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我庆幸做了父亲的女儿。
记忆中,父亲总是在不停歇地劳作,春耕秋收,土里、田里,水里,火里,无处不镌刻着父亲的身影。他那弯成虾的身板,常常是激励我前进的动力。
小时候,每逢父亲赶集回来,我们几个小儿女就围着父亲,嘘寒问暖,趁机掏空父亲口袋里的最后一枚一分钱的硬币。
那些硬币,累积起来,过年时,就变成几只花花绿绿的气球。
那时,我渴望赶集。常常趁着天不亮,就起床,尾随父亲,走毛埂路,翻过山,淌过木桥,再越过一座庙宇,上了大路,天大亮,我也无处遁形时,才怯怯地喊声父亲,父亲先是愠怒,望一眼来路,已经离家远了,又笑了,让我在前面领路,那时我蹦跳着,像飞一样。
到市场,卖完了菜。父亲就带我去吃油条,豆浆,那脆香和甜味,现在,还让我念念不忘,这让我常常怀念起父亲。
后来,每次父亲上街,都带着我,我成了父亲赶场甩不掉的尾巴。
7岁时,我进校后,赶集的权力被剥夺了。但每次放学回家,看到的都是父亲在土里劳作的身影。
6年的小学生涯,就像一场欢快的梦,眨眼之间,就划过去了。很快地,我就成了一名初中生了。
那时上初中,学校离家很远。从家出发,要穿过一片静谧的坟场,坟场上密密的柏树把那条小路遮蔽起来,显得阴森恐怖。然后还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峡谷,空旷幽静。最后翻过三座大山,才看到学校,可谓山高路远。
上半年,天黑得迟,到家不会黑;下年,天黑得早,尤其是雨天。
记得有一次,也是冬天。天下着小雨,我和往常一样,一出校门,撒腿就跑。
老天像和我比赛一样。我跑得快,雨也下得大。等到穿越峡谷时,已看不清路了。因为怕,我只有往前奔。到了坟场的三叉路口,我彻底害怕了。坟场里根本就看不见了。我硬着头皮,挪动着脚步,雨下得小了。我盼望着父亲的身影出现,念头一过,父亲果然出现了。
“还不快点,我等好久了。”
听到父亲的声音,我一下子觉得眼前亮堂起来,喜极而泣的我,心里的恐惧一扫而光。父亲在我身后,就像一盏明灯,照亮我前行的路。
初中三年,滚过去了。我上了高中,因为远,就住校了。在最后那一期,一天,看到父亲出现在教室门口,我雀跃起来。
那天,父亲和我去餐馆里要了一盘核桃肉,父亲要了一杯酒。我们在暖暖的秋阳下,谈着未来的路。
“一生风风雨雨,不是能轻易就过去的。”
看着父亲已满头白发,在冬日暖阳下炫白,沧桑尽显,在一刹那,我才突然感到,父亲老了。曾经一度,在我心里,父亲都只是年轻的模样。
毕业后,我要远走他乡时,父亲说: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你要照顾好自己。早晚有一天,你们都要远离我们的。我应着,让父亲放心的话,心里感到酸楚。
第二天,我悄悄起床,偷偷溜出门。直到火车离站,难舍的泪水才滴落下来。
我一直以为,父亲会好好的,在家乡等我荣归故里。可是得到噩耗时,父亲已重病在床。我速速归来,陪伴父亲半年多,那应该是我一生中最温暖的陪伴。
那时,父亲因为食用激素药过多,引起双眼失明。初期时,我牵着他的手,还能走遍山前山后,田里土里。后来,父亲的日子全在黑暗中度过。就像一个好人,无端钻入死人墓,那般,没一点光明。父亲只能每天呆家里了。静静地靠在躺椅上,回忆着他的年轻时代。
父亲这时一点都离不开人了。我成为父亲最忠诚的卫士。像忠于皇上那样,端茶递水,寻医问药,传递家人的信息。那段时间是我最感温馨,也是最心酸的时光。想到父亲养大我们不易,可我们大了,他却老了。
我看着父亲身体一天天衰弱,脸色一天天苍白,连下床也要母亲搀扶的时候,我的心也变得沉重起来。一个电话把在外的兄弟姐妹全唤了回来,但父亲的病越来越沉重,几乎无法下床了。
8月23日,那天,我永远都忘不了。我在厨房收拾碗筷。听到母亲一声惊呼,喊着父亲的名字,赶紧进屋,母亲已跪地痛哭。在父亲面前,儿孙跪倒一地。
我也恍恍惚惚地跪倒,望着父亲安祥的脸,泪眼朦胧。
父亲走了,我常常梦回陪伴他的那段时光。如果可以,我想,来生还做父亲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