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祠》

引子

他,其实也很想要一场属于自己的爱情,只是,来不及了。

            一

月老祠的大门尚未打开,门外已是人声鼎沸,往来的男男女女脸上皆是绯红的颜色,手里拿着一段红锦,怀着属于自己的小心思,都想将它挂在月老祠后院的大槐树上。

一个黑色的人影从高高的围墙上掠过,伴着晨雾落在后院里。这般好身手,看得坐在槐树上的人眯起了双眼,又拿起手中的酒坛灌了一大口,丝毫不理会那只在他耳边吵翻了天的小麻雀。

苏云湘快步走到那株槐树下,皱着眉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红锦,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脚尖一点,落在了槐树的顶端,快速将红锦系好以后,又伴着晨雾离开。

目睹全过程的槐颜咂咂嘴:好俊的轻功。

还没等他放下抬起的头,又有一道身影在刚才苏云湘站过的地方,将手中的红锦系在了槐树的最高处,比苏云湘还高了寸许,晨风吹起来人的衣袍,看的槐颜一愣一愣的,等他反应过来,那人早没了踪影。

月老祠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了,人影涌动,槐颜翻了个身睡了起来,迷迷糊糊间想着:明明是姑娘却是一身黑,明明是个盗贼偏还一身白,莫不是他几月不出门,捕头都改黑袍,男子都穿白袍了?

京城内一片喧哗,各路商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热闹的气氛能感染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可此时六扇门内却是一片寂静,伴随着一只飞掷出窗外的茶杯,一声怒吼响彻整个官衙:“苏云湘,你要是再抓不到天下第一盗,你这捕头也别做了,直接回家种田去。”

苏云湘垂死挣扎:“凭什么抓不到他我就要回家种田去,大人你这么厉害大可自己去抓。”

苏常气的吹胡子瞪眼,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家女儿兼下属居然顶撞他,勉强呼出一口浊气,一巴掌拍在书案上:“逆女,你还敢问凭什么?若不是你口出狂言,王府的夜明珠能被盗吗?!”

苏云湘默然,等自家父亲骂够了才垂着头走了出去。此事说来也怪她自己,年轻气盛,求胜心切。口出狂言说要捉那天下第一盗,借了王府的夜明珠,可她不仅连那盗贼的衣角都没有看到,还丢了夜明珠,好在王爷不在意,不然她都没命活着了。

苏云湘走出六扇门,坐在酒楼上,以茶代酒,一杯接着一杯,愁的不知如何是好。

她不了解天下第一盗,只知道他非珍宝不出手,可他身手非比寻常,要捉拿他谈何容易。苏云湘叹了一口气,又喝了一杯茶。

早知道就那么急功近利,说要捉什么天下第一盗了。

君怀归手里端着一杯上好的酒,看着对面那个一身黑衣,临窗而坐的女子,鄙夷的笑了一下,他收到消息的时候还以为谁要捉他呢,不曾想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他一口饮尽杯中酒,又看了一眼苏云湘,轻飘飘的下了楼。

天下第一女捕头,真是有名无实,还想捉他,自不量力。

          二

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苏云湘敏锐的抬起头,对面却是空的。她站起来,不顾大街上人来人往,直接飞到对面酒楼,苏云湘眼睛眯起一条缝,嘴角勾起一个危险的弧度,椅子还是热的,不是她的错觉,刚才的确有人看她。

躲在人群中的君怀归轻声一笑,有点意思,倒是小看她了,不过——也太沉不住气了。

还是一个清晨,槐颜还没有醒过来就感觉有人在踢他,揉了揉迷糊的双眼向下一看,可不就是天下第一女捕头吗。

苏云湘大力的踢了几脚老槐树后似是解了气,蹲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的,槐颜起先以为她是因为踢了他所以开心的笑了起来,结果等苏云湘站起来的时候,槐颜才发现,这个素来硬气的姑娘是哭了。

槐颜一把抓住还在熟睡的小麻雀,小麻雀万分不情愿的告诉了他这几天发生的事。

苏云湘,被退婚了。

槐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被退婚的确是挺难过的,何况又是一个女子,他思考了一会儿,终是走进了月老祠的大殿,冲那尊石像喊道:“月老,我找你有事。”

月老也像是没有睡醒的样子,口气差的很:“什么事,漂亮的槐树精。”

槐颜倒是不在意他揶揄的语气,好看的嘴唇抿起一个淡淡的弧度:“那个天下第一女捕头的姻缘如何。”分明是话里有话。

“缘分未到。”月老淡定的回了四个字。

槐颜摇了摇头:说了和没说一样,都相识千年了,这老头还是一点也不给面子。

知道月老不会再开口了,槐颜也不再多问,刚回到树下,就看见苏云湘在他本体上刻字,他情不自禁的抚上自己的脸,叹了一口气,好在化形的早,否则遇到苏云湘这般的人,他怕是不知道要长成什么歪瓜裂枣的模样了。

槐颜抬头看了一眼,天已经完全大亮,苏云湘翻墙离开,走之前还看了一眼自己刻的字,像是无可奈何。

人生若只如初见,槐颜的手抚上自己的本体,笑得越发好看:倒是句好诗,可见这姑娘着实被伤了心。

还没来得及爬上树,又有一道身影落在院内,白衣白靴,可不就是骚包的天下第一大盗吗。

君怀归看了一眼苏云湘刻的字,一脸的不屑,他也听说了这事,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有多少感情,不就是被退婚吗,至于这么伤心哭的那么难看吗?躲在暗中的他差点被她的苦相丑死。

抽出匕首,唰唰在苏云湘刻字的一旁刻起了大字,槐颜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可见化形的时机是多么重要。

等君怀归悠闲的离开,槐颜也不回树上了,长袖一挥,一坛酒就落在了他的手中。小麻雀被酒的味道熏醒了,一下子冲到槐颜面前“啪”一下用翅膀打掉他手中的酒,酒坛碎成两半,酒也流了一地。小麻雀一鸟脸的怒气:“你知不知道你的千年大劫就要到了,不加紧修行也就算了,还如此贪杯,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你的灵力衰弱!”

槐颜像是看不见小麻雀一般,蹲下去捡起一块碎片:“可惜了,这可是你偷偷藏了好多年的酒。”

小麻雀愣了一下,怒吼一声,飞回去查看自己的存货去了。

槐颜笑得一脸狡黠,像极了一只偷乐的狐狸。他当然知道酒会使他的灵力衰弱,他身为木灵,又在月老祠中化形,本身并无妖气,倒隐隐有些仙气,连月老都说他福泽深厚。

可清修多苦,哪有肆意的人生潇洒,他活了少年,少年都是如此过来的,灵力早没剩几分了。

槐颜爬回到树上,静静的吟起两人合刻的诗: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他笑了笑,眼中似有一泓清泉流动,干净纯澈的眸子里盛满了细碎的星辰,在清泉中映开了。

那两个人,好像在一起也不错。

                三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苏云湘的闺房一片漆黑,偶尔有月光从未关严实的窗户钻进来,泻了一地清辉。

苏云湘只着白色里衣,手中的长剑泛着煞人的寒光,她眼色狠戾,面上冷酷,对施施然坐在她房中的人道:“什么人?有何企图?!”

君怀归吃掉桌上摆放的最后一块糕点,拍了拍手站起来道:“你不是要抓我吗?怎么,不认识我。”

苏云湘眼中的狠戾之色更是大盛,剑招狠绝,连声音都带上了切齿之意:“君怀归,你找死!”

君怀归见招拆招,纵是苏云湘长剑再快也快不过他那一张嘴:“姐姐真凶,难怪嫁不出去。”

苏云湘被气的双眼泛红,出招更是奇快,伴随着长剑插入肉体的声音,君怀归的左肩被苏云湘一剑对穿。

一滴滴汗珠从君怀归的脸上落下来,他忘记他虽轻功卓越,武功不俗,可近身战自是不如刀剑里拼出来的捕快,一张娃娃脸苍白的吓人,疼得直吸气:“狠心的姐姐!”

苏云湘勉强回过神,看清了君怀归的长相,愣了愣后抽出剑,惹得君怀归又吸了一口冷气,她满屋子找止血药,语气也好不到哪去:“小小年纪不学好,谁叫你假扮天下第一大盗,还夜闯女子闺房。”

君怀归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顺杆子往上爬,一脸骗局被拆穿后的羞涩:“都怪我年纪小不懂事,姐姐别生气。”

苏云湘也不再搭理他,撕掉他左肩上的衣袍,小心翼翼的给他上药,眼神专注,显然是忘记了追究他怎么进入防卫森严的六扇门。

真是蠢得只剩善良了,君怀归在心里想。

“咳咳,姐姐,你能不能先穿上衣服。”君怀归红着脸转过头,眼睛尴尬的不知道要向哪里看。

苏云湘倒是没什么反应,白了一眼她眼中的小屁孩,直到替他包扎好才披上外袍,一脸淡定。

“为什么冒充君怀归。”苏云湘将染血的剑擦拭干净,看着君怀归问。

“因为我就叫君怀归呀。”君怀归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包蜜饯,吃的津津有味。

苏云湘皱起眉,不理会他的回答,也不能怪苏云湘不相信他,他那张娃娃脸看起来也就是个十五六岁的无知少年。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将那个还在吃零嘴的少年提起来,搂着从窗口飞出,直至出了六扇门。

“以后到别处淘气去。”苏云湘丢下一句话后转身飞离,甩了甩微麻的手臂,心里想——这小子还挺沉的。

君怀归一口气吃掉手上的一包蜜饯才开始往前走,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摸了摸下巴——来而不往非礼也。看在她那么蠢他还吃了她糕点的份上,他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于是乎,苏云湘第二日一大早就听说自己前未婚夫家里被盗了,连锅碗瓢盆都没有剩下。在看到堂上那一张字条,她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个熊孩子,那般好的身手,却尽干些淘气包幼稚极了的事。

字条上写着:君怀归把你家的东西都扔茅厕了。上面还画了一只烧鸡。

槐颜在月老祠听说这件事的时候,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又偷偷喝了一坛酒,惹得小麻雀叫骂,直道以后再也不告诉他那些破事了。

                        四

月老祠里的人来了又去,槐颜吃了又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云湘又踏进月老祠了。

槐颜打了一个饱嗝——终于来了。

他都等了好久了,可惜他是树灵,不能离开自己的本体,不然他也不必因为要听故事而受小麻雀的威胁。

他都好久不曾喝过酒了!

盯着那株槐树半响,苏云湘确定自己当时并没有刻下一句,可又想不出来会有谁刻下。沉思了一会儿,她又提剑在槐树上刻起来——金风玉露一相逢。

槐颜看了一眼,差点从树上摔下去,拍了拍胸口:这诗的跨度也太大了。这么快就情伤愈合了?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女捕头,其所思所想非一般的妖所能及,连他这个千年老妖都猜不透。

眼望苏云湘还想刻下一句,槐颜赶忙捏了一个决,外面传来阵阵脚步声,苏云湘来不及回头便提剑飞身离去,要是别人看见她一个捕头在月老祠的树上刻字,她真的就可以直接回家种田了。

槐颜刚摸上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君怀归就出现了,如此短的时间,显而易见是一直跟着苏云湘的,以苏云湘的身手居然没有发现,倒是难得。

掏出匕首,君怀归面无表情的刻起字来,刚露出云层的太阳照在他的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细碎的光。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好诗,果然盗贼和捕快才是最般配的。

“苏云湘,天下第一盗呢?!”苏常扯着嗓子,胡子一抖一抖的,显然是气的不轻。

“不知道。”苏云湘依旧冷着脸顶嘴,心里却是一片苦涩,她自在六扇门任职以来,第一次输的如此没有任何脸面可言。

苏常伸出一只手,指着苏云湘,刚说出一个字:“你……”就被别人打断。

“我就是君怀归,总捕头找我有何事呀?”君怀归手里拿着一个鸡腿,啃的满嘴油亮亮的,眨着大眼睛从外面走进来,好像在说:“今天吃什么。”一般悠闲自在。

苏常眉头一皱,正想说什么,苏云湘却一把拉过君怀归,秀气的脸上满是焦急:“你来干什么!?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个淘气包!”

“云湘,这是谁?不知道私闯六扇门会被当场诛杀吗?”苏常眉头皱的死紧,看了一眼苏云湘,又看了一眼君怀归,眼中闪着计较。

“这是……”苏云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她也不是和他很熟,只知道他是一个假扮君怀归的淘气的小孩子。

“我是姐姐的情人,很早以前就认识姐姐了。”君怀归吃掉鸡腿,骨头就随意的丢在了地上,一脸天真的看着苏常。

苏云湘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惊讶程度不亚于自己的父亲。

“不然我干嘛冒死来六扇门?”这话被君怀归说的可怜兮兮的,他还伸手拉了拉苏云湘的衣袖。

“你给我去死!”苏云湘追着君怀归满屋子跑,倒是君怀归一下都没有还手,抱着头跳上跳下,仿佛不会武功一般笨拙。

苏常一脸痛心疾首:“苏云湘!这么小的孩子,你居然……居然下得去手,你还有没有为人公仆的良心!”

君怀归转过头回答:“岳父大人,我都十八了,比姐姐小两岁,算不上嫩草了。”

苏云湘已觉生无可恋。

                五

苏云湘气沉丹田,身形移动的极快,簌簌的树叶声惊起了这片林子的飞禽。

君怀归嘴里含着一块饴糖,手里提着一只烧鸡,紧紧的跟在苏云湘身后,得空还在苏云湘身旁绕一周。

苏云湘面色涨红,显然被气的不轻,落在一棵树的树杈上,咬牙切齿:“你到底为什么要跟着我!”

君怀归勉强吞下还未完全融化的饴糖,一脸认真:“因为我要娶姐姐回家呀!”

苏云湘气极,飞过去一掌……抢过他手中的烧鸡落在一条小溪旁,席地而坐,撕下一只鸡腿吃起来:“你下来,我们好好谈谈。”

君怀归乖乖的盘腿坐在苏云湘对面,用手撑着脸等苏云湘开口。

苏云湘垂着眼帘盯着自己手中的烧鸡,努力不去看对面那张俊俏的娃娃脸:“你说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好身手,长的也……好看,虽不了解你的家世,想必也不会差,你何苦与我一个被退婚的纠缠。”

君怀归难得沉下脸:“我是真的喜欢姐姐!”

苏云湘默默的吃鸡腿,她就知道她和他说不清楚。

君怀归一点点挪到苏云湘身边,在她耳边呵气:“姐姐,为什么你一直不相信我是天下第一盗?”

苏云湘不自在的向后挪了一下:“因为你……就是个小屁孩。”

君怀归继续往苏云湘身上靠:“这么说,姐姐是大屁孩咯。”

听闻此言的苏云湘一喷,咳的惊天东西,偏君怀归还一个劲儿的向前靠来,她站起来不禁向后退去,溪边的石块光滑的很,她身体一歪就向溪中倒去。

君怀归惊呼:“姐姐!”

……

苏云湘一脸复杂的看着在水中扑腾的君怀归,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烧鸡,最终扔下烧鸡踏着水面将水中的人提了出来。

“真是蠢,白白浪费了那般好身手。”苏云湘边斥责君怀归边让他脱了湿衣服,在河边生了一堆火,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扔给他,弄得君怀归也是一脸复杂。

“我是担心姐姐,这叫关心则乱。”君怀归红着脸反驳,将苏云湘扔过来的衣服又披在了她身上,眼疾手快的按住她又伸出的手:“姐姐,你是姑娘,怎么能把衣服给我。”

苏云湘干脆穿好外袍,一脸不屑:“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君怀归光着身子坐在火堆旁,雪白的肌肤泛起不正常的红:“姐姐,你是朝廷的人。”

苏云湘懒得理他。

回城的路上,君怀归咳了一路,苏云湘这次直接将自己的衣服裹在了他身上:“小孩子,就爱逞强,也不看看自己这小身板。”

君怀归:“……”

                    六

苏云湘的闺房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儿,药味儿中又夹杂着一丝甜气,伴随着阵阵咳嗽声飘在六扇门里。

“喝药。”苏云湘将一只黑乎乎的药碗递给了坐在她床上的君怀归,从她不善的眼神中可见她心情不是很好。

君怀归捧着碗,泫然欲滴:“姐姐,太苦了。”

“姐姐不苦。”苏云湘不为所动。

这药碗从昨天就熬好了,就因为他嫌苦死活都不肯喝,她半夜上街给他买蜜饯,结果他吃了一晚上蜜饯愣是一口药也没喝。

这药碗要是再热下去,怕是只得剩渣了。

“姐姐……”君怀归开始耍赖:“我没病,身体好着呢。”

“没病是吧。”苏云湘笑得极其喜庆,从君怀归手里拿过药碗,掀起盖在他身上的被子:“赶紧给我起来,该去哪儿去哪儿,别赖在这儿。”

君怀归扯过被子,又拿起药碗一脸视死如归的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姐姐,我喝了,我生病了,你别赶我走。”

苏云湘将空碗放在一旁,替他掖了掖被角,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叹了口气:“你何必赖在这儿呢?我不知你身份,不知你来历,你知道我是捕快,再这样下去,会被逼疯的。”

君怀归躺了下去,将头朝里,闭起了眼睛:“姐姐,我睡一会儿。”

苏云湘又叹了口气,拿着空碗走出去了。

听见关门声,闭着眼睛的君怀归又睁开了眼,他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他可是天下第一盗,自幼习武,师承盗圣,什么没见过,怎么就栽在了一个女扮男装的捕快身上?他深吸一口气,将被子拉过头顶,被子上的淡淡的香气萦绕在他鼻尖,突然就笑出了声。

这样也挺好,像是有了一个家,他想。

君怀归一睡就是几个时辰,苏云湘默默的接受了前来送晚饭的师兄的白眼,她真的对那个小孩子没有什么企图呀!为什么大家都用看禽兽的眼神看她。

夕阳昏黄的光洒在青石板上,她走在这样的青石板上,身上也被镀上了一层光,抬眼看去,竟像是从画中而来。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走进去里间叫那个还在熟睡的人。

君怀归抱着被子睡的正熟,左脸上还有一片红印子,小巧的嘴唇嘟起,好看的眉毛皱在一起,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苏云湘拍了拍他的脸:“淘气鬼,起床吃饭了。”

君怀归翻了个身,挣扎着坐了起来,一脸不高兴。

看到他这幅样子,苏云湘倒是笑了起来:“还说不是小孩子,吃药怕苦,天天吃糖,现在居然还赖床。”

君怀归瞪了她一眼:“姐姐。”

苏云湘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不容易等君怀归收拾妥当,两人吃完已经快凉掉的饭菜,苏云湘正准备开口赶人,君怀归倒是先开口了:“姐姐,我们去月老祠吧。”

“没人拦你,要去自己去。”苏云湘边收拾碗筷边回答。

“不,我要姐姐陪我去。”君怀归拉着苏云湘的袖子不放,又开始耍赖了。

苏云湘黑着脸,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万分无奈的答应了。

                      七

槐颜以万年不变的姿势坐在槐树上,和小麻雀一起看着院子里的两个人东张西望。

时间果然才是最好的月老,大殿内的小气的那个老头可以回天庭思过了,槐颜万分感概。

苏云湘借着月光看着那树身上又被添上的诗句,莫名的不爽,到底是谁那么缺德,每次都抢她的诗。

抽出身侧的长剑,又刻了起来:燕子不归春事晚。

槐颜看了一眼,沉吟片刻:有些愁思呀。

眼见她剑锋一转又要刻起下一句,君怀归连忙掏出匕首,挑开苏云湘的剑端,自己刻了起来:一汀烟雨杏花寒。

槐颜继续沉吟,现在的盗贼都这般才华横溢了吗?现在的捕快都这般文武双全了呀!

苏云湘仔细对比了一下树上的痕迹,沉着脸又刻了一句:君子爱财。

槐颜默默抬头看天——有人要遭殃了!

君怀归依旧笑着刻了一句:取之有道。

“啪”一声,毫无防备君怀归就被苏云湘一掌拍在肩上,故意压低的声音充斥着怒气:“为什么抢我的诗?!”

君怀归揉着被拍的生疼的肩,委屈的小声道:“我以为姐姐想不起来下一句了。”

苏云湘气的脸色泛黑:“说,你什么时候跟着我的。”

君怀归拉着苏云湘的手摇个不停:“就是姐姐说要抓我的时候。”

“我叫你说实话!”苏云湘一脚踢了过去,还没等她踢到君怀归,月老祠的院门就被打开了。六扇门的众人持着火把,整个月老祠的后院亮如白昼,苏常从人群后走出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

“爹……”苏云湘刚开口就被苏常打断:“湘儿,天下第一盗就在你身边,速速将他缉拿归案。”

苏云湘皱着眉摇了摇头:“不是他,爹,你弄错了。”

苏常冷笑一声,似是知道她会这般回答,一挥手,月老祠房檐上的弓箭手就齐刷刷的对准了两人,师兄在一旁劝道:“师父,师妹还在……”

苏常依旧冷着一张脸,没有半分松动:“放心,以她的身手,死不了。”大袖一挥道:“放箭!”

苏云湘条件反射的将君怀归拉倒自己身后,手挽剑花,挥开密集的箭雨。君怀归哭笑不得的拉过她,自己挡在了前面。

见此一幕,苏常更是气的冷笑连连,抽出站在一旁徒弟的刀就向君怀归掷去。大刀随箭雨而来,可忙着替苏云湘挡箭雨的君怀归丝毫未察觉,苏云湘觉得她这辈子的反应都没有这么快过。

那把刀,直接从她的胸口穿过,她话都来不及说就断了气。

君怀归挥开最后一波箭雨,接住她依旧温热的身体,脸是麻木的,眼睛是血红的,像是失魂落魄一般,忘了要该怎么反应,连六扇门的人都停了下来,一片寂静。

眼见苏常又要开口下令,槐颜赶紧伸出手施法,这次小麻雀难得没有怒吼,声音里压抑着悲伤:“你灵力本就不足了,逆天改命,你会死的。”

槐颜一笑,似三月春风,他说:“我知道。”

                    尾

“姐姐,你什么时候嫁给我?”君怀归追着苏云湘问。

“等你不叫我姐姐的时候。”苏云湘一身轻功施到了极致,却还是甩不掉后面聒噪的人。

“娘子。”君怀归茅塞顿开,原来这么容易。

这时候,没有捕快,没有盗贼,只有两个浪迹江湖的侠客。

天空中的槐颜笑了,有情人本该终成眷属。

小麻雀问他值不值,他没有回答它,他心里知道答案,一个人清修了千年,涉足在这浮世红尘中,爱上的不过是一场别人的爱情,他觉得很值得。

槐颜渐渐变得虚无,连意识都随风而散,怕是等到下一个陌上花开日,连那只最疼他的小麻雀都会忘了他吧,毕竟,它连自己有多少坛酒都记不清。

唯一有一点遗憾,连月老都帮不了他,他再没有机会体会一场属于自己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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