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燕
常常仰望星空,想念父母.父亲离开我们快一年了,每每提笔想写点什么以寄托对父亲的思念,可是总是泪水汹涌,无法写下去.
父亲的童年是缺衣少食的,青年是火热而充实的,中年是担当而幸福的,晚年是病疼而坚强的.
他的一生和我们的祖国时代息息相关.童年时家中兄弟姐妹7人,有一姐姐17岁因为婚姻自杀,还剩他们6人,他上面有一个大姐,大他15岁,有三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妹妹.那是刚解放后,可想他们的生活是怎样的贫瘠.父亲常常说:他8岁前几乎没有穿过鞋子,夏天光脚,冬天最冷时在炕上坐着,只有等哥哥们回来时穿他们的鞋子出去一下.后来出嫁的大姐给他这个最小的弟弟做了双棉鞋,他才能冬天穿着去上学.因为家中很穷,所以上学很晚,9岁才读书.有一年冬天天特别冷,他穿上姐姐做的棉鞋很温暖幸福,可是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当时跑3里路去读书,全是泥泞小路,把他的棉鞋弄得又湿又脏,他心疼坏了,就光着脚,抱着棉鞋,跑回家.
家中这种情况,哥哥们上两年学就回家干活,父亲不屈服于这种穷苦的生活,他发奋读书,想用读书来改变自己和家族的命运.但是读到4年级时,我的爷爷再也交不起8角钱的学费,就说让父亲退学,父亲万般不愿,央求爷爷再想想办法,爷爷沉默许久,说,小,你把地窨子里的那些胡萝卜挑集上卖了,看够你的学费不?
12岁的孩子,挑着几十斤的胡萝卜到集上去卖,走不到一半,父亲就累得快虚脱了,他早上的早饭是胡萝卜稀饭,基本上是只有胡萝卜没有粮食.就是这样的早饭也是不能敞开吃的.他走了一段路,就只好吃根胡萝卜,坚持挑到集上,等到太阳快下山了,也没有人买,还好碰到一好心人,看到这么小的孩子在卖胡萝卜就发善心全部买下了,卖了9角钱.集上的煎包热气腾腾香气诱人,他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一问,2分钱一个包子,他又看看手中的9角钱,如果买1角钱的包子,就不能给爷爷买顶帽子,帽子1角钱.他在帽子摊和包子摊上来来回回,最后还是给爷爷买了帽子.他拿着新帽子和8角钱,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但是内心的喜悦让他疾步回家.
多年后,剩下的记忆就是不喜欢吃胡萝卜,无论是煮蒸炒,他基本上都不吃.年少时给吃伤了.
读到初二,家里实在供不起了,正好有征兵的机会,父亲家是村上最正的贫下中农,身体也合格,父亲就参军了,参军时是陆军,部队驻扎在大汶口.一年后,由于父亲有文化,表现很好,又被选拔到空军,到保定航空军校学习飞行3年.后又到北京航校学习了1年.我感觉这4年的航空学校的学习生活是他一生最值得骄傲和留恋的,能吃饱饭了,还是空勤灶,能学习了,还是航空学校,能穿军装了还是空军.心中的神圣和骄傲如鼓起的船帆,刻苦学习努力试飞,报效祖国感恩社会.
他以优异的成绩顺利毕业,部队在江苏盐城,这时期他结婚有了第一个孩子,一个白白的漂亮的女孩,生活是那样幸福甜美,很多年后,他都聊起第一个女孩---我的姐姐的趣事,还引得我特别嫉妒,因为我很少听父亲说我小时候,我就说他:第二个孩子肯定不这么稀罕了呗.
父亲飞行8年后,因为鼻炎严重,没办法再飞就转入地面,在司令部作战科当参谋,虽然从天上到地下有巨大的落差,可他还是那么刻苦认真的从头学起,全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去.因为当时时代的风云变幻,部队总是处于战备的紧张状态,经常彻夜加班,一个月一个月的不回家,其实部队家属院离司令部只有3里路.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感觉父亲不太回家,也很严肃,内心有些怕他.父亲在26年的部队生涯中25年的春节都是在值班室度过的,这就是那个时代的军人的奉献精神.
父亲43岁时转业回到老家,离开火热的部队,离开蓝天飞机场,来到家乡的畜牧局.飞机和养鸡,作战和防疫,风牛马不相及,工作性质差十万八千里,没有怨言没有犹豫,带领农学院畜牧专业的中专生们下乡调研检查,扶植农户养殖,联系飞播牧草,天不亮就骑车下乡,风雨无阻,一般都骑50--80里地,一个乡镇一个乡镇,一个村庄一个村庄,披星戴月,到地头到农户到养殖场,他对工作的巨大热情感染着同事们,一个又一个的奖状镜框挂满了他们的办公室和会议室.
在我18----24岁的几年时光里,感觉了解了父亲,亲近了父亲.理解了他的事业心,他为家人做的努力,他的勤劳,他的节俭.我刚刚工作时每当碰到困难和疑惑时,父亲总是有理有据耐心的帮我分析,给我打气,支持我.这时的父亲少了年轻时的严肃,多了中年时的平和,也有了老年时的慈祥.夏日的傍晚,晚饭后,我经常拉着他的胳膊出去散步,说东说西,父亲总是耐心的听着,应声的答着.我想学书法,父亲马上带我去县文化馆找老馆长拜师.我想学英语,父亲便托人买英语书磁带,我想重新考学脱产学习,父亲非常支持理解.我在报刊上发表了文章,父亲总是认真读并提出一些意见.我有几年痛经非常严重,父亲就到处打听有何偏方,一听说哪里有老中医,就骑车带着我去看病,有一次我们翻山越岭30多里路才找到那位老中医,我都不知道他是如何打听到的.
时光飞逝,还感觉父亲很年轻,可是母亲在55岁时离开了我们,这个巨大的打击,让父亲的烟瘾更厉害了,这也使他晚年的气管和肺部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我在母亲去世后第二年离开父亲到了另一个城市生活,我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小家,但父亲还是感觉我还是小孩子,我搬家他帮我们打包收拾东西,我怀孕反应厉害,父亲来看我,帮我们做饭做家务,我生孩子,父亲不放心,一个月子,来了3次.
父亲后来也重新建立了自己的家庭,他的精神状态好些了,我也稍微放心不那么牵挂他了.他在70岁时,有了肺心病的症状,我带着他到泰安济南医院看病,治疗一短时间就好一些,但是医生说,这病治不彻底,年纪越大症状也重,只能延缓,注意不要感冒.
后来的十年,年龄的增长病情的加重,住院频繁,我给他买了吸氧机,姐姐给他买了氧气瓶,突发的病情,让我姐姐和姐夫如救火般半夜三更奔向父亲家,让我夜晚从不敢关手机.每年住院时,我便去医院陪他,看他瘦弱的身体摇晃,看他憋得汗流满面,看他不能自己洗澡了不能自己洗头洗脚了,看他病情稍微轻些时又关心这关心那,又能谈笑风生了.我的心总是如过山车般的难受起伏.有时我偷偷捏住自己的鼻子闭上嘴看看能坚持多长时间,天,太痛苦了,我赶紧松开了鼻子.
父亲因为长期睡右边（这样睡不太憋）右胯被磨破了一小片，给他配了涂抹的药，我去医院问还有好一些的办法吗，护士告诉我可以去医疗器械商店买圆形的气垫，睡觉时垫着，避免磨破皮肤。我抽空赶紧去买了一个，拿回家,父亲非常高兴，他说，这可解决大问题了，我躺着也不硌的疼了。他摩挲端详着橘红色的气垫，我眼睛里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前年元旦,我在老家陪了他三天,天气出奇的好,不冷,我每天用轮椅推着他去街上转转,买两块烤地瓜,买几个炸鸡翅,买些水果,我们有说有笑的往家返.走着走着,望着老父亲花白的头发瘦弱的双肩,突然间巨大的伤感淹没了我,在父亲的背后我的泪水滑落.......
我陪伴着父亲,父亲陪伴着我,当时我就感到陪伴的时间越来越少了.陪伴很温暖,它意味着在这个世界上有人愿意把最美好的东西给你,陪伴也是力量,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生活在纯粹的孤独中.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有时我和父亲坐在小院子里,不说话,他坐轮椅上闭目养神,我坐他旁边的马扎上,默默地望着他,望着满架的葡萄叶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烁着,望着火红的石榴花怒放着,望着装满亲情的小院,望着岁月在一天天的流逝,望着我的过往和父亲的衰老,甜酸苦辣五味俱全,常常让我热泪盈眶......
虽然,父亲同病疼战斗了6年,可是心脏受到很大伤害,最终是心跳骤停,离开了我们.我由于在外地工作,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他也没有给我们留下只言片语,等我赶到老家医院,父亲的手已经冰凉冰凉了......
父母在,我有温暖的港湾,父母走了,我前面没有了阻挡岁月的身躯.我再也没有爸爸妈妈了,这亲切的称谓我再也不能喊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