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巷子的尽头,有一扇红木门。
午后,稀薄的阳光洒落在这条小小的巷子中,显出一副静谧而安详的氛围。巷旁高大的法国香樟,裸露着几根褐色的枝桠,将天空分割成了各式各样的几何图形。青灰色的砖墙与石灰色的路面,悄悄地弥漫了温柔的味道。已是仲夏,温度像是倒入蜂蜜的牛奶持续地搅拌着,散发着甜腻的味道。这样的静谧,似乎都可以看见时光缓慢踱步而过的身影。
那扇红木门,就在这其中安祥地睡着。仿佛是恒古不变的磐石,静默存在于此。
怀揣着某种敬畏而亲近的心情,我安静地走上前,近距离地端详着它。
常年的日晒雨淋,早已使它的红漆变得酥脆,显出了残忍的斑驳。时光将其一片片剥落,坑坑洼洼的表面像极了老人被岁月雕琢的脸庞,充满了沧桑的神圣。不自觉地用手轻轻触碰,却又因此掉落了大片的斑驳,露出了其中褐色的木板,惊恐又慌张。我定定地立在那里,不知所措。
记忆中的它,可不是这般得饱经风霜。
少时的夏夜,是记忆中充斥着潮湿而又闷热的空气的夜晚。巷子中的热闹丝毫不被居高不下的温度所影响。两旁堆砌地越来越多的摊贩,将本就不宽敞的小巷挤得愈发拥挤不堪。卖酸梅汤的,卖棒冰的,卖冰镇西瓜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连带着燥热的空气一起被堵在了巷中。巷中的人只进不出,空气中弥漫着某种饱含着期待的物质。
不知是谁大声地吼了一嗓子:“门开了!”,紧接着就是红木门被拉开的吱呀声。顿时,人们似开闸的潮水般向前涌去,只留下一巷燥热的冷清。木门内,是一排排摆放整齐的椅子,还有一个评书台。
人群很快地就座,但吵嚷的程度却远超之前。侧耳细听,勉强能分辨出几声对剧情 讨论。我靠在木门旁,端详着它。厚实的门板上刷着漂亮的红漆,摸上去厚重而又光滑,充满了安全的质感。那时的它,年轻力壮,给人安定、稳重的感觉。
随着台上人影闪烁,还有惊堂木“啪”的声响,像是序幕,宣告着表演的开始。台下的听众迅速地安静下来,静候着台上的启幕。评书人年过五旬,精神矍铄,口齿清晰,不疾不徐地环顾四周,抿一口茶水,清一下嗓子,这才悠悠然地说道:“上回说道孔明妙施空城计……”老人知识渊博,也有一副好口才,善于将枯燥的史实描绘得意趣盎然,从《三国演义》的七擒孟获,到《水浒传》的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再到《红楼梦》中的黛玉葬花,甚至是《诗经》、《礼记》中的片段,在兴致高涨时也会穿插地讲上几句。台上是激烈的讲述,台下也有热情的回应。他们时而为诸葛亮草船借箭大叹其聪慧,时而又为黛玉悲苦的经历而悲痛不已。
“啪——”当观众还沉浸在一个个传奇的世界中时,惊堂木的声响却不请自来,将人们拉回了现实。老人依旧是不疾不徐地,抿一口茶,清一下嗓子,慢悠悠地说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这才捧着茶,转身离去,留下一片唏嘘感叹的人群。巷中又热闹了起来,但很快又恢复了夏夜的静谧。日复一日,循环如此。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样的循环被打破了。评书台人去楼空,像是没有热度的冬阳,只留下一片光亮到模糊的影子突兀地留在记忆中。连带着红木门,一并被刻上岁月的鬓角。想必那位评书的老人步履早已蹒跚了吧?他是否还在坚持着呢?是否还会带着略显失望的神色向台下为数不多的听众讲述着那一个个传奇又久远的故事呢?
我无从知晓。
时过境迁,科技的飞速发展,似纷乱的泡沫,掩盖了曾经绚丽的光华。那些不再被世人知晓的美丽,只会偶尔闪耀在城市的角落之中。但我仍相信,总有人会去拨开眼前的泡沫,小心地捧起那遗失的美丽。就如眼前的红木门一般,
满身带着岁月的沧桑,却依旧闪耀着古朴而又傲人的光华。
【谨以此文向中国传统艺术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