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刚到上海时,我寄居在上海昆剧团的宿舍里。当时昆剧团还在绍兴路旧址——一栋老上海的洋楼,二楼是剧场,三楼是昆剧演员的练功房,四楼就是我们住的地方。
很小的房间,地上铺个床垫,四周都是书,门口立个简易的组装衣柜,就是所有行头。推开房门就是一长趟的外走廊,走廊上有个洗手池,刷牙洗脸烧开水都用它。
晚上上厕所要下两层楼梯,到二楼剧场的厕所,旧式洋楼的楼梯是那种逼仄陡峭的木头楼梯,走上去咚咚作响,半夜去一次厕所,黑咕隆咚又咚咚作响,在这种古旧的洋楼里,吓得人心惊胆战的,好像随时都会有个穿旗袍的女鬼突然走出来。
每天清晨四五点,就能听到咚咚咚爬楼梯的脚步声,是早起的昆剧演员到练功房唱念做打,准备一天的功课了。我在咿咿呀呀的花式唱腔里醒来,边听演员们啊啊吊嗓子咚咚翻跟头,边在水池边洗漱。洗漱完就趴在外走廊的栏杆上向下看,楼下就是绍兴路。很短的一条小路,非常幽静,路两边都是高大的法国梧桐,我站在四楼的栏杆处,伸手就能够触碰到梧桐树的叶子。
不远是著名的汉源书店,因为张国荣先生在世时常去而被很多人留恋。得闲时我也会去看会儿书,布置的并不是十分合我心意,因为深爱着哥哥,借以缅怀。看完书,走过绍兴路上各家出版社和画廊,在绍兴路拐角的地方能看到一家很小的米粉店,不想吃食堂的时候我会叫上一碗。汤水白白的,上面铺了很多酸豆角和花生米,总也吃不够。
(二)
我是北方人,在北方时日子过得非常安逸。清晨老妈叫早,晚归桌上留饭。每天化好妆,去各单位采访,录节目,做后期,了解不同的行业,认识各种各样的人。到各个餐厅商场做美食购物节目,对着镜头各种吃喝玩乐,临走送上伴手礼,热情的让人难以拒绝。
很多年以后,北方的同事说:我真佩服你,你刚去上海时,我以为你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想不到你最终留在那儿了。
上海有什么好呢?——能让人放弃那么好过的日子,走在咚咚响的木头楼梯上,睡在狭促的房间里。——我也常常问自己。
前几天我去菜场买菜,一个朋友打来电话时我正对商贩说,要半斤豌豆。朋友在电话里笑起来,你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上海小女人了,我去买豌豆从来都是“来两斤”。另一个朋友跟我聊天,聊着聊着突然说:你真的变了。你变得温润了。谈笑中我恍然似乎明白了,不是上海好。而是每一个城市都有自己的个性和气质,当你身处在这个城市当中,你的身上慢慢就留下了这个城市的烙印。变成了你现在的样子。你和这个城市是彼此认可的,你喜欢它,你留下来,她喜欢你,她成就你。
(三)
去年我一个人去西藏,拼车时认识了一个姑娘,苏州人,是个室内设计师。人很爽朗。我回上海已经一个多月了,她的朋友圈还显示人在拉萨。开了一家文玩的微店,偶尔发一首自己唱的歌,每天游走在拉萨的佛光里,照片都是当地的人和故事。不知道她会在拉萨住多久,不知道拉萨会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什么样的故事。
我在西藏时,略缺氧,每天像喝多了一样,坠落在云朵里。但我依然很想留下来,站在无数匍匐前行的朝拜者中,我好像能触摸到自己。很安静,很安定。这种感觉好极了…但我和十年前的自己已经不一样了。人生是分阶段的,步入30岁,我开始强迫自己取舍。想要的太多,最终手里什么也没有。而当你终于知道开始取舍时,你能够去远方的时机就变少了。
但她不一样,她很年轻,可以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人生这么短,能够任性的放下一切去远方,也不过就那么短短的几年。而这短短几年所赋予你的,往往出乎你的预期。
(四)
在你年轻的时候,到处走走,在一个喜欢的地方生活一段时间,认识当地的人,熟悉当地的礼节,了解当地的习惯,慢慢成为其中一员。走的地方多了,你会发现世界变小了,抬脚就到,而你的视野却好像变得无限大,慢慢开阔了。你开始能够接受与你不同的人,了解别人不一样的生活,知道每一件最微小的事物都会有无限可能。工作,出国,恋爱,婚姻,你会明白这世界不再有什么应该与不应该,也不再有什么必须和必要,未知和可能才是这个世界独具的魅力。
我们总说世界观世界观,你都没有观过世界,哪来的世界观啊?在你年轻的时候,去远方吧。你走过的每一个地方,经历的每一件事,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会在你的生命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你的人生格局慢慢笃定而开阔,它成就的,是未来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