这一时刻也停止了。
奶奶在我心里面写下刻骨铭心的一笔已经是在那之后了,就在偶然的一次机会,看了《祖孙情》,虽然比较蒙昧,但是心里面却已经有了初生的感情。看完了整部电影过后,我哭了,虽然不是在电影院里面看的,但是那一刻,我哭得很酸,想起了曾经和奶奶一起生活的每个片断,她给我送雨伞到校园接我回家,我和她一起睡觉,她总是让我睡在她怀里,用双手搂着我,那种滋味特别温暖。而那首“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那首甄妮的《鲁冰花》到如今却依然摇曳在风中,任何时候触碰我心的时候,我都会回忆起奶奶,回忆起那个年代单纯而微妙的幸福,那一刻,唯有泪水能让我对天堂的奶奶捎去这份思念和祝福,也只有泛黄的纸上那几句话,是那么真实地存在于记忆:
“‘音乐为逝去的人弹奏,如鲜花摇曳在风中;记忆带着梦想飞扬,在那个世界的彼岸,重奏别离的序曲;心与心相遇,在时光的轮回里,嫣然且笑得灿烂;终究在一个角落里,记住了岁月的点滴,一段段忘记,一片片拾起,亲情的湖边、淡淡的涟漪,遗忘不了安详的您……’——写给奶奶,1997年,By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