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我本是一棵桃树。
我听师兄们说,老祖是在四海八荒外的离魂之境捡到我的,我不知晓什么是离魂之境。阿元说,洪荒时期的某位上神在几万年前也曾经从离魂之境里面走出来过,被伤的奄奄一息,想来那也是个极为可怕的地方。阿元说我命大,被老祖救了回来,否则也不知晓会遇到什么。不过当时被老祖带回太和宫的我还是一棵树——光秃秃的树。一直光秃秃了三百年,才化作人形,三百年间无人看见我花开花谢。我化作人形那日正逢绫怜神女应劫功成,天帝大宴,九重天上上下下的神仙都跑去凑热闹,太和宫里冷冷清清。我就坐在主殿的门槛上,托着下巴,从白日等到月上中天,我在想自己是谁,我在想现在自己在哪里,我还在想自己究竟要做些什么……直到听见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才回过神,却看见一群人涨红脸慌慌张张的跑没了影,只留下师祖和一身白衣的清远师兄。师祖站在我面前,摸着我的头,他说,这孩子,终于是长大了。师兄掩面摇头:只是没想到是个丫头。我一直没懂大师兄当时是何意,直到后来有次三师兄喝醉,捧着酒坛子迷迷糊糊的看着我说:“十三呀,你被师祖抱回来种在太和宫那日,师兄弟们喜欢得紧,师祖说要我们好生照顾你,出了半点差错为我们是问。谁料有日雷君办差路过太和宫,一道惊雷不小心落在了你身上,虽未有大碍,却也是烧焦了一些枝桠。师兄弟们担心责罚,就在古书上寻了个方法,这才给你救活。”我从没听过这档子事,当下也觉得十分的惊奇“师兄,那你们寻得是什么法子?”“那古书上说,这被灼伤之物啊,还需用无根之水”师兄晃了晃酒坛子“这无根之水嘛,也分为好多种,一种是雨君的恩露,着另一种呀,就要靠师兄弟们每日半夜如厕……”我当时的心情很复杂,忽然悟出了一个道理,有些事,不让你知道的的确确是为了你好……
就这样我住在了太和宫,师傅说我是他的第十三个弟子,赐名常欢。我有次问师父,常欢是何意?师父说,雁去雁归有常,悲欢离合无常,惟愿我常欢。我觉得师父说的太之乎者也,不过意思我大概知晓了,按照师父的期许,或许我也可以叫常笑。当然这些都是想想。在太和宫的日子过得还算顺心,每日里招猫斗狗,打打瞌睡偶尔跟在老祖后面嘟嘟囔囔摇头晃脑的念一些经文,师祖倒也未曾说我什么。
直到我化作人形的第三百年,老祖带我去参加西天的一场论法大会,我站在老祖的身后,脆生生把归元殿中的归元二字念成了归无,闹了笑话。回去之后老祖便送我去了流芳园。 九重天上七十二宫里的小弟子都在那里学习,当然,不光是学识字。可是我不喜,我还是喜欢每日窝在太和宫的大殿,听着后山嗡嗡的钟响,看师兄们打架斗殴,因为流芳园的同窗们喜欢问我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那日太虚真人坐下的一位弟子问我:“常十三,你父神是谁?”我问他们:“父神是什么?”那弟子像吃了苍蝇一样看着我“父神,父神……就是你们家里面最有权威的神君,你连这都不晓得吗,真是傻子。”我想了半晌,恍然大悟:“你说的可是上善老祖?”然后他们就趴在桌子上笑得前仰后合,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们说上善老祖皈依佛门,六根清净,怎么可能会是你的父神。我不信,便跑回太和宫去找师父,被一脸疑惑的三师兄和二师兄拦住。我扯住三师兄的衣角把事情又说了一番,我问三师兄:“师兄,十三的父神是谁?”
我看见二师兄和三师兄面色一僵,皆是不言不语,我又问:“难道十三没有父神么?”我想着,难不成我真如那弟子说的一样,是个没人要讨人嫌的。我看着师兄们吞吞吐吐的样子,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可又不知为什么,只好对着师兄说;“我本想着自己有父神呢,没有的话,也没什么,那又不是必须要有的东西。”我越说越难过,只觉得眼角有什么东西悬着,痒痒的,眼前雾蒙蒙的看不太真切。伸出手一揉,却发现衣袖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水渍,抬起头却发现三师兄匆匆的向前走去,二师兄在后面拼命的拉扯着。第二日再去流芳园的时候那却弟子告了假,我仔细打听,却听人说他在来的路上被石子砸到,脚已经走不动路。我听着觉得甚是可惜,本想着还要问他是否还有母神这一说法,如今也只好作罢……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过得还算宁静,有时我会逃了仙人的课躲在三清妙境里面,带一包大师兄从凡间带回来的桂花糕,一坐就是半日。不久之后,太和宫多了一个孩子,比我大不了多少,师兄说他叫桌染,是我的七师兄。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他那天,他浑身是血的躺在师父的床榻上,脸上脏的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床前围了很多人。我从未听人说我有什么七师兄,更未见过,按理说本该没什么感情,却隐隐觉得有些可怜。他在床上躺了一月有余,我偶尔会去看他,和他自言自语的说一些话,直到那日我同他抱怨二师兄平日里总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吃食给我,把我这一棵本应该是餐风饮露的桃树弄成了这幅样子。我越说越起劲,直到床上的人悠悠的说了一句:“变成什么?肥桃树吗?”
我张了张嘴,好半天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七师兄,你活了?”
桌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像师兄,他没有大师兄稳重,没有二师兄会做饭,没有三师兄的酒量好,他更像一个朋友,玩伴,很久以后,想想我在太和宫的那段时间里桌染,的确帮了我很多,我这几千年欠了好多的情债,还不清的那种,我一直想不清该怎么报答,直到那日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我又变回了一棵桃树,繁华满地,芳香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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