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在幻想:
一望无际的雪地,连绵至远方的寒山,寂寥空虚的天地之间站着一位美丽的姑娘,大红裙子亮的耀眼,她笑意盈盈的回过头来,说:我愿意。
如此这般,对面无论是什么样子的男子,皆会为这世间最美的画面臣服,俯首前往姑娘身边,拉起她的手,将幸福轻轻的扶上自己坚实的后背,一步一步的向前,无论前路是遥远还是苍茫,我都要陪着你。
……
这个场景里的女主是小4姑娘,她说,“事实上,我是一名群演”。
小4姑娘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时髦漂亮,毕业于电影学院,尚未混出名堂。但是,娱乐圈姑娘娇滴滴的病一样不少她全有,和她的聊天,我还是感到了遥远的距离。
她喜欢在席间起身离开去洗手间补妆,不喜欢散席后同我们挤出租,喜欢自由奔放大声说话的同类,不喜欢善于观察沉默单调的采访者。
气场的不合,让我曾经一度放弃了对这个故事的探寻。
在我这颗敏感清高的心里,也曾经一度认为这样行走在规则和观念边缘的女子,不会有男子倾注给她真情,只会和她逢场作戏。
要不是朋友以诚意数次相请求,我才懒得理她。
她拉着我的手穿梭在张学友的演唱会门口,贴着满脸的贴画,夸张的尖叫欢呼,我受不了如此放肆的她,说:你安静下来,等会儿你的学长不是要来?
她立刻安静下来:他总是失约,也不差这一次。
在用美人计换来保安的胸牌后,她混进后台,低头哈腰的分发名片。我战战兢兢的跟在她的身后,替她数着被男人看向胸口的次数,一次,两次,三次……21……32.
可能是我不够小声被她听到了,也可能是因为她递出去的名片再也找不到人接收,总之,她忽然转过头来,泪流满面的问我:饭饭,我美不美?
我大吃一惊,前一秒那些甜甜糯糯的声音是她讲出来的么,怎么后一秒就可以如此悲伤。
我忽然不那么讨厌她了,她也算是挣扎在理想边缘的一枚普通姑娘,就说:你很美,也很努力。
小4姑娘瞬间落寞下来,垂头丧气的缩在角落,胸口全部暴漏在外,我用不着再数了,来来往往的男人们再看过来,不论次数了,论分钟。
她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打破了可怕的尴尬,她瞬间恢复了原样,嗲嗲的接听电话,仿佛对面就是上帝,而她是上帝的服务员。
为了出人头地,她的确很拼。也许只有外表潇洒不羁,才能掩饰她内心关于失败关于不能脱颖而出的那种落寞。
她爱的学长我从来没有见过,可是我对她学长那似雪花般飞来的情书已经反感了。
真的爱她,就陪她听一次张学友的演唱会,真的爱她,就给她捧上一碗热乎乎的麻辣烫。写什么没用的情书,和感冒了有一个总叮嘱你多喝水的男朋友一样多余。
小4姑娘却在一个周末的傍晚,约我去给她的这些情书编号,她说这一封是学长托张艺谋导演送来的,那一封是她得金马奖的第一部戏时主持人颁奖书里藏着的,最底下那封是她在公交车站地下捡到的。
她说:你看,学长多么爱我,他对我的爱无处不在。
我说:你得幻想症了吧。
她说,那有啥,我就要回家乡做个小白领了,还不允许做做梦啊。
我说,我不信,这不是你风格。
第二天醒来后,她还是浓妆淡摸的去下一个组里了,风雨里摸打滚爬,镜头的边缘偶尔扫到她的衣角。她没有抱怨,用尽全力转动身体,努力的演好她的那个裙摆,争取脚趾头或者手指头不经意间上镜。
我想起了我的朋友忐忑。忐忑,是一位编剧,腿长到不会打弯,胡子拉碴,头发冗长。他请我喝过无数次的咖啡,用了无数的精力和时间来说服我:
找一个冬天,带小4姑娘去山东威海。
他要在北方大雪纷飞的季节里,替她穿上最美的红色长裙,拍一部电影。
他说自己中意小4姑娘许久,欠她一个主角,欠自己一次救赎,欠影视圈儿一个规则。
我几乎是在头昏脑炸的状态下回放了那一个场景:
小4姑娘和忐忑在酒桌上陪一群不知名的哪部电影的副导们吃饭,忐忑尚未拥有自己的作品也是小喽啰一名。
二人几杯酒下肚,忐忑歪在一边,小4姑娘被一个人搂着歪歪扭扭的出门,忐忑说那贼翘的屁股一扭一扭的,让醉酒的他脑补了大段春光,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箭步冲上去拉住了小4姑娘。
忐忑推开猪一样的副导,打着哈哈:导演导演,我女朋友醉了,我送她回家,安顿好她以后我再回来陪你们,喝,白的红的啤的,咱喝一宿。
导演拉回小4姑娘:谁要和你喝。我要送小4姑娘回家。
忐忑说,自己五大三粗的个子,对付肥皮囊一样的副导,能费什么力气。可是,明明有一种力量推着小4姑娘离开自己的手腕,倒向了流氓怀里。
俩人继续依偎着离开,忐忑难以想象美丽的小4姑娘的清白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污染,一个激灵醒了,她听着小4姑娘和副导在解释:他才不是我男朋友,我从来没谈过恋爱呢,唯一暗恋过学长,那算么?
二人暧昧的笑声回荡,忐忑瞬间明白,那股莫名的推着小4走向深渊的力量竟是小4姑娘想红的心。
小4姑娘红的耀眼的红裙再次引起忐忑内心的怒火熊熊。
他不由分说的上前,“啪”的给了小4姑娘一巴掌:喝多了吧,醒醒吧你,跟我回家。
就这样,忐忑的一巴掌打懵了姑娘,也打散了两个人本来就不深的路人情谊,小4姑娘在第二天找到忐忑,淡淡留下几句:我学长都不管也,你凭什么管我。再也不想看到你。等等绝情的话拉黑了忐忑。
我跟小4姑娘交了一个月的朋友,见到她每天那不重样的性感大胸之后,找到忐忑,给了她一千块,扔下一句话:这一年你请我喝过的所有咖啡钱,给你。
对不起,我写不了她的故事,我不认同她的价值观,没法写。
朋友说:我他妈的不是让你写书,我让你用尽所有方法把她弄到威海去,我要给她拍电影!拍电影!
我说:就算她去了她也不会喜欢你的,她对那个学长的爱已经刻入骨髓了。再说你拍什么电影啊?请问投资呢?钱呢?钱呢?
忐忑头也不理的走掉,临走抓走了我给他的那一把钱。
我劝不了这个圈子的任何一类人。女演员为了成名千方百计,男编剧为了爱情异想天开。
我的离开,让小4姑娘气愤不已。她说她的故事正在高潮呢,我怎么能如此不负责任的离开,那这了一半的稿子搁浅了,不是半途而废么。
我狠了狠心,也没法告诉她,我本来就不喜欢她,不喜欢她的胸,不喜欢她的嗲,不喜欢她的逢场作戏。
至于忐忑请求我对她做的跟踪采访和写故事,我更是只字未提。我想就算有一天忐忑想变个方式,直接表白,那这一切由他来告诉她比较好。
我差点忘记了,忐忑的最终目的,是约女神去大雪纷飞的威海,拍电影。
后来,好几年,威海下了一场又一场的鹅毛大雪,微博上到处飞的图片美的让人心生向往,我默默的写了一个又一个结局完美的爱情故事,却独不知我的朋友忐忑的爱情如何了。
只是听说他神出鬼没的写剧本,没日没夜的赶稿子,人都老了很多圈,微信微博销声匿迹了。
我忍不住,发个短信给我许久未联系的朋友忐忑:近来可好?那部电影还拍不?
忐忑回:呵呵,还俗了,不拍了。
我回:这才对嘛。
忐忑说:我和小4姑娘来威海定居了,窗前就会有鹅毛大雪,给她买了大红色的羽绒服,纯白的帽子围巾和手套,很美,也很暖。
我感到十分的意外。
忐忑最终没从才华扎堆的编剧团里冒出尖来,但是熬了数百个长夜,用时间换来了不少辛苦钱。
当他捧着一摞血汗钱找到还在跑组的小4姑娘时,小4姑娘当场就脱了戏服,哭的比窦娥还冤:你怎么才来,我早就撑不住了。
忐忑说:钱够了,我们自己拍,你是唯一的女主。不当群演了。
小4姑娘说:多少钱。
忐忑说:二十万。
小4姑娘“哇”的一声又哭了:够了,够了,够拍一部微电影了。
后来,连拍微电影也作罢了,他们觉得那些钱不如拿来在威海的某个小县城那个房交个首付,他们觉得青春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我惊讶,不是惊讶于忐忑的抱的美人归,这世上最美好的爱情一定是耐心换来的。我惊讶的是,一个正值青年的满腔热血的姑娘怎么说服自己放弃理想,卸甲归田的,她,得花费多少力气来说服自己呢?
我拨通了小4姑娘的视频电话,说:对不起,如果我当初肯多花一点心思说服你去威海,你们俩或许可以早一点收获幸福。
小4姑娘调皮的笑了,头一次见她不化妆的样子,比化着妆更美一筹,她问我:饭饭,我美不美?
我认真点点头:你很美。和你身边那位年纪轻轻就十分老态的男人相比,你美大发啦。
哈哈,对面的忐忑和小4姑娘笑起来了,一个老气横秋一个花枝乱颤,感觉起来,倒也般配。
电影不拍也就算了吧,他们的生活和过往的故事,已是最动人怀旧的电影画面。
我不知道,文章开头的那一幕,忐忑心目宗最美好的画面没有拍成,他有没有遗憾。
小4姑娘仿佛看穿了我的所有疑问,说:饭饭,在想成为女主角这件事情里,千方百计的是我自己,逢场作戏的可是所有人啊。那些年,除了忐忑,我看不到一颗真心。
我不解:你不是因为他打你的那巴掌,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了么。从哪里看得到他的真心?
小4姑娘解释道:可是忐忑没有听我的话,他虽不见我不给我打电话不发微信,可是他的情书如雪花一般飞来啊,你记得不,你还帮我编过号,那是我的精神支撑啊。
我说:哦?那些信不是你学长写给你的么?你不是深深爱着你的学长么?
小4姑娘说:信是你的好朋友忐忑写的,只是那时候的我只肯拿来当慰藉,想象成我学长写来的,不然,哪来的勇气做那么多年群演呀。我是爱他啊,他的歌陪伴着我从小长大,从大变老,能不爱么,可惜他不爱我……
我说:你的学长是???
忐忑说:张学友啊,不然,你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