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7日晚上在机场办值机手续的时候,除了我和师妹,周围全都是五官立体眼眶深邃的外国人,可能是飞机要在巴库转机的缘故,围着头巾的阿塞拜疆人也不在少数。飞机还没有起飞,就已经有点身在异国的味道了。巧合的是,虽然整架飞机上中国人寥寥无几,但坐在我身边的刚好是一个去土耳其做志愿的大学生。16号土耳其刚发生政变,机场封锁,下了这趟飞机,等待他的都将是未知数,但他依然镇定地享用着飞机餐,一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样子。我对俄罗斯也知之甚少,去沃罗涅日的火车票还没买,在圣彼得堡的住宿都打算下了飞机再找。阿塞拜疆航空的飞机餐真的很好,“民以食为天”,眼下填饱了肚子才是正事。
本来预定是两个人的旅程,因为师妹过早的回国而变成了一个人。在俄罗斯的五十天里发生的不全是令人高兴的事,这在启程之前就已经有预兆了。我的志愿地本应在圣彼得堡,而不是距圣彼得堡一千三百多公里外的沃罗涅日。因为圣彼得堡的项目招了太多的志愿者,直接导致许多志愿者在圣彼得堡住了一个多星期依然没有被安排进CAMP(夏令营),再加上hostel不便宜的住宿费和混乱的住宿环境,一些志愿者太过失望,早早把机票改签回国了。刚好沃罗涅日的项目缺人,我联系上那边的负责人,更改了志愿地。
没想到到了沃罗涅日后,迎接我们的依然是漫长的等待。他们承诺的进CAMP的日子一再延期,这一等就是二十天。
我们有host,主人是AIESEC的两个负责人。一室一厅的出租房,房间里摆了两张沙发床,主人睡一张,三个志愿者挤另一张。需要用火柴点火的古旧的烧水设备、漏水的水管和狭小凌乱的厨房,出租房的设备简陋到令人匪夷所思。但毕竟身在异国,这些简陋倒也显得新奇。时间长了,开始想念起中国菜,我们就出门买菜做饭,三个人过出了家一般的感觉。常有俄罗斯人邀请我们出去玩,日子虽然平淡但也过得充实。
正当我们以为平静会持续到我们进CAMP的那天时,意外发生了。临走的前一个星期,一些已在CAMP的志愿者因为没办暂住证被赶了出来,凌晨一点仍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流落街头,最后全部挤进了我们家。凌晨四点给那些志愿者开门、烧水,一些志愿者实在太累,直接就地侧卧着睡着了,房间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俄罗斯的天亮的很早。我睡眼朦胧地望着窗外渐明的天,觉得这是一场浩劫,一场我从未经历过的灾难。
两天之后师妹说:“我打算回国了,反正我对CAMP也没什么期待。”
听那些被“遣返”的志愿者说,一共有五个CAMP,有些CAMP条件不错,有些CAMP连日常用水都是浑的。他们的描述让我们更加焦灼,条件恶劣些没关系,但听说有些CAMP每天没什么工作,孩子们不喜欢志愿者们,连合照都不乐意。我不是没想过离开,大二的暑假有很多事可做,继续浪费时间实在划不来。最后我还是想相信我的运气,相信进CAMP的那一天很快会来,相信我会和孩子们愉快地相处。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我依然不认为为了两个多星期的CAMP生活而等待二十天是合理的安排,但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还是愿意等。CAMP结束后我在莫斯科结识了一个自信而热情的俄罗斯女孩,去谢列梅捷沃机场的路上认识了一个在莫斯科大学念了七年书的博士,在飞机上又和邻座的来俄罗斯考察的企业家聊了一路。我不再是之前只知道《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和《喀秋莎》的无知少女,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游客,我可能不会有这么多的经历和感受想和这些萍水相逢的人分享。
二、启程
三个加纳人,两个印度人,四个埃及人和两个中国人。天是蓝的,心情也是明快的。可能是漫长的等待终于迎来了终结,车里热闹的对话从未停止过。
车开了三个小时,从市区到郊区,又从郊区驶向森林。我看着窗外的景色渐渐从拥挤变得开阔,从热闹变得冷清,最后车停在了一片草地上。眼前是一个小木屋,木屋前唯一一条小路是车轱辘轧出来的泥路,周围杂草丛生,再远一些是不太高的乔木。因为CAMP在人迹罕至的森林里,现在又值黄昏,空气是湿冷的,哪怕穿着外套也禁不住瑟瑟发抖。但寒冷很快就被孩子们的热情融化了。我们没有想到,他们为了我们的到来,特意准备了欢迎会。
收拾好房间,离开居住的小木屋,我们在“妈妈”的带领下来到了活动场地。“妈妈”是CAMP的总负责人,年龄相当大了,办起公来却依然雷厉风行。虽然不懂英文,但她对所有的志愿者都非常友好,我们亲切地喊她为“妈妈”。我们两个中国姑娘和“妈妈”关系特别好,临走的那天妈妈送我们上车,面包车前面有两个较为宽敞的副驾驶座,与车后的座位隔开。妈妈说什么也要把我们俩安排在前面,全然不顾一旁埃及小哥的“抗议”。在CAMP的日子里,她真的就像我们的妈妈一样照顾我们,让我们感觉到异国的温暖。
欢迎会上,孩子们表演了武术和跆拳道,跆拳道的表演很有意思,除了常见的招式以外,居然还混入了一段节奏感极强的舞蹈。到了晚上我才知道,舞蹈是俄罗斯人生活的一部分。CAMP里几乎每晚九点都会有DISCO,不管是七岁的小孩还是二十多岁的教练,每个人都很享受DISCO的时间。音响开得很大,舞台里仅有微弱的彩色灯光偶尔闪烁一下,不仔细看根本不知道身边站着的是谁。没有规定的舞步,仅有的要求就是享受音乐。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也很快甩去了心理包袱,加入到了孩子中间。孩子们很欢迎我们的到来,我拉着他们的手转起了圆圈,圆圈越来越大,后来一大半的孩子都参与了进来。虽然还没有正式和他们交流过,但今晚毫无章法可言的一支舞已经埋下了我们友谊的种子。
CAMP的生活在嘈杂的音乐和孩子们的笑声里开始了。
三、间奏
跳DISCO的舞台也是平时看电影、唱歌和舞台剧表演的地方。我们也是在这里向孩子们正式地介绍各自的国家和文化。俄罗斯和中国虽然是来往密切的邻居,但孩子们对中国的了解好像仅限于国宝熊猫和北京烤鸭。我指着大屏幕上的世界地图问台下的小听众:知道中国在哪里吗?他们举手特别踊跃,仿佛每个人都知道答案。我随机点了一个男孩子来回答,他毫不犹豫地把手指指向了墨西哥。这并不让我意外,平时和他们聊天,他们甚至分不清中国、日本和韩国。即使如此,他们又对中国充满了无限的好奇。
一天下午坐在亭子里看书,还没看多久,就被接二连三从午睡中苏醒的孩子们包围了。一个男孩伸出手臂,要我在上面写上他的中文名字“萨沙”。俄罗斯人的名字重名率极高,而且一个名字能有三四种叫法,刚来的那几天给我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常有小孩跑到我跟前问:“What’s my name?’”看着他们亮晶晶的眼睛,我实在不忍心告诉他们我还没记住,但往往凭着印象随便猜一个,正确率也能达到50%。Sasha和Alex都是Alexander的昵称,一百来个孩子里叫Alexander的不下十个。眼前的这个Sasha,让我用中文写下了他的三个名字后,又想要一份中文的字母表。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拼音”,以为中文和俄文一样,有字母表,也分大小写。
我很高兴他能这么要求,因为趁机介绍中国文化的机会又来了。他们觉得汉字很美,写拼音表的时候,他们强烈要求要我在下面用汉字注明:a——啊,o——哦。我写了十多份这样的拼音表,拿到拼音表的孩子认真地把纸夹进笔记本里。有的孩子开始模仿着写自己的中文名,有的孩子坐在我旁边背拼音表,还有的问我怎么用中文问候对方。紧挨着我坐的Kirill有点感冒,吸着鼻子一笔一划地做笔记,一下午都没有离开座位。
一下午时间,出乎我的意料,有的孩子能把自己的名字“依果尔”写得很像样子,而Kirill会用中文说“你好”、“谢谢”,还会教其他学生念一点拼音。
他们对中文的兴趣远远大于英文,我只好想些其他的办法让他们开口说英语。俄语和英语的相似发音让他们很难把英语讲得标准,很多学生哪怕已经十四岁了,依然不会用英语数数,更不用提其他更复杂一些的日常问候了。
来俄罗斯之前,我特意带了两袋大白兔奶糖。不出我所料,他们都特别爱吃奶糖,给他们尝过一次之后,每天都有来问我要“White rabbit”的孩子。这给了我启发。明明连“Good morning”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们却一次就记住了我所说的“White rabbit”。于是我对所有人说,想吃糖可以,但要先用英语回答我的问题。这个方法屡试不爽,来找我背诵星期、月份和数数的孩子络绎不绝。
其中也有遇到困难的孩子,背了七八遍仍然分不清星期二和星期四。他说:“这对我来说太难了,我做不到”。我告诉他,我相信你可以。哪怕是比别人多抄几遍,多背错几遍,最后总能成功的。我又带着他读了一遍,他果然过关了。我觉得孩子们用英语完成我给他们的任务的喜悦是远大于吃到糖的喜悦的。
当然也不乏不喜欢英语,和我抖机灵的:
“我知道中国的建国年月日,1949年10月1日。”
在CAMP期间,有当地电视台来跟踪采访。记者问了许多老套的问题,其中一个是:你觉得夏令营的孩子们怎么样?
我答:夏令营里有一个训练跆拳道的道馆,在那里训练的孩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坚强、勇敢,哪怕眼泪都掉出来了也坚决不会喊一个疼字。我很喜欢他们。
在CAMP里,我最少见到的就是练跆拳道的孩子。他们每天上午、下午都在训练馆里训练,有一次我路过训练馆,教练招呼我进去看看。
教练是个中国功夫迷,穿的背心都是写了中文的。我帮教练在击破板上用中文写下“胜”和“道”,于是便坐在一边参观训练。
每天的训练让学员们的筋骨都特别柔软,压腿、劈叉、空翻等各种高难度动作都不在话下。不过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反而不是那些动作到位的学生。
教练一共有两位,“功夫迷”负责授课,另一位年轻帅气的教练专门负责矫正不规范的动作。矫正的方法是简单粗暴的。做俯卧撑,算是非常客气的方式了。更遭罪的,直接被按在泡沫地垫上——劈叉下不去?多压压就好了。小时候学跳舞,老师也是这么做的。如果只是一瞬间,其实并没有那么疼,真正难受的是力量一直在背上压着,下不去,也起不来。每一个接受矫正的孩子,无一例外都憋红了脸,双肘贴在地垫上,握紧了拳头。时间久了,热气一直蔓延到耳朵根,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咬紧了牙根,仿佛这样就能让疼痛缓解一点。
我在一边看着,孩子们的样子太让人心疼了,我不是没有体验过这样的疼痛,所以能够感同身受。教练说让我们也试试看。太久没有练过,只是压压腿都受不了。教练要提高难度,我赶忙喊:停停停!相比之下,孩子们比我厉害得多,也勇敢得多。他们一共表演了四次,每次都能看到他们的进步。来到这里,不仅仅是我在教他们学习,他们也是我的老师。
四、尾声
在夏令营的生活很丰富,也很单纯。和加纳、印度、埃及志愿者一起生活,我们会一起去河边游泳,也会聊天聊到凌晨三四点才睡觉。以前对这些国家都非常陌生,但因为和他们相遇,我才第一次了解到埃及的国情、印度的教育制度和加纳的生活方式。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故事来,成为亲密的朋友,再满载着故事离开。
结营的那天,所有人穿过林间小径,来到空旷的草地上。夜空有数不清的星星,从森林里看到的天空无论白天黑夜都澄澈干净。Kirill用手指比划着说有大熊座。突然听到呲呲的声音,我这才知道晚上有烟花表演。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开来,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赞叹声,我和孩子们拥抱,觉得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很美。
回国之后仍然和小朋友们有联系,VK神器,在中国也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