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从江西去贵州安顺,开车差不多用了十二个小时,晚上十一点才到。
贵州到底是什么样子?去之前,我一直心有忐忑,并不是很向往,甚至有点担忧。
荒蛮、贫穷、落后,不单单是新闻事件给予我的印象,还有那一群群远道而来,去我们本也不富裕的山区做活的贵州人,他们不论男女,小小个子,又黑又瘦,穿着蓝衫黑裤,女人后脑上挽着发髻,戴着长簪,腰间围着围裙,拖儿带女,住在山坳那四面漏风漏雨的木棚里,他们砍树,拖竹子,做一切山林里的苦力活;他们吃野菜,捕野兔,抓山老鼠等。虽然我们总觉得这种棚屋生活太艰苦,并生了怜悯,但他们却表现得很满足,并赞我们这边山林资源丰富,孩子们打着赤脚,喝着竹卷水,在林中自由的玩耍,待年底,他们将棚檐下晒干的山老鼠肉,一袋一袋带上车去,并将这称为美味,要带回去给他们老家的亲人品尝。
每每说起这些外乡人,人们总咋舌感叹,将他们的生活,当奇闻轶事谈论,对贵州的荒蛮,就因此更多了肯定。
然而事实呢,当我过了湘西,踏上贵州的土地开始,一路所展现的风景,就在不断刷新我的认知。蛮荒的样子,怎么可能如此山清水秀、碧水蓝天呢?山间的林子,远不及我家的原始茂密,那江河,远比我家的小溪要壮阔……迎面扑来的风景,简直是一场场视觉盛宴,我认定,我们对贵州有一定的误解。
白天的行程,一路新鲜事物不断,使人一直保持着极高的兴致。直到晚上八点,当最后一道霞光从远山落下,夜幕终于遮掩了一切时,困倦才不知不觉袭来。等醒来,车已经行到了贵阳。
转头望向窗外,迷彩世界,灯光锦绣,恍然如梦,暗夜悬空,扑面而来一栋栋高楼,倚天耸立,闪烁变幻的灯光秀,流光溢彩,在楼宇上游动;转瞬之间,一座欧洲城堡式宫殿,灯火通明,金碧辉煌,气势恢宏如布达拉宫,一下冲入视线中来,接着更高的一对大楼矗立,小齐说那是贵阳著名的双子塔,璀璨夺目的蓝色萤光,正在塔身流转,我们正路过被誉为“宇宙第一神盘”的花果园,这社区住了近五十万人,是贵阳乃至国内甚至是亚洲最大的楼盘,那座宫殿,叫白宫。
这奢华景象,绝不输南方其它的中部城市,这完全推翻了以往的想象,和所谓的“荒蛮”,实在对不上号。安顺,又会是什么样子呢?使人期待。
两个小时后,下了高速,安顺西秀区,夜色下,楼影迭嶂,灯火阑珊,在一样的规则下,复制着一样的风景,这是一个足够现代化的城市。
十一点的安顺,和我家那人口单薄的小县城相似,主干道不见人影,非常安静。我们饥饿难耐,却被小齐告知,超过晚九点,这里就不会再有营业的饭店,夜宵只有烧烤,这使人诧异不已。
烧烤,若是平常喝酒来一点,倒也不失为美味下酒菜,但这赶了一天路,肚子里空得没滋没味,烧烤果腹实在太油腻,但没有其它选择,也只能对付一下了。
家乡正处于酷暑之中,到了小区楼下,下得车来,短衣短裤,竟冷得有点发抖,朝夕之间,简直冰火两重天。小齐常说,安顺没有春秋,只有最高25℃左右的夏天,和0℃左右的冬天,不得不信了。
安静而冰凉的夜,新环境下的烦恼,尚未生成,睡梦,也来不及带上旧愁,因而深沉而安稳,旅行所要寻找的最佳感觉,莫过于此。
晨起,七点,拉开窗帘,走向阳台,一汪湖水,如镜一般,落在窗外,那定是小齐每天散步的娄湖了。晨光微醺,矮山、绿树,廊桥,亭阁,垂柳,安静点缀在湖边,圆圆的小山丘,茸茸绿草,半掩着水墨般的山石,清亮的溪水,在山涧静静流淌……尚不见行人身影,这美丽幽静,使人放松,怎能不叫人欢喜。
从另一个角度,俯瞰,城市尽收眼底,稀疏高楼之间,是更多的城中村。街巷掩映在绿树之下,尚听不到车水马龙的喧嚣,楼宇相连,层层叠叠,近处楼顶绿植依依,藤蔓缠绕,或偶与山体相依相融,遮掩着幽幽院井,相比现代摩天大楼,或者梦幻商圈的繁华,我更喜欢看得见的生活气息。对于闲人来说,富丽堂皇的空中阁楼,掌管着科技,或更神秘的财富密码,可望而不可及,行于其中,身份的渺小,如蚁,反而市井的悠闲祥和,吆喝声中流动的人间烟火,更贴近真实,使人亲近。
安顺,就是这样的城,一个比我的家乡人口更多,更热闹,平凡而朴实,充满人间烟火的地方。有人用落后形容它,有人以贫穷看待它,也有人择机遇走近它,而我,只想欣赏它,了解它,藏在人文里那丰富的秘密。
这里的人,穿着各种不一样的衣服,讲着各种不一样的方言;他们或在火炉上烤着黑乎乎的土豆、茄子、辣椒,准备着午餐;或所有档口,出售着辣椒粉,都是带盐的辣椒面,似乎这里的任何民族都适宜;卖的猪肉,总要打掉猪皮,猪毛似乎是所有猪肉贩子的难题,白花花的肥肉,也总要另外切成堆。不论哪种案板上,都整洁有序……我向来认为,去到任何一个地方,没有比市场能更快捷了解当地经济和人文——菜市场、水果市场、花鸟市场、家具市场、服装市场等,去这些地方闲逛,不亚于去知名景区。
很显然,说贵州穷,是全国比较之下的定义,但如果从生活本身去讲,这更像个伪命题,穷与富的概念,我只看见,人心里,所含期望的值。
安顺或穷,首先觉察到各类生活物资,都要比外面的贵。众口一词,不是本地产的东西,都要通过外地长途运输送进来,而贵州全国过路费最高,原因是山多,峡谷多,隧道就多,桥更多,“地无三尺平”,修路成本比一般地方都要高,贵州财政总体不宽裕,只能平摊给路过司机了。平摊后的物价,自然要水涨船高,相对于个人来讲,这种穷,似乎更体现于本地收入与消费不对等的两极差距,如果是我生于斯,长于斯,那我肯定也会很穷,因为啥也买不起。
这似乎解释得很合理。但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了,发现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一个相似的现象,我的家乡,对比东部沿海地区,肯定也是落后的,招商引资,开发带动经济的投资者,多是浙江福建的商人。可怜可悲,超市、酒楼、地产、灯饰、建材等,只要稍微有点垄断性质的行业,都被外商做大做强了去,安顺的发展,也不例外先要走这条路。
我第一次来,首先认识到水果贵,连锁超市及水果店的价格,简直看了辣眼睛。比如冬枣,江西十元一斤时,我已经认为很贵,不舍得吃,没想到这里到处是二十元一斤,而且几年来都是这个价。我摸索着口袋的银子,抠抠搜搜,或许是有对比,心理上就怎样也接纳不了,这还贵上一倍的冬枣儿。逛这里的超市商场,每次买单,都肉疼。直到,我去到了当地的批发市场。
不敢相信,只是相距两个街区而已。带着贵州口音的菜贩,平静地看着人流走动,随便哪个菜,买多买少,都是统一价;小米椒,六元一斤,小区门口,十二元一斤;西红柿,两元一斤,小区周边,四元一斤……甚至是杀好的鸡鸭,超市二十八元一斤,这里只要十三元,水产牛肉,通通如此;更离谱的是,冬枣,十元一斤,而我家那位,已经在这啃了五年二十元一斤的枣儿,他已视为正常。
看着批发档口充足的菜品,谁还敢说,这里物以稀为贵呢?无独有偶,没事到乡下瞎逛,总能看见一些老人或孩子,在路边摆放着自家产的桃子,李子,西瓜等,在一个桃园边,忍不住买了刚从树上摘下的水蜜桃,两元一斤,个头饱满,颜色不是很鲜艳,但入口爽脆清甜,满满原汁原味,味道简直不要太好,简直像发现了新大陆般,我们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常下乡买水果。黄皮黄肉蜂糖李,是安顺特产,老百姓也种得有,怕酸的我只一口就爱上了,简直不要太甜,还有玉米,红薯等。
多几次,就不禁问小齐:“为什么当地产的水果农产品,都那么好吃,却不进超市,超市的李子,可是十几二十元一斤啊,他们这样销售,价格那么低,难道当地人从来不调查市场行情吗?”
“进入超市哪有那么容易,没有文化,没见过世面的老人孩子,能出来这样做生意,已经算是进步了。”
无法逾越的社会沟壑,限制了人们更多创造和想象,质朴,是人宝贵的原始的品质,但当整个人群与环境都质朴,也只能是一种悲伤。一如我站在摩天大楼下,仰望还是窥探,我的知识与能力,限制了我的思想。但,我就因此而穷吗?我也并不觉得,我想,卖水果的老太太,或者孩子们,在卖出水果后,应该也收获了他们想要的知足与快乐,所以,于个人,希望在,幸福就在。
穷富的定义,按精神上来说,是复杂的,没有比较,什么都是最好的。
有朋友常告诉我,我所看到的,都不算是贵州的穷人,真正的穷人,在偏僻的山区,住着吊脚楼,楼下养牛羊,楼上吃饭睡觉,我信,但想起那些在我们家乡的民工,能吃苦耐劳,对生活永远抱着希望,所谓的幸福指数,相较而言,又有什么差别呢?我不住吊脚楼,我一样有无尽的烦恼。
据说毕节,是贵州最贫困的市。我去了,翻过一道坡,直接映入眼帘的是满眼高楼,道路宽敞,街市整洁,人群熙攘。临窗羊肉火锅吃完,它又是我心中完美的城市。
贵州拥有丰富的人文历史与本土地质资源,亟待觉醒,文化教育,是根本。
所以,贵州人真的穷吗?我不这样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