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刃出鞘的刹那,便已知胜负。
那暗中窥伺的妖从黑暗中一跃而出,以极快的速度向溪边端坐大的无限冲去,如一道流星;他生为移动速度极快的妖,快到甚至难以被人耳察觉。无限再怎么强大终究还是人类之身,如那薄音刺耳一般,人类之躯终有极限。那样的速度带起一阵夜晚的风,将无限额边的长发带得微微扬起,只那一瞬间,便有种快要得胜的窃喜。
无限垂着眸,一把青丝微颤,似是对耳边的风声毫无察觉。
然而箫声未停,一道寒光已经闪过,险险擦过脖颈,如一道悬在空中不可见的细线。那只是一把短剑罢了,却似乎比任何战场上过染陈血的兵器还要锋利,新刃在月光下闪着银辉,像是早就虎视眈眈,清冷干净的剑身觊觎着鲜血。
有人以不亚于他的速度迅速拔剑挡在了无限的面前,如此锋锐却又出手得当,连他的一根发丝都舍不得斩断似的,只堪堪将剑悬在了半空,却能将来人逼得进退无路。新月形的剑身像是天生就用来割喉似的,执剑的人剑法得当,完美地嵌在那不速之客的颈间,只差毫厘便能轻松取他性命。出手之人必是得对自己的身手自信无比,才得在如此近的距离内做到精准出击。循着那只握剑的手看去,是一只苍白的爪,再往上一看,便是一双在暗中亮得异常的清冽绿瞳。只是面相还稚嫩得很,敛不住少年生气,还有一丝收放不自如的妖邪气隐隐在眼底流动,
无限却对瞬息之间的交锋视若无睹,箫声未曾断过;而原来有着那样果敢的手段的,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而在目睹过锋芒的瞬间便有一阵威压扑面而来,如千针覆面,教人全身发麻,一时间四肢仿佛被锁住一般软绵绵的,竟也无法动作,意识也逐渐远去,而那人在最后的清明中意识到巨大的无力,便如短线木偶般睡沉了过去。
小黑收回短剑,将其入鞘,另一只手恰恰巧捞住那不速之客,没让他与岸边的石子来个头破血流的亲密接触。方才那一番是他第一次试图操练剑意;无限教他的很有效,他是妖,又修剑术,便可以借短剑出鞘的锋利,以汇聚的妖气与剑气在瞬间施压于那前来偷袭的不速之客,果不其然很快让对方被压得手无缚鸡之力,不多时便缴械投降,晕了过去。
尘埃落定。无限终于放下竹箫,第一次打量起那前来偷袭的妖:虽毫发无伤但锐气已削,已无斗志。怕是短时间内难以振作了,交给会馆处理吧。
妖气压制,或许可被理解为一种不见血的争斗;小黑毕竟还是孩子,即便修行刻苦天赋强大,在如此年纪,若是想要在短时间内进行压制须得借由器具才行。无限便给他一把古剑带在身边,此剑虽古,却尚未沾血。身锻成新月形则是便于近距离暗杀,对孩子而言,可引妖气也可防身。
虽然无限并不希望小黑去做些杀戮的活计,只是教他如何操控妖气罢了,但那借由古器而在刹那间释放的妖气仍不可小觑,结合那平常勤于练习而愈加精巧的剑法,修为进涨可算是飞速。
小黑将来或许会成为可以名镇一方的大妖吧,无限心想,撸了一把徒弟毛茸茸的一头白发:“做得很好,超出我的想象。”
“既然我表现好,那之前的罚抄可以免了吗?”刚刚那绿眸锋锐的凶兽荡然无存,小黑眨着大眼睛试图感化他师父的心。
“这个不行。”一码事归一码事。
听闻无限避世不出,却又在一方小镇里露出行踪,自然有不少叵测之人找上门来。
面对一方大能,硬碰硬自然不是方法,静观其变才是上策。小黑不一定能感知到那些被压抑而微小的灵质波动,无限在世间游走多年,对于他人寻仇或者前来挑衅的路数都心知肚明,以不变应万变,他自不动,也难有人窥探青山路数,一方朱砂阵不过是叫他们现形,再来场痛快的罢了,而最后不自量力的人往往才会意识到,等入了这陷阱,便是寸步难逃,无限能将他们的每一步都算在心中,处乱不惊。
执剑之人,越是强大,越是受忌惮,背负得便越多;只是小黑年纪尚轻,还没有必要担忧这些;那么这些就由做师父的来负担就好。
无限坐在一边,将盘里他的那份烤鱼也推到小黑面前:你吃吧。
无限在这人烟稀少的古镇租下这栋小楼,房东自然是得要好生招待稀客。她看着这一大一小也起了亲切之心,猜想单身汉带孩子不容易,可能已在内心脑补出八百出单身父亲带娃记,觉得他们实在太不容易,便与无限约定好每过一段时间便来给他们做饭。没wifi的地方自然无法点外卖,无限修行多年已经辟谷,吃与不吃对他来说无差,然而还有一个正值成长期的小黑,撇开做饭难吃外卖不健康等问题,有人来照应自然是不错的;两人四海为家多年,已经很久没有尝过什么才是家常的人间滋味了。
烤鱼是此地特色,古镇临水,便常有当地人下湖捕鱼。踩着木筏撑着长杆,房东姑娘一身白裙红衣,旁边的汉子则下水捞鱼,不一会儿便利落地抓上几条来。现捞现吃:岸边简单地铺了一张小案和一套锅炉,客自远方来,师徒只要负责坐着等吃就行了。水清如镜,捉上来的鱼自然口味丰美。佐以葱姜蒜,将那刚捕上来的鱼简单用黄油煎烤便有无与伦比的口味。猫爱吃鱼的惯例在这也不作改变;小黑那双吃到好吃的后便变得无比闪亮的绿眼睛此时看着也是满溢着幸福,全然看不出面对敌人时那样的属于野兽的杀意。
他们在这边岁月静好,外面可乱了套。
上回有人前来偷袭无限却被打败的消息不需多时便已传遍各地,传言总是离谱得很,但万变不离其宗:无限竟是没有出手,那前来的刺客便被打的落花流水。当事人已经交付会馆关押,自然无人能详细描述前后缘由。妖精并不比人类少一些八卦之心,强者总是遭人谈论,除却一直都有的那一些对于无限的猜测与编排,有人则极富新意地指出小黑的存在:无限未出手就制服刺客,那也是因为一凶妖随身护着他,而至于这凶妖为何物,竟无人能说出一些头绪来,真假不分便造就满城一片风风雨雨。信已送达鸠老,而此刻处在漩涡中心的小黑被免了每日去藏书阁抄书的任务,自觉不能更快活,发挥了猫咪昼伏夜出的本性,整天跑得没个踪影。
小黑不是野猫,找得到回家的路;无限倒也不慌不忙,给予他充分的信任,任外头风声四起也仅仅是给他设下个宵禁时间,让他每天不要太晚回家罢了。此时天光微暗,还不到小黑回家的时间,无限便在房中抄抄写写,潜心研究那些誊写下的典籍。此时突然有笃笃两声敲打窗户,无限抬手,让那窗户大开,便有一枚小纸鸟从窗缝隙间悄然飘落。
活得久的妖精总有些古老的手段,他们将灵注入物体,再附上相对的符咒,便使得那些物体暂时地有了生命,能替他们做一些不能及的事。那只叠着的纸鸟径直落入无限掌心,缓缓卷成一只喇叭的形状,鸠老的声音便忽得在寂静的房里回荡起来:关于你那宝贝徒弟外边都传得风风雨雨啦,你们还不回来?
纸上画了一枚用于传话的符咒,于是鸠老那便也听得到无限一边的动静。一向处乱不惊的执行者大人此时也并未慌乱,不疾不徐:“时候未到,不好打草惊蛇。至于小黑,他有分寸我不担心。”
啧啧啧,鸠老叹着,“在外锋芒毕露,对内倒是省心得很呀,你这徒弟教得真不错。”
无限无意将话题再进行下去,谁知道他的无心之语或许又会在妖精届制造一些茶余饭后的八卦话题,风言风语又会被编成怎样离谱的话本故事,“不说这些,上次的典籍有些头绪了吗?”
“唔,还算好解。” 纸上的符咒微微发亮,从喇叭形状又展成一张白纸,
“不好用说的,写给你解吧。” 同时上头的字迹缓缓浮现,“你可知那古镇上有一座宝山?”
太阳下山后便一片寂静,师徒租住的小楼附近依山傍水,人烟稀少,小黑便可以化作原形在林间行走,不用担心被人看见。也亏得是无人目睹,否则一只大猫叼着个人的场景足以登上都市传说版头条。
大猫的脚步轻微,叼着个人也弄不出大声响。到了房前,小黑抬起一只前爪堪堪推开房门,便从门缝中依稀辨出无限的声音:“这本典籍是那传说的记录?”
奇了怪了,小黑想,房内又无人,师父在和谁说话呢?莫不是空巢老人当久了开始出现一些老年人自言自语的征兆了?
前空巢老人无限感官倒敏锐得很,爪子一搭上门便已察觉到小黑回家了,只是他不能读心,也无意揣测他那些打趣师父的心理活动,向他招招手,“过来。”
小黑照做,拖着个半死不活的妖进了房间,不忘了关好门。
“这是作甚。” 无限没预料到这点,看着那妖从人型缩成一只小小的兽,他轻皱眉头,
“来偷袭的。被我抓住了。” 小黑倒是自豪地很,大猫满意地舔了舔爪子。
风言风雨不算是毫无来头,他这徒弟的确是厉害,一回生二回熟,现在下手已经不用见血。猫到了这个年纪,也学会把猎物都堆到他面前讨赏来了;无限一时无言,也不好就这么挫了锐气,只好踮起脚勉强摸了摸大猫的头,将半个身子都埋在暖洋洋毛茸茸的黑色毛皮里,才堪堪够到耳朵,
无限便又伸长了手摸了摸猫的耳朵,看他满足地抖了一抖,
”干得漂亮.....但也不必每次都如此。下次别把人往家带了。"
“喵。” 知道了。
"咳咳。” 鸠老的纸片人被晾在一边许久,连带着原本纸上浮现的字迹也黯淡了下去,“还说不说啦?”
“您继续。”
鸠老的小纸人便倏地变换形状,有展成一把长纸卷,纸卷上墨迹缓缓浮现,将师徒誊写的古文字体一一解读,
“曾有一剑,名为破山。如今却只闻其名不见其真身了。”
古时曾有农户捡到一把宝剑,隔天便有人上门来重金求取。农户不解,那些人便同他解释说说此剑可以斩破宝山,故而重金求之。农户听了大喜,待人走后便拔剑试了试剑锋,果不其然,其剑锋锐无比。第二天那些人来取剑,看了那剑却不肯要了。农户急了,赶忙询问原因,才知那破山之剑只可用一次,一次便有斩破春山的锋利,用过之后便与寻常的破烂刀剑别无二致了。
“然而传说总归是传说,有没有破山剑的存在不得而知;而宝山却是有的。”
宝山,顾名思义,便是有财宝聚集的山,而这可就不是传说了;此古籍记载道百年前有仙人坐镇此山,飞升后便留下许多仙器法宝,引得许多人前来一寻。然而仙人的地界岂是那么好闯?仙人虽飞升,但那山却仍困于重重阵法之中难以接近,许多人为一条上山之路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硬是将仙山沾上血腥之气,被求而不得之人的怨气给包围了。怨念深重,邪气缭绕,那山中饲养成千上万怨魂,能将人引诱至山中迷路再一口吞噬了。恰逢百年已过,禁制松动,人人都可一试,而此回谁能征服那山,又有谁知道呢?
鸠老所言不虚。将那来偷袭的妖送回会馆后,不多时,师徒二人便来到山前。
山不难找,循着妖气邪气最深重之处便能感知。那山曾为仙山,后为吃人的魔山,看上去倒是别无二致,都有白云缭绕。虽是寻邪气而来,到了山脚,竟也察觉不出哪里邪门来。
小黑见识不多,听了鸠老一番话后更是紧张,
怎么了,不敢? 无限将手背在身后,轻飘飘地一句,
谁不敢了!小黑跟在无限身后,心虚地抗议道,我只是没见过这番场景罢了!
鸠老警告得很实在:此山有蹊跷,万不可被其拨动心绪。
好。无限笑道,此时停下脚步便是回眸望了徒弟一眼,揽住他的肩:你放心大胆地去办便是了,师父护着你。
此时他们站在山口,尚不知将要面对什么。而此时一股不知哪里刮来的风吹动无限的长发,他只回头看了一眼,眉眼弯弯,嘴角带上一抹笑意,就能叫人看出一些心烦意乱的躁动来,
无限不是什么死板之人,对着熟识之人也并非总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小黑见过许多次他的笑容,但偏偏是站在山口这当下,
他无意回眸的一眼确实叫人看出一些动魄惊心。
而那风声趁虚而入,仿佛交织成一句话语,隐隐向他询问:你想要什么?
你贪恋什么?
——只是那一眼。
你贪恋的是谁?
——偏偏是那一眼。
心有妄念,贪得无厌,才会被山吞噬。你也是其中之一么?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