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学长，天泽圣司是谁啊？”看他怔怔地站在那里，一旁的女生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一个电影角色。”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感，表面平静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哦，这么重要的信件，看来是一部不错的电影。学姐她信里面有说什么吗？”

他直接把那张卡片递给了她。

“你们好浪漫啊，羡慕。我一定也要去看看。”

“浪漫……吗？可是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也许在旁人看来确实只是那样，但偏偏是这个时候，这样的方式，但对他而言，小婵想传达给他的绝对不只是表明心迹这么简单。

他隐约意识到她之所以会离开的一部分原因就隐藏在这张卡片表达的意思里，但是要知道完整的原因，还有剩下两个地点，想到这里，他等不及想立刻奔赴下一个地点。

“我得走了。”说走就走，他再次站起身，准备往门口走去。

“但是学姐并没有说她去了哪里，该去哪找呢？”

“足够了。她要说的，都在这里。”他指了指她手中的卡片，顺便拿了回来，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她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最后点了点头。

“走之前，我也想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秦月社长。”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乐意之至。”

“谢谢，借笔和纸一用。”

只见他在纸上写了一行字：

翻山越岭只为你，圣司不会再迷路了。

“如果她还会来到这里，请帮我转交给她。拜托了！”他把纸条折起来递给了她。

“好的学长，没问题。没想到会再当一次信使，不过能帮上忙，我很开心。”她很郑重地接了过去。

“那就麻烦了，感谢。”他走到门口，向她摆了摆手。

“再会。”

“再会。希望你能找到那个答案。”她也挥了挥手，看着他步伐坚定离去地背影，她拿出手机，手指在上面按了一通，屏幕的亮光照出了她脸上的一抹笑意。

今天是大暑过后的第二天，他不知道在活动室待的这段时间，外面已经是烈日当空，酷热难耐了。

走出活动大楼的时候，他感到一阵眩晕，眼睛都睁不开了，强的发白的太阳光线，让其他任何有光的东西都黯然失色，他不得不把手机凑到眼前，眯着眼才勉强看清上面的时间，上午11:20，不早了。

整个校园似乎都冒着热气，好在有这些大树，他疾步在树荫下奔走，也许是树木提供了一些凉意，也许是根本就感觉不到，因为他心急如焚的心情已经和热气腾腾地世界融为一体了。

走的这么急，他虽心有不舍，但还是无法停下脚步。

这一次回来，尽管匆忙，但也不虚此行。

这个地方带给过他荣耀，也能包容他的不堪，人只有面对自己的真实，才能找到来时的路，才能走的更远。

他回头看了一眼，母校再次消失在视野中。

第二个要去的地点，是山脚下那个小卖部。

它位于景区的后山，那个景区离学校不算太远，大概半个小时的车程，但是到了景点之后，还得绕很长一段路才能抵达那，观光车也不经过那里，只好到了再想办法了。

好在有公交直达，不然还得为怎么去那发愁了。

他坐上了最近来的一辆，这次上面还空有他想要的靠窗位置。

他坐了过去，悄悄地推开了一点窗，夏天的风扑打在脸上，让人昏昏欲睡，还是不习惯起这么早。车厢内正放着莫文蔚的歌，提起了他仅剩的一点睡意，那是她喜欢的歌手。

她的声线很独特，有着特别的韵味，情感细腻饱满，像恋爱男女们互诉的心事。

他把头靠在车窗边，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在小憩还是认真倾听。

也许放弃

才能靠近你

不再见你

你才会把我记起

时间累积

这盛夏的果实

回忆里寂寞的香气

我要试着离开你

不要再想你

虽然这并不是我本意

……

“小婵，不要离开我。我不会再这样了，真的。”

他发出低声的呓语，终于还是睡着了。

乘坐的公交还没进入景区，一路上就能看到三五成群的游客在沿途行走，向着山里进发。和暑期冷清的校园相比，这里反而更为热闹，炎炎夏日，也挡不住他们游山玩水的热情。

这里的景致很好，而且还是一个避暑的好去处，不论山上还是山下，都比市区凉快许多，亲近一下大自然，还是比呆在空调房发霉好些。

风吹散了他的霉味，可惜此时入睡的他无法欣赏这一路的美景了。

听到麓山站到站的提示音时，他还是一下惊醒了过来。

他赶紧下了车，手在胸口顺了顺，心脏还在怦怦直跳，庆幸没睡过站，不然不知道要耽误多少时间。

买了门票后，看着手机支付里所剩无几的零钱，想到这个月可能要和店长提前透支下个月的工资，他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对了，今天请假的事还没和店长说，还是先发个信息给他说一声好点，借钱的事，回头再说吧。也许下个月，计划有变，他从学校出来时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不想了，当下最要紧的事，是怎么赶过去那个小卖部。他找了一个景区工作人员咨询，才知道有共享单车可以租，只是价格比外面贵些，这很正常。这已经是眼下最好的代步工具了，他毫不犹豫地走向工作人员指引的地点，心里默念，希望还有空余的单车。

果真还有一辆。

他想可能是这个点，游客吃饭去了。

他扫码解锁了车之后，跟着手机导航指示路线直奔目的地而去。

骑了没一会儿，才发现这车有些故障，脚链摩擦力很大，骑起来特费劲，怪不得还空在那里。

心急果然吃不了热豆腐。

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总比步行快些。

连单车都在提醒着他，慢慢来。

穿梭在层岚叠障的青山之间，他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这里的蝉鸣不似其他地方，因为种类繁多，听起来就像一首永不停歇地大合唱，歌声高亢，此起彼伏着，其他的虫鸣鸟语仿佛都成了陪衬，它们才是主角，因为它们发出的是沉寂已久大地的声音，那节奏分明，响彻天空地鸣叫，正是大地赋予它们的生命力。

他被这股力量推着前行，以至不再感觉到累。

像那天一样，他终于抵达了那个让人倍感亲切地小卖部。

【十五】

远远看去，小卖部仿佛生长在一片花团锦簇之中，绿色的爬山虎把它包裹起来了，它似乎已经化作这山间的一部分。

要不是屋顶的烟囱在冒着烟，都让人怀疑是不是已经荒废了。

这个地方往来的人并不多，除了少数一些不走寻常路从那条山道小径下来的游客，就是一些喜欢另辟蹊径徒步瞎逛的旅人。

这点客流量，按理说在这里开一家小卖部并不是明智，不知道店主是什么原因选择了这里。可以排除的是，一定不是为了赚钱。

不过，店主是那位神秘的老爷爷，只是一次短暂的接触就让人感觉不简单的老人，是他开的店，就好像原本不合常理的事变得理所当然，不那么稀奇了。

终于再一次来到这里，似乎不是机缘巧合，而是冥冥之中要做的事，一件未完成的事。

照片里的场景逐渐的活泛过来，店还是那个店，不知道人还是不是原来的人了。

他把单车停放在一旁的空地，朝着小卖部走了过去。

他没有先去敲门，而是站在那扇类似报刊亭那种向外敞开摆满了各种小物品的开放式窗户面前往里瞅了瞅，没有看到人坐在窗前。

他这会儿又不那么着急见到店主了，就这样站着等着，也不呼喊，他知道里面有人在。

他担心店主出来后会不会认不出自己了，毕竟他们只是曾经路过这里的过客，仅一面之缘，这样的话，该怎么向他打听女友的事情呢？更担心出来的店主已经是别的人了，那样的话，女友就算来过这里，也不会和一个陌生人有什么交集，根本不可能会留下线索给他了。

他顺手拿起一个小物件，在手上观摩起来，以此掩盖内心的不安。

这是一把镇尺，是古代文人书房常见的文房物品，现在多是在练习书法的时候，用来压纸用的。它整体通黑，正面镶嵌了一块镀金的饰面，上面雕刻着鲁迅先生的头像和“三味书屋”几个字，图案精美，做工精致，握在手中颇有分量，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不难看出来是旅游纪念品一类的东西，就单纯作为一个装饰品来说也是个不错的物件。

他在手中来回捯饬，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小友对书法也有研究吗？”一个略显沧桑、沉稳厚重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随后从帘子里拐出来一个胡发尽白的老人，身着一身白色的太极服，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在隐隐发光，他身材清瘦、身体硬朗、精神矍铄，上身板正，站的笔直，走路的姿势根本不像上了年纪的人，脚下仿佛若有风，如果不是这一头显眼的白发，真看不出来是一个久经岁月的老人。

“没，我只是……”话还没说完，他抬起头，笑容就藏不住了。

是他。还是他。

“老爷爷，你还记得我吗？”他笑呵呵的，把脸端正的摆在老人的面前。

“你是？这个，不好说。老了，记性不太好。”老人拿起一副老花眼镜，凑近他的脸瞧了瞧，他摇了摇头，嘴角却往上动了一下。

“我是几年前在您这歇过脚的学生，那天快黄昏了，我背着我女友从那条山径下来，累的满头大汗实在走不动了，是您招呼我们过来歇会儿，还给我们泡了茶。您还有印象吗？”他用手指了指山脚那天小道，努力想把回忆翻开在老人面前，试图唤醒他的记忆。

老人没有看向他指的地方，也好像并没有认真听他说话，而是拿过还在他手中的镇尺，饶有兴趣地自顾自的问着。

“这么多物件里面，你是怎么看中这个的？”

“等您的时候，我顺手拿的，没有刻意挑选，感觉看起来挺对眼的。”他只好先回答老人的问题，神情却不免有些焦躁起来。

“这样看来，我们之间有缘。这把镇尺我送给你咋样？”镇尺在老人手中兜转了一圈，又递回到他面前。

“不不，老爷爷，这太贵重了。何况无功不受禄，哪有让您送我礼物的道理呢。我是挺喜欢这个小东西的，要不我买下来吧，多少钱呢？”他有点受宠若惊，同时也明白小店要生存并不容易，尽管自己的经济能力有限，他也不能白受老人的赠礼。于是他一边推脱，一边拿出手机准备扫码转账过去。

“甭客气，拿着吧。”老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把手按在他的手机上，另外一只手把镇尺直接塞到了他的另一只手上。

“老爷爷，这，怎么好意思呢。上一次的事我还没来得及感谢您呢！这次又……”他一脸羞愧地拿在手上，这次想推脱竟然轻易推脱不开，那双手颀长纤瘦，力气却挺大。

“上一次是什么事？我也送过你东西吗？”他还是一副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样子，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几下，意思他拿着别再推辞，然后收了回去。

“没，那倒没有。就是前面我说的您请我和我女友喝茶的事。我们之前回去之后，商量过后面找机会回来和您道谢的，一直没能来，实在不好意思。”他想道谢的心是真诚的，想打听女友的事也很急切，他不知该怎么让老人记起他。

“那种事用不着道谢，我请人喝茶的事常有，情侣也见过不少，记不得你们是哪一对来我这里的了。”老人摇了摇头，眼睛眯了起来，其实还留了一丝缝在观察他的反应。

他欲言又止、欲哭无泪的表情，眉头紧锁沉思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哦，我们想来感谢您的不只是这个，对了老爷爷，我们是想来谢谢您那次替我们拍照留念的那件事，那张照片对我们来说很珍贵。”他终于想到这个更重要记忆碎片，不一样的事件往往令人印象深刻。

老人听了他的话之后却背过身去了，没有回话，掀开后面帘子走了进去。

“老爷爷，拍照的事，您记得不？”他看到他进去，生怕错过了，忍不住继续问到。

“小伙子，别着急。你从侧门进来吧，老头子给你看样东西。”里面回出来这样一句。

会是什么东西呢？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于是乖乖照做。

【十六】

他来到了小卖部的侧门，门已经开着了，里面飘出一股茶叶的清香。

老人坐在一个炉子前，往里面添了些柴火，炉子上的水壶正冒着热气。

“进来坐吧。”他招呼他进来，自己也随意坐到了一旁的原木茶几边上。

还是上次他们坐过的地方。

他应声走了进去，一时不知该坐哪个位置。

这是一张比较少见的圆形原木茶几，看的出来是纯手工制作的，粗犷中不失细致。他正为不分主客的座位有点为难，看了一眼老人，老人正在专心的擦拭茶具，清洗茶杯，他不愿打断。

最后选择了在老人的对面坐下。

静静地看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老人的身后是一扇窗，刚好对着后面的青山。窗户的两旁分别挂了一副类似对联却不是对联的字：

            莺              山
            声              色
            不              何
            可              妨
            徒              长
            闻              在

因为它虽然是红底黑字，但是装裱起来了，而且没有横批，感觉挺有意思的，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并不只是因为这两句诗表达的意境高远，还有一个吸引他的地方，就是这两列铿锵有力地毛笔字，哪怕不懂书法的人也能感受到那种掷地有声的力量，就像铁画银钩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他在想写这字的人，就算不是一位书法大家也可算的上是自成一派的高手吧。不知怎的，他想起来刚才按住他手的那只手指颀长纤瘦，骨骼却大而有劲的手，那个力道仿佛就从这个字上传达了出来。

他猜到这字的作者是谁了，他看向眼前的老人，眼睛里又多了几分敬佩之情。

老人把清洁干净的茶具放回了原位，它们那光滑的陶瓷釉面，看起来晶莹剔透，仿佛泛了一圈白光，简直像陈列在博物馆的艺术品。

“小伙子，看出什么名堂了吗？”尽管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茶具，老人对他的一举一动还是了如指掌，他什么话都没有说，直到他做完手中的动作。

“老爷爷，这副字是您写的，对吗？”他知道自己的目光被发现了，便把刚才的猜想说了出来以求证实。

“哦？何以见得？”他眼睛亮了一下。

这个时候炉子上的水壶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水烧开了。他把茶叶放入茶壶中，不声不响的起身去拿水壶。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您给我的感觉就像那些字给我的感觉。”

“哈哈哈，你这小伙子还真有点意思。字如其人，说的好。我一位故人也这样说过。”听了他的回答，正给茶壶里加水的老人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好像勾起了他一段往事，心情似乎很愉快。

“想必是对您很重要的人吧？”

“用她的话说，我的字比她还重要。她说我就像这些字一样，又倔又犟，不会拐弯。”

“她一定说的是气话，您的字明明美的那么深刻，入木三分。她不可能看不出来。”

“她说的对，我的确是又倔又犟的臭脾气，什么都听不进去，年轻那会儿才会那么疯魔，一心想成为书法大家，练字练的什么都不管不顾。”

“后来呢？您和那位故人怎么样了？”

“故人呐，故人从此远去啰，走时和我说了一句，和你的字一起过去吧！我虽对她心有不舍，怎耐还是架不住对字的喜欢，觉得是她不理解我，便赌气没有挽留。越发觉得一定要写出点名气来，再到她面前证明给她看。”老人说起来轻松幽默，神情却不无感慨。

“可谁知这一别，后来便再不复见了。”

“实在是一件憾事……”他因老人的过往而触动，不知如何说下去。

两人沉默了良久，直到茶香渐渐飘满了整间屋子。

老人给他斟茶的时候，他打破了沉默。

“那您后来实现心愿，成为书法家了吗？”

“书法家？是，我做到了。可是得到这些名和利之后发现，又能怎么样呢？相比失去的某些东西，名衔对我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不管怎么说，我从心底敬佩您这样的人，按照自己心意而活，真的很了不起。老爷爷，您真洒脱。我要是能做到您这样一半就好了。”

“说啥敬佩和洒脱，你啊，还是太年轻。心意，啥是心意？就是不要辜负自己那颗心。老头子我啊，不过就是和字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普通人，啥书法大家，其实啥也不是。要不然我也不会来在这里了。”老人把茶杯夹到他面前，语重心长的对他说着。

“噢。”他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浅浅的咂了一口，味道在舌尖晕开，唇齿留香，余味绵长，不禁脱口而出一声。

“好茶！”

茶叶虽苦，却有回甘，让人清醒，这点和酒想反，他发现自己对茶颇有好感。

“哈哈，你小子还有点品味，对我胃口。”老人仰起头，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了起来。

他也跟着腼腆一笑。

“茶就要慢慢喝，慢慢品，不能着急。看你刚才的表现不错，你坐着，我给你把东西拿出来。”说着便去里屋拿东西去了。

原来老人喊他进来后说给他看一样东西，不是忘了，而是故意没有提及，想试试他的性子。

他自然不知道老人的心思，只是进了小屋之后，心不知不觉跟着静了下来，身上也没感觉到燥热，这里没有开空调，只靠窗户那不时跑进来山谷里一些好奇的凉风，并不足以抵御酷热，静的是人。

煮茶、泡茶、喝茶，每一样都需要耐心，是老人的不动声色感染了他，就这样看着他不紧不慢的做完一件事，连过程也变成了一种享受。

欲速则不达，不管做什么事都一样。

他从老人的身上感悟了一些事，来这里的目的，也从寻找她，变成了不仅仅是寻找她。

他终于察觉到如果有些东西他意识不到，就算找到了她也是徒劳，她还是会走。

正当他想老人会拿出什么东西来的时候，老人已经回来了，手上拿着一张类似明信片的卡片，一面彩色一面白。

等他走进，他终于看清了，是一张照片。

是那张照片！

【十七】                         

“你看这是什么？”老人拿着照片在他眼前晃动。

“这，是我们当时在这里拍的那张合照！老爷爷，原来您早就认出我来了。”他高兴地站了起来，双手激动地接过那张照片，舍不得再放下一样。

“哈哈哈，怎么样，老头子演得还可以吧？”

“我还真以为您不记得我了，急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是你来了。本来印象久远是有些模糊，但是有小姑娘交给我的那张照片，是不是照片中的人，还是能够认出来的。”

“我早应该想到的，如果她来过这里的话，一定会和您交代清楚一些事，也会告知您我的信息。所以，您一定能认出我来。”

“小姑娘确实拜托过我一件事，你看看照片的反面。”

他把照片转到反面，看到上面写了一段话：

被一个人深深地爱着将给你力量，

深深爱着一个人将给你勇气。

你知道吗？

我也有一座移动的城堡，

载着我穿过崎岖和艰险。

它温暖而踏实，

我希望它永远不会倾倒崩塌。

前两句是电影《哈尔的移动城堡》里的台词，这属于他们之间的对话，她知道他会懂。

每个女生的心里都有一座城堡。

而她的城堡，就是他。

她想告诉他，他的爱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他为她做的一切，源自爱与被爱，给他带去力量和勇气，那天背她下山的路上明明精疲力尽，心底却涌出源源不断地动力支撑着他前行，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能让一个女生把他当成自己的城堡，把一切都托付给他，足以见他在她心里的分量。

他不用妄自菲薄，更不该自甘堕落。

她希望他能带着这份力量和勇气继续上路，不会被半路的困难所击倒，就像那天一样。

女友的话，就像一剂强心针，再一次修葺了他破碎的心。

他真是愚不可及，才会一错再错。

“老爷爷，谢谢您。真的，很谢谢您。”他眼眶微红，朝着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嗐，你这小伙子，我又没做什么，你谢我做啥，倒是那小姑娘，对你用心良苦，你可别辜负了人家。”老人两只手握在他的肩上，把他扶了起来。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他郑重地回答着。

“那就是了，多好的女孩，怪让人心疼的。那天她一个人来我这里的时候，神情里满是落寞，完全没了照片里那副开心的样子。”老人看起来对小婵很有好感，说话的样子就像关心他自己的孙女。

他把她来这里的事情经过都一一和他说了，他竖起耳朵听着，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字。

“你不要怪她，她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

“我怎忍心真的怪她，我只是怪自己太傻，太脆弱，太没用。”

“你确实该好好反省一下，但我看得出来，你小子人品还靠得住，对人家姑娘也是一往情深，不枉我一番心思，要不然我可能照片就不会给你了，让你自怨自艾去。”老人说出了测试他的实情。

“我会的，老爷爷。可惜我直到刚才才明白过来，所以更要谢谢您。”

“小伙子，感谢的话就不用再说了。记住老头子说的，千万不要学我。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珍惜眼前才是真的。年轻的时候谁都可能会犯浑，但是有些人和事，错过就不会再有啰。”

“嗯嗯，我都记在这里了。”他指了指心脏的位置。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坐回了茶几旁，不再言语。

他意识到他该走了，但是他却不自主地跟着坐了下来。

他想，至少喝完这杯茶。

他喝的很慢很慢，比之前还慢。

这样也许可以让时间过的慢一点。

可是茶总要喝完的，就像人总要离别。

他喝完最后一滴茶，老人没有给他续杯，是时候了，他准备起身。

“小伙子，你还没吃饭吧？不着急的话，留下来陪我吃顿饭吧，老头我也还没吃。吃了饭再走不迟。”老人的话，似乎是看准了时机说的，他的语气低沉，是挽留也像是请求。

他要走的心思，老人不可能察觉不到，因为他没有理由再待下去。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倔老头当初狠得下心离开家人一个人来到这里，却对他一个只是接触不过两次，相处不过短短几十分钟的后辈满是不舍。

他有些动容，到底是个上了年纪的孤独老人啊！

“好。”他这一次想都没想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抛开老人对他的挽留不说，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对这位老爷爷产生了类似亲情的羁绊呢？他从小就没有爷爷，不是很明白爷孙之间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如果爷爷还在世的话，大概会是这种感觉吧。

“那你可想好啰，我这只有粗茶淡饭。”

“嘿嘿，我喜欢您的‘粗茶’，也想尝尝您的‘淡饭’。”他的语气变得亲切起来，不再那么拘谨。

“那你跟我来吧，过来搭把手。”老人听了很高兴，好像很久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一样，走起路的样子都有点步伐轻盈。

他们来到小卖部后面的一个小院子。

这里有一个小菜园，用篱笆围了起来，里面有着红的、青的、紫的、绿的、白的，长的、短的、圆的、扁的、胖的、瘦的时令蔬菜，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老人种植这样一个菜园，一定花了不少心思。植物和人一样，也要用心经营才行。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呢？他看着这一园子的蔬菜，又不禁对老人多了几分钦佩。

只有热爱生活的人，才能把生活过好吧。

“看看，有什么你喜欢吃的菜，你自己去里面采摘吧。我去拾点柴火。”

“好嘞。”

他挑了几根黄瓜，几个茄子，一个丝瓜，一些青椒和豆角，回到了屋里。

老人已经把柴备好放在灶台一旁了，这是一土胚打造的烧柴火的灶台，虽然简易，老人说用它烧出来的菜有柴火香，燃气灶比不了。

他打算顺便把菜洗了，找了一圈没找到水龙头。

“别找了，这里没通自来水，用这个，水缸里有水。”老人给他扔过来一个水瓢，指了指边上的水缸。

“哦。这水好干净，是山泉水吗？老爷爷。”他舀了一瓢，水清澈透明，瓢内部的纹理没有丝毫变化，不细看，就好像里面根本没有水一样。

“不错，在那山脚下挑回来的。你尝尝看。”老人停下手中的活，想看看他喝水之后的反应。

“哇，真甜。而且还很清凉。”他直接拿起瓢喝了几口，感觉比农夫山泉还甜，他由衷地感叹到。

“甜吧？这就是大自然的味道。你们在城里惯了，很容易忘了这世上最美味的东西就是它们本来的味道，而不是人工加工过的。”

“您说的太对了！我还想多喝几口。”他咕噜咕噜的又喝了几口下肚。

“你小子是肚子饿了吧，别灌饱了，一会儿留着肚子吃饭。”

“被您发现了。我这就赶紧把菜洗好了拿过来。”

“速度啰，这菜没有农药，过一遍水就行，你洗好就拿过来。”

“得嘞。”

一切准备就绪。

“会烧柴火吗？”老人问。

“会一些。”他点了点头。

“那好，过来生火。”

他们分工合作，他烧火，老人烧菜做饭。

不一会儿，菜就烧好了。简简单单，三菜一汤。

一盘凉拌黄瓜、一盘红烧茄子、一盘青椒炒豆角、一碗丝瓜汤，还有一碟老人自己腌制的蘸料。

饭桌上，他和老人静静地吃着，表情愉悦而知足，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他们本是相互取暖的两个陌路人，但却像一对忘年交的老友，更像相依为命的爷孙俩。

因为某种缘分，让他们共同坐在了这里，他们都相信世上有这样一个东西。

饭后，他像了却了一桩心愿似的离开了这里。

这顿饭，是他近些年来吃过最难忘的一顿饭。

【十八】                             

告别老人之后，他重新踏上了寻找之旅。

既是寻找女友，也是寻找自我。

三张照片，其中两张透露出的地点线索已经得到验证。

还剩下最后一张。

直到现在也未能拼上最后一块记忆碎片，具体拍照的地点还是未知。照片里那个背景熟悉又陌生，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是在他住的地方附近的一个地方，因为他们还没有带甲乙出过远门，它胆子特别小，见不得生人，怕它受惊，他们只带它在周边人少的地方溜达过。拍照既然是他们三个一起，那一定不会太远，而且是比较僻静的地方。

这样一想范围又缩小了一些。

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的话，就用最笨的方法一个一个排除，把附近带甲乙活动过的范围都找一遍，总之不可能漏掉这最后一个关键信息。

绕了一圈，该回去了。

寻找的终点也许就是原点。

他怀里揣着小婵留给他的卡片和照片，上面的文字依然让胸前滚烫。

女友想传达给他的，唯一确定的是，她离开并不是因为不爱他了。

他们的爱并没有消失。

答案，还是要自己找到。就像一把锁，必须要找到对应的那个钥匙。

那种笨的办法，其实也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就像假装努力一样，除了感动自己结果还是无济于事，并不能找到她实际留下的线索，如果你不曾在意，就算它摆在你面前你也发现不了，更不要说那么大一块范围。

对了，反省。

他想起老人也提醒过自己，是该好好反省一下。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

还是从一开始，他内心就埋下了一颗种子？

那颗种子叫自卑。

原本应该对等的爱情里，自卑最初可能会使人产生人动力的幻觉，在一定程度上让人变得更好，但是长此以往，如果不能祛除掉它，它就会趁虚而入，反噬自身，扭曲爱情本身的意义。

他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喜欢上她了，可是她是那么美好，离他那么遥远，而自己只是一个众多学生中的一个，并不起眼，怎样才能引起她的注意。于是他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想让她看到一个优秀的自己，可以配的上她的人。

他们当时唯一能接触的地方就是文学社，他在社团做的一切，包括为她策划了一次与往届不同让人印象深刻的迎新晚会；为了她的写作的自信心，联名合作短诗刊登上校刊；听到她说一直有一个遗憾，如果能和众多文学爱好者一起参加一次写作比赛就好了，那样可以知道自己写作到底是怎样一个水平，可惜当时本校文学社经费有限，校内以前举办过，参与人甚少，最后这个项目就直接取缔了，他便想方设法排除万难向校领导申请，费尽心思说服他们如果能联合其他高校文学社联合举办写作大赛，是否能把这个活动重新启动，经费提高些，提升组织者和参与者的积极性，同时奔走在各高校文学社之间，让他们能参与进来，最终成功举办了下来，也圆了她的梦。还有很多很多类似的事情，他为社团的发展出谋划策，扩大影响力之类的许多事情，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实都是为了她。

当然，他在这个过程中，自己也确实变得越来越优秀，只是他自己不知。

他努力地兑现对她说过的诺言。

直到毕业后也是如此。因为大她一届，他要先参加工作，考虑到要面临各奔东西的命运，他在大四上学期就积极参加各种校园招聘会，希望能在这里待下来，他这个专业的对口工作不好找，校内根本没有这类企业来招聘。他就往校外本市的知名动漫企业投递简历，大部分都石沉大海了，只有有一家给他回了封邮件。

“同学你好，我们对你创作的动漫剧本颇感兴趣，如有意向可以来XX动漫面试详谈，以下是本公司地址……”

他看到这家公司的名字的时候，激动地跳了起来。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女友，分享他的喜悦。

原来这家公司是国内知名的动漫企业，公司规模很大，在国内已经有不少上映的动漫作品。一般对外招聘的渠道和名额都很少，很多都是内部推荐的。他当时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往他们官网留的招聘信息窗口投了一封邮件，附带了他的毕设作品，想都没想过会得到他们的回复。

如果能进去，他的梦想之路就算踏上了正轨了。所以能得到这个面试机会他十分重视，在网上查找了很多关于这类面试的资料，不断地在寝室内对着镜子模拟练习。面试有三轮，竞争者很多，他一刻都不敢疏忽大意，全力备战，那段时间他们几乎都没怎么见面。最终脱颖而出，取得了两个实习名额中的一个。

收到公司offer的那一天，他打算带她出去吃顿大餐，好好庆祝一下。他记得她之前说过想吃海底捞，可是他们的工作人员未免太热情了，庆祝之类的最好不要让他们知道，不然容易社死，他们都不希望旁人打扰。他决定静悄悄的进行，先不告诉她，给她一个惊喜。

当他拿出录用通知书给她看的时候，她开心地几乎要叫出声来，他赶紧把手指放在她嘴唇上，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你真棒！我就知道你可以的。”她在他的脸颊上飞快的亲吻了一下，亲完后自己的脸颊也变得通红。

“那是因为有你在。有你在，我就会努力。”

他心里和吃了蜜一样甜，这大概就是幸福的感觉吧！

“我也是。我也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我要考研。”

“真的吗？你想好了吗？”

“嗯嗯，想了很多遍了，一直没下定决心，今天决定了，我想继续深造。”

“对于你们汉语言文学专业来说，考研是个不错的选择。”他一边肯定她的想法，一边又隐约透露了担忧。

“那，你想好要报考的学校了吗？”

“你猜？”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故意试探他的反应。

“我猜不出来，范围太广了。要不你提示我一下？重点是，远吗？”

“大概有这么远。”她用双手并拢在眼前比划了一下，中间空出一段距离，她到他对面座位的距离。

“啊？这不会是中国地图上的距离吧。”他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是呢？”

“那我们想见个面都很难了，想你的时候怎么办？”

“想我的时候就给我写封信吧。如果我想你了，我就给你回信。”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你真的要考走吗？那我留在这里工作也没有意义了。”他一下子变得垂头丧气。

“傻瓜，骗你的啦。我就考我们本校的研究生。”她不忍再骗他，告诉了他实话。

“太好了，小婵！”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两个人的心越靠越近，决定合租在一起就是那天决定的。

如果事情能一直这样一帆风顺就好了，可是老天似乎总是见不得人间圆满。

【十九】                             

变故要从那件事说起。

既然是反省，他不得不重新面对那件事。

毕业后，他顺利入职那家动漫公司，成为一名实习生。试用期是六个月，结束后会根据表现考核，最终留下一名成为正式员工，和他同时进去的还有一个微胖的男生，也就是到时会面临二选一的窘境。

不知对方的底细如何，他丝毫不敢松懈怠慢，一心扑在工作上。

女友在身边给了他一往无前的勇气，他没了后顾之忧。

那段时光是最忙碌，也是最充实快乐的。

他每天通勤就要两个小时，他起的很早，中午不能回来，比别人回来的时间也会晚一些，但是他仍然会细心照顾女友的感受，尽管有时也会需要加班加点，他都会和领导申请能不能在家里完成，想办法争取能正常下班时间回家，给亲手她做一顿晚餐，不需要多丰盛，但全是她爱吃的，换着花样做，看着她吃起来开心满足的样子，比什么都能慰藉他一天的劳累和疲惫。

饭后陪她一起散步，聊天，看太阳西下，落日余晖直至夜幕降临，这是一天中难得的闲适时刻。

回家后他就继续待在房间里埋头工作，不用加班的时候也一样，他想做得更好，他想留下来，他想成为女友的避风港，给她温暖和依靠。

她去年生日的那一天，刚好是他入职后一个月。

那天他回来的很晚，他早上出发的时候，和她说好，晚上争取早点回来去外面给她庆祝生日。

她满怀期待的在家等待着，等着把心里那个秘密告诉他。可是天黑了他也没能回来。

他给她发了条微信，说今天公司有个聚会，公司新人的第一次团建，也包括其他部门的新人，他实在推脱不了，因为领导说过团建也会算入考核的一部分，第一个月的考核结果就要出来了，如果不在场的话，他怕领导会不高兴，也怕她不高兴，就和她道歉说会晚点回来。

她说“好，我等你。你先忙吧，回来的时候注意安全。”

他给对话框那边回了个爱心。

等他回家的时候，已经晚上10点多了。他到楼下的时候，看到二楼那里只有微弱的灯光。他手上带了个蛋糕，轻手轻脚地走了上去。

门一打开，他看到印在烛光中的她的脸，瞬间喜笑颜开。

“小婵，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没关系，你回来就好了。”她几乎是飞扑过来，紧紧把他抱住。

他赶紧把拎蛋糕的手抬起来，以免撞到蛋糕，另一只手搂住了她。

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生日快乐！Happy birthday。”他把蛋糕举到她能看到的位置。

“看在你蛋糕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了。”

“谢谢女神大人的谅解。但是你的手快把我勒的喘不过气了。”他在她环绕的手臂上拍了拍。

她立即松开了手。

回到摆好了蜡烛的饭桌前，上面还有摆好的刀叉和两盘菜，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看，我做的，尝尝看怎么样？不许说不好吃！”那是她第一次下厨。

他走近了，发现原来盘子里有些黄里透着黑的块状物是煎的牛排。

他把蛋糕放在桌中间。坐下来，立即切了一块放在嘴里。

“嗯，好吃哦，比看起来香多了。”他一切一块又一块，嘴里嚼个不停，看起来真的很有胃口，不像装出来的。

“不会吧，一看就不好吃，我和你开玩笑的，别吃啦。”她想把盘子端走。

“别，我饿着呢，折腾一天了。你这块也给我吃了吧！”他护住自己的盘子，把她那一盘也倒在自己碗里，狼吞虎咽的吃完了。

“真的假的，这么夸张！”看他吃的津津有味，她一脸狐疑，自己做的有这么好吃吗？心里的不快却烟消雾散了。

“当然真的，你等我到现在还没吃饭吧？快来，许个愿。然后吃块蛋糕先，一会儿我再给你做一碗长寿面。”他抹了下嘴。把生日蜡烛插在蛋糕上。

给她戴上生日帽子，在她闭上眼许愿的时候。他把一个U盘放在了她的面前。

“这是什么？”她睁开眼，看到面前的U盘。

“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这里面的文件，是我为公司创作的第一部动画剧本原稿，虽然我现在还没那个资格成为公司动画制片的一员，但我会努力朝着那个方向努力的，它对我有着很重要的意义，我现在把它送给你，我希望有这样一天能在荧幕上看到它。”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在烛光下闪闪发光。

“谢谢你，一鸣。这份礼物我很喜欢，我会好好将它珍藏的。”她正视着他的目光，仿佛手里揣着的是一个梦想，很重很重，重到把想对他说的那件事都放在一边了。

“它有名字吗？”

“《遇。》”

“我记住了。”

“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第一个月的考核顺利通过了，而且比我那个竞争对手高出不少哦。”他有些得意。

“不错不错，继续加油！”她很替他开心，但还是尽量压低语气，怕他太过骄傲。

她明白，年轻的心要戒骄戒躁，生活不可能一直这样顺利。

阳光灿烂的日子，也难免会飘过来乌云。

时间一晃而过，六个月的试用期就要结束了，最终考核很快也要公布，能否在公司留下来，在此一举了。

虽然他心里仍有不安，但没有那么恐慌了，因为前几个月他的表现一直都不错，按这样的情况，二选一留下他应该问题不大。

那天，2023年12月25日圣诞节，他们俩都一大早就起来了，对于他们来说，那都是非常特殊的一天，他要去公司等待最后的考核结果，她要去考场参加考试。一切收拾妥当，他们给了彼此一个拥抱和鼓励，各自朝着自己的方向走去。

他兴高采烈地早早赶到了公司，一整个上午都意外的很安静，可能新人们对要面临的结果也都紧张不已吧，他那个微胖的竞争对手却看起来没什么紧张感，还很乐呵。他不禁羡慕，他的心态是真好。

上午的考试结束后。她给他发了条短信。

“一鸣，结果出来了吗？怎么样了？”

“还没有，估计要下午宣布了。你考的怎么样？”

“还好，状态还不错。你不用太紧张了，该做的你都做了，不管什么结果，你在我心里都是最棒的！”

“嗯嗯。”

她的话让他瞬间轻松不少，但是他太看重这份工作了，对于这个结果的重视没有丝毫放下，而且一度势在必得，根本没想过会落选的问题。

下午三点多，人事把结果公布在钉钉群里了。

以下是经公司考核后最终成为公司正式员工的名单：××× ××× ×× ××× ……

他盯着屏幕看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他的名字。

他落选了。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劈头盖脸的打在浑身上下，根本无处闪躲。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梦想也就不复存在了。

旁边有人和他说话，他只感觉耳朵嗡嗡的，听不清在讲什么，他仿佛看到那个微胖男生红润发亮的脸庞正对着他哈哈大笑，他丢了魂一样逃离了公司。

那股久久郁结于心的滞气把胸腔填的满满当当，压的他呼吸不过来，他想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

他下了大楼，附近都是繁华的大街，到处都是人，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他就这样没有方向的一直跑，一直跑，跑到上气不接下气，脸色已经苍白，实在跑不动了，他的意志还在驱使他往前跑，然而大脑已经处于极度缺氧状态，腿脚已经不受控制了，他摔倒了。

他只感觉天旋地转，大脑停机了一样一片空白。

他倒在一条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昏迷了过去。

手上还紧紧握着手机，屏幕已经满是裂痕，微信对话页面还未退出，输入框内有一行他已经写好却未发出的字：小婵，我落败了，对不起。

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把他及时送去了医院，帮忙联系上了她。

【二十】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了。

小婵握着他的手，正靠在他的病床边上。

他手动了动，想去摸摸她的头。

“你醒啦？医生，医生，快来。216号病床病人苏醒过来了。”她密切地关注着他的状态，他细微地一个动作，她立马就抬起头来，急忙呼叫医生。

“我，怎么了？”他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看来意识还未完全恢复，单手扶在额头上，另一只手支撑着试图坐起来，却发现完全用不上力气，浑身肌肉酸痛。

“别动哦，你再好好躺一会儿，医生说你需要好好休息。等会儿他们就会过来检查了，要听话哦。渴吗？我给你倒杯水。”她把他的手放了回去，吃力又缓慢地扶着他躺下。

他乖乖地点了点头。

“病人的体征已经恢复正常了，氧气管可以拔了，意识一般24小时内会完全恢复过来，再观察一个晚上，没什么特殊情况的话，这1-2天就可以办理出院了。”做完检查后，他又感到有些疲惫，就把眼睛闭上了，等护士把氧气管拔了之后，他才意识到之前鼻子上戴了这个，怪不得呼吸那么顺畅。

“医生，不要紧了对吗？有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

“嗯，没事了。还好送的及时，休克这种情况，就怕耽搁。小伙子很幸运。”

原来我休克了吗？他听着他们的对话，试着回想着发生了什么事，迷迷糊糊记得自己一直在跑。

“真的多亏了那位好心大哥的帮忙，但是我来医院后就没看到他了，你们能帮我联系上他吗？”

“呵呵，他把他送到医院后，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了我们，就离开了。他不肯说姓名，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你们把这份感谢记在心里就好了。有朝一日，碰到需要帮助的人，不要忘了把这份爱心传递下去。”医生说话的语气对无名英雄不无敬佩。

“嗯嗯，一定会的。”她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生修养吧，他腿部肌肉拉伤了，不宜过多运动，回去之后也要注意。”

“好的，谢谢医生。”听到他一切都好，她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无名英雄、跑步、肌肉拉伤，我为什么要跑呢？他一边听着一边想着，又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的意识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昨天发生的事，清清楚楚地浮现在脑海里，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一滴一滴，滴在她的手背上。

“一鸣，你在哭吗？”感觉到手上有什么东西滴落下来，她朦朦胧胧地醒了过来。

“没，没有，光线太暗，我喝水不小心倒出来了。”他急忙解释道，声音还有些哽咽，手在脸上飞快的把泪水擦拭干净。

“你等等，我去开灯。”她迷迷糊糊站起来，准备伸手去开床头的灯。

“别，别，没事了，我已经喝好了，开灯会打扰旁边的病人休息了。”他拉住她的手，不让她伸过去。

“好，听你的。你现在好点了吗？”她其实已经察觉到不对。

“嗯，我已经恢复过来了。陪我说会儿话好吗？”

“好，只要你想，我会一直陪着你。”

“……对不起，小婵。我……”他一开口，眼泪又滚落了下来。微暗的光掩饰了他不愿让人看见的柔弱和不堪。

“好啦，不许再说了。我都知道，一直都知道。”她用手轻轻捂在他的嘴唇上，这一次她能明显感受到那滚烫的泪水从手上滑过，她知道他是真的哭了。她不忍戳破，这是他在她面前仅剩的骄傲。

她没有说话，把他的头搂在怀里，下巴轻轻地靠在他的头上。

一向乐观开朗的他，此刻卸下了所有的坚强，尽情的哭了出来。他无声啜泣的样子，脆弱的让人心疼，她嘴巴一抿，眼角酸酸的，眼泪也跟着滑落。

冬天的清晨格外漫长，直到他的身体不再一抽一抽地颤抖的时候，直到昏暗的天色出现鱼肚白的时候，仿佛过了整整一个冬季。

这一次哭泣，似乎冲刷掉了他的所有自信心，他变得心灰意冷，意志消沉，对什么都无所谓了，除了她。他已经意识到，这次的事影响的不仅是自己的前程，也毁了小婵的研途。

“可是，你的考试怎么办？还有机会补考吗？”

“没事，大不了明年再考。你别想太多了，天无绝人之路嘛，总会有办法的。”

“……都怪我。”

“你再说我可就生气了。咱们要朝前看，认清这个世界，然后爱它，就这么一辈子，下一世我们可能就不在这个世界了，有些烦恼，丢掉了，才有风轻云淡的机会。”她还在努力的安慰着他，明明她自己也是其中受伤的一个。

他听出来了，这是她喜欢的电影《龙猫》里的一段话。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爱了，这样的我真的还会拥有风轻云淡的机会吗？他不禁问自己。

他不知道，只觉得前路一片黯淡，要将他吞没。

“嗯，不说了，我们回家吧。”

当天他们就办理了出院。

从景区回程的路，他找了一条全程公交车的路线回去。尽管用时更长，但相比地铁，他还是更喜欢在地面上穿行的公交，走走停停，定格一路的人物和风景。

他坐在车上，没有熟人，独享着热闹中的那份宁静。他可以隐匿在人群里，不为人察觉地在脑海中搜寻那段过往，在过往中自省，自省中寻找问题的根源。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被他选择性遗忘的那件事也被拍到了岸上，暴露了出来，他现在终于肯面对这个现实了。

他之所以会像变了一个人，正是因为这件事造成的。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由此因起，也该由此结束。

那件事之后的几个月，那段浑浑噩噩不堪回首的经历也跟着席卷而来，令他胸口隐隐作痛。

他后知后觉地才明白过来，女友跟着那样自己是怎样一种感受，对她造成了怎样的伤害，一定也是伤痕累累吧，而那时候的他竟麻木到毫无察觉，觉得女友和平时没什么不同，觉得尽管自己失业了，也不曾忽视女友的感受，尽到了男朋友的责任，殊不知都是他自以为是的以为罢了。

内疚、自责和悔恨给他带来的伤痛此时全部一股脑儿倾泄了出来，他坐在公交车上如坐针毡，他用牙齿咬住嘴唇，做好了承受的准备，他要记住这种感觉。

伤痛有时是最好的清醒剂，提醒着他，不能再重蹈覆辙了，要振作起来。

【二十一】

从医院回到出租屋后，他好些天都把自己关在房内，闷在被窝里，尽管并不需要恢复那么久，他也不再出门。手机也成关机状态，他不想听到任何动静。

小婵一直在他身旁悉心照顾，她知道那件事对他打击很大，他需要时间，她便给足他时间。她相信他，从没想过他会这样一蹶不振。

这样的状态大概持续了一个月左右。他终究没法这样自甘堕落下去，女友的关怀他不可能感觉不到，他不想让她失望。

有一天，他自己爬了起来，走到她的房间。

“我想再看看工作，你帮我一起参考一下，好吗？”他强打精神，尽量笑的自然一些。

“你想好了吗？我们不着急的。”女友看到他的样子有些喜出望外，她几欲站起又坐了回去，她的圣司要回来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嗯，应该还有这类社招的公司，先投一些简历试试。”

“好，我来找找看，等你筛选好了，我再帮你投递。”她一边在电脑上查找着，一边回过头和他说。

“你知道吗？一鸣，看到你这样，我很开心。”

“谢谢你，小婵。”他走过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然后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傻瓜，谢什么。来，你在我这里坐会儿，本姑娘今天开心，给你做顿好吃的。”照顾他的一个月，她的厨艺有了飞一般的长进。

“好，那我就‘坐享其成’了。接下来就该换我了。对了，你有看到我手机吗？”

“噢，手机在我这呢，我已经充好电了，这么久没联系家里人，我怕他们联系不上你担心，就自作主张拿过来了给他们发了条信息，你不会介意吧？”她本来已经走出房门，又折回来从抽屉里把手机拿出来还给他。

“不会。只是，没给你造成什么麻烦吧？”

“那倒没有，不过我没告诉他们具体情况，你看看要不要打个电话回去。”

“好的，回头再说吧。”

“对了，里面还有一封邮件提示，好像是你之前的公司发过来的，我没点开。还有之前你留下的东西，他们已经帮你邮过来了。”

“不看也罢。”听到公司的话，他的语气明显还在置气。

“你自己拿主意吧，不过我觉得看一看也好，无伤大雅，毕竟都过去了。”她想鼓励他主动去面对，但是又不好明说。

如果要迈过心里这道坎，首先要做到的就是不能逃避，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嗯。”他拿起手机，看着邮件提示右上角那个红点发着呆，犹豫着要不要点进去看，最终还是点进去了。

是他领导发的，带他的主管。试用期的时候一直很关照他，也很看好他。听说他出了这样的事，特意写邮件过来慰问，住院的时候去过医院，但发现他已经出院了，本来是要亲自的登门的，公司业务繁忙走不开，以示歉意。邮回来的物品里面，给他送了几本书做纪念。

另外还提到了重要的一件事，关于那次最终考核结果的内幕。

他看到这里，眼珠子直直地盯着，感觉快要掉出来了。他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筛下来，看了这封邮件之后才恍然大悟。

现实里的剧情总和电视剧里有着惊人的相似，而且有过之无不及。

原来，他那个微胖的竞争对手，是他们公司投资方老板的儿子，他儿子对动漫特感兴趣，想来公司上班，一开始说好只是让他来体验体验，谁知道到最后他儿子非要进他们公司，没法得罪金主，他只好成为牺牲品了，把他筛下来也是无奈之举，他帮他争取过，但是没用。

原来是这样，原来我不过是头替罪羊。这就是现实，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他不是输给自己的能力，而是输给了现实。

这个社会，并不一定是能者居之，有多少不公，也就有多少怀才不遇，自己能做的还有什么呢？还要去挣扎吗？刚燃起的斗志，又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叹了一口气。

不久厨房里飘来一阵香味。

“一鸣，饭菜烧好了，快出来尝尝。”厨房传来她的声音。

“好，就来。”

她厨艺的进步，他是看在眼里的，用心做的东西，又怎么会不好吃呢？就连那晚的牛排他都吃的津津有味，可是因为刚刚那封邮件，他已经失去胃口了。

“你怎么了，一鸣？那封邮件你看了对吗？”她发现他有些不对劲，关心的问道。

“嗯。”他把手机拿给她看。

“都过去了，咱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难得我烧了这么多菜，别辜负本姑娘一番辛勤劳作呀，多吃点。晚点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她明白了他低落的原因，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什么样的地方？”他果然被吸引了。

“这个嘛，把桌上这些都吃完我就告诉你，嘿嘿。”

“那我估计去不了了。”

“为什么？”

“这些吃完，我都撑成猪了，哪里走的动。”他作了一个肚子很大，手抱不过来的样子。

“哈哈，什么嘛，哪有那么夸张！”她捧腹大笑起来。

真好，她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他不忍让她嘴角的微笑消失，就像蒙娜丽莎的微笑一样，一直保持下去，因为这正是他要努力地所在啊！

现在的他又拿什么来守护住这样的笑容呢？

生活还在继续，经济下行的年代，很多企业都难以为继，能生存下来的，也不断缩减裁员，再想找一家合适又有前景的公司很难了。

人们总以为生活再糟又能糟到哪里去，事实上是，如果你这样想而不去用心认真对待，它可以变的更糟。

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不是应届毕业生了，已经丧失了主动权，留给他选择的余地并不多。

他只好只要是相关的动漫公司都投了简历，他期待着能收到哪怕一家投来的橄榄枝，可惜并没有，它们都石沉大海了。

最后他把不得不把希望放在一些规模很小的动漫工作室上，只要能入职，条件再不济他都能接受。有过一两家约他面谈，他久违的收拾体面出门应聘，后来就连这样也没有了回音，对他们来说，要招的是动漫技术特效人员，这样还能接一些广告生存，根本还用不到他这类的。

他失业了，陷入了深深地自我怀疑，感觉失去了自我价值。便整日深居不出，自我封闭。

唯一让他挂念的，是他的女友。他失去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失去对女友的价值，那是他生活里仅剩的光亮。

为了不让她察觉出来，他依然在小婵面前强撑着笑脸，尽量让自己表现的正常，假装还在找工作，做出一副和以前一样用功的样子。其实不过是晚上宅在房间里打游戏、刷视频，白天藉着做饭的借口，泡在厨房里，由于熬夜早上起不来，除了早餐外，承包了日常的午餐和晚餐，那是他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事，做饭能让他暂时忘掉其他。

此外他坚持一如既往的要承担着出租屋的房租和日常开支，一切表现的轻松自如。

他认为这是作为男友分内应该做的事，他不想让她再次为自己的事担忧，不想让她为生活琐事分心，更不能再拖累她第二次了，不然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只是日渐烦躁的心再也无法掩饰，长期的失眠熬夜让他变得敏感暴躁，没法再静下心来做一件事，连烧菜也经常会心不在焉，不是多加了调料就是少放了了盐，拿点什么东西也会磕磕碰碰动静很大，有一次摔碎了一个碗，在房间复习的她吓了一跳。

“一鸣，什么东西摔了吗？你小心点哦。需不需要帮忙？”她在里头喊。

“不用不用，没事，不小心把碗摔地上了。我处理好了，放心吧。”他只能强装镇定。

可是这样自欺欺人的日子又能维系多久呢？他已经没了收入来源，工作半年攒的那点积蓄也所剩无几了，生活逼着他开始为生存压力考虑，他该去找一份有收入的工作，而不是理想的工作。

他才发现他并没有其他的工作技能，能做的只有服务行业，这才有了后面在“光年”奶茶店那份临时兼职的工作。

公交车换了一站又一站，当回忆与现实接轨，他回过神来时，他正要坐上最后一班换乘回家的公交车。

【二十二】                           

失去的东西渐渐寻回，现在他还差最后一丝线索，帮他找到第三张照片里的那个地方。

昨晚为了想起拍照的那个地点，一直想到迷迷糊糊不知道何时睡着了。

然而还是没有想起什么有用的线索，睡着之前倒是有找到的一个地点，那是他们第一次捡到甲乙把它抱回家时的路上拍的，也算是比较有纪念意义的一张照片，他的感觉告诉他不是，但也比大海捞针强些，真要用那种笨办法的话，那里可以作为第一个明确的地点走一趟。

想到这里，昨晚那个半梦半醒的状态下意识好像游离到了一个地方，从脑海里显现出来。

也许是甲乙第一次和他睡一起的缘故，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和猫有关的梦，甲乙出现在了他的梦里，但是它出现的地方，却又很熟悉，他分不清那里是现实还是梦境，还是现实照进了梦境。它站在阳台的栏杆上，学着像《猫的报恩》里面的猫伯爵一样说着话，跳上了一个屋顶，消失不见了。

有人说梦是潜意识的映射，这个梦在暗示什么呢？

阳台，屋顶。他在嘴里反复念叨着。

没错，甲乙站在栏杆上的那个阳台，正是他们出租屋晾晒衣物的阳台。而那个屋顶，虽然和现实里的又不太一样，但能对应上了。

原来是这里！

他有些兴奋叫出声来，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车上的人都把头侧过来看了他一眼，他作了个抱歉的动作，把头低下了，心里乐开了花。

那天，他和女友说要重新找工作的那天，她高兴地说要带他去看的一个地方。

神神秘秘的，把他带到了平时晾晒衣服的阳台。

“就这里吗？”

“是，也不是。看这里。”他们走到阳台的那一端，他才发现那里有扇锁着的白色的木门，和墙体一个颜色，她此刻手正指向那里。

“这里居然有扇门？可是已经上锁了。”

“噔噔蹬蹬。”她嘴里说着，把钥匙拿了出来举到他面前，然后拿起他一只手，把它放在他的手心。

“交给你了，你去开吧。”

“你找房东拿的钥匙吗？它通往哪里？”

“你打开就知道了。”

他打开了那扇木门，里面是一段向上的楼梯，可以看到上方有一个透明的天窗。好奇心驱使他往上面走去，她紧跟其后。

推开天窗，他们来到了一个宽敞的天台，上面有一个四根铁柱支撑的方形玻璃观景棚，周围摆了一些花坛，由于长期疏于打理，自然生长，还存活的下来的不多，还能辨别出来是月季和茶花，其他的快化作春泥了。

景棚下面放了两张藤椅和一张桌子，它旁边搭了一个的葡萄架，葡萄干枯的藤蔓缠绕着柱子而上，一直攀沿到上方的玻璃顶棚，盘根错枝的，从下往上看，它们好像长在天上。

天台的视野很开阔，四下是一片白墙红瓦的低矮的房子和绿化树，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物，目光所及之处一直可以看到远方的地平线。

一阵风吹过，已经是二月了，还是那么沁人，吹散了他的倦意，他走到在太阳底下泛着亮光的琉璃瓦装饰的屋顶边上，感受着冬去春来的气息。

她看他在那里站着一动不动，知道他一定喜欢这里。

“喵～”他听到一声猫叫。紧接着是女友的声音。

“你怎么跑上来的？”女友很惊讶。

门没锁，甲乙也溜到这上面来了。猫的好奇心果然很重。

女友跑过去抱住它，怕它乱跑。

它没有乱动，正专心地打量着这里。女友乐呵呵的抱着它凑了过来。

“小家伙，既然来了，一起拍个照留念吧！想上来这里可不容易哟。给你打个卡。”女友把他们都拉进镜头前，拍下了一张照片。

就是这张照片！

照片里，还没来得及反应的他，眼珠子四处打量的甲乙，还有笑着的那个她。照片后方是一大片深蓝无云的天空，露出的一角，能看到那个透明的葡萄架。

记忆已经苏醒，照片也终于拼凑完整了。

错不了，最后一个地点一定是那里。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为万事万物之间存在着的奇妙联系而感叹。哪怕一个环节的一点微小的变化，可能就是不同的结果。

他今天的寻找之旅，正是这样。

但它不只是玄而又玄的际遇，也是个人努力之后选择的结果。

缘分是不是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呢？

虽无法强求，但也需要主动。

他和她的缘分，是否还可以继续？

他此刻只想能快一点回到家。

下车后，他心无旁骛地朝着家里走去。

排除了其他地点，不用再为乱糟糟的头绪而纠结，他的目光恢复了以往的神采，从未有过如此坚定。

走到楼下院子里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手机。

              17 : 05

                  7月23日 星期二

                  甲辰年六月十八

他放慢了脚步。

耳朵里不断传来“雅思达——雅思达”的蝉鸣声，独特而动听，和白天的叫声又有所不同。

那颗枝繁叶茂的桃树树梢上此时正热闹着，他这一次竟意外的想凑一凑这份热闹，一睹它们的模样。他学着之前女友一样蹑手蹑脚地靠近树下，它们果然没有噤若寒蝉，继续鸣叫着。

他定睛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一只蝉的身影，它个头较小、和树叶一样绿色的体色，有着很好的隐蔽性，保护着它不会轻易被发现。它的腹部有一层不知道是什么的银白色粉末，在正要西下的夕阳下闪烁着微光，如同穿着一件镶嵌着珍珠的绿色长裙。

好漂亮的蝉，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属于什么品种，他想着。

有了。他掏出手机，放大焦距对着它拍了一张照片。然后用搜索软件查了一下它的资料。

原来它叫蒙古寒蝉，俗称“蛁蟟”。名字也好美，简直和女友的名字一样美。他想着见到她后，给她看的话，她一定会喜欢。

他又拍了几张不同角度的，然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树下。

进大门的时候，他看到门上贴了一张告示：

                通知

因本区域施工挖掘造成电缆和管道故障，已经加急抢修。预计7月23日凌晨2点至7月23日晚8点断水断电，请各家各户提前做好准备，以备不时之需。造成不便，敬请谅解。

                                            特此告知。

他想起早上断水断电的事，原来并不是房东给他断了，我就说嘛，房东人那么好，就算真的拖欠了房租，也不至于一下到这个地步，他不知道早上那会儿为什么会这样想，总觉得什么事都和自己作对，自己之前也未免太敏感了。

当一个人心境发生变化时，看待同一件事物的态度也会随之发生改变。他的注意力放在什么上面时，那他看到的只是那些东西，你觉得是好的它便好，你觉得不好的它便不好。

然而事实是并不会因为个人的想法而转移的，但是人会。人与人之间是会相互影响的。

他还没意识到，那几个月里他对女友态度潜移默化的改变也是如此，他浑然不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女友始终是作为陪同他经历那些的旁观者，她是能全程感受到他的心境变化的，个中滋味也只有她知。

人拥有决定自己言行的力量，所以他会犯错，但正是因为人拥有决定言行的力量，所以也能从错误中重新站起来。

【二十三】

看到门上的告示后，他本来想直接上楼到阳台上去，转念一想，随即又停下脚步顿了顿。

想着还是有必要先和房东打声招呼说明一下房租的事情，别人对自己多有照拂，也不曾催促过半分，自己这点起码的礼貌还是要有的，何况还有一个关键的小物件，去天台的那扇门锁着，也要找他拿钥匙。

“房东大叔，你在家吗？”他在一楼找寻房东的身影，没见着人便喊了起来，这个点应该还不至于在外面溜达。

喊了好几遍，才听到从后院的厨房传出来回应。

“在呢在呢，叫的这么急，谁啊？正烧菜呢！”房东几乎是小跑着出来的，手里还拿着锅铲。

“嚯哟，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小子！有啥事进来说，锅里要焦了，我得先进去了。”他指了指里面，示意他跟过来。

他便跟了进去。还没进到厨房，走廊过道里就已经能闻到炒菜的香味了。

“好香啊！烧了什么好吃的？大叔。”他顺便寒暄了几句。

“哈哈，今天钓到一条野生大鲫鱼，约有一斤重，这可少见。你小子有口福了，等会儿烧好一块儿尝尝。”房东很高兴地炫耀着说，一边注意着火候，不时的给鲫鱼翻个面。

今天看来的确有口福，这是听到第二次有人邀请他吃饭了。

不过这次他婉言拒绝了，自己好像成蹭吃蹭喝的了，怪不好的。况且，心头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呢。真吃起来，房东酒瘾重，就着酒吃鱼，估计一时半会儿走不开了，中途强行走未免太扫兴。

“不了不了，多谢您的美意。我来是想和您说一下房租的事。”

“赶巧了不是，这有什么，别客气。我正缺个伴儿。”他以为房东只听进去前半句，还在盛情邀请他。

“谢谢大叔，真的不了，我也挺想尝尝您的手艺的，闻着就香，吃起来肯定更香。可是我手头上还有事……”

“啥事儿？就是你刚才说的房租？”他突然又问了起来。

“是的，特意向您来说明一下情况，这个月房租拖欠了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一直没和您开口打过招呼，有点特殊情况，我月底一定给您补上。”他态度诚恳地表达着歉意。

“我当是啥事，房租你们不是已经交过了吗？”

“啊，没有啊，我还没给您转账呢。您是不是记错了。”他满脸问号。

“前天，对，是前天。你女友小婵不是转过我了，她当面转给我的，她没和你说吗？”他想了一下，告诉了他怎么回事。

“这，我知道了。”他一惊，明白了怎么回事。

女友竟然默默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她还没参加过工作，还靠着家里的生活费支持，这笔钱对她来说不是小数。

“她有和您说过什么吗？大叔。”他再次试探了一下。

“……那倒没有，只是找我拿了样东西，什么来着，对，钥匙，阳台上那扇门的钥匙。”他停顿了一下，假装想了一下说着，鲫鱼起了锅。

果然。她去过那上面。

房东应该对她走的事情还不知情。

“那把钥匙她还给你了吗？”

“昨天中午还我了。”

是这样，她一定是走的时候还的。

“我也想借用一下那把钥匙，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过我很好奇，你们俩咋都喜欢往屋顶跑，上面的花都枯掉了，没啥好看的。”他往他脸上瞟了一眼。

“我挺喜欢那个天台的，风景很不错。”他如此回答到，既然他不知道情况，那就不告诉他了。

“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情调，还不如我这条鱼来的有滋味，真不打算一起吃点吗？”他摇了摇头，红烧鲫鱼已经上桌，准备去拿酒了。

“嗯嗯，下次一定陪您喝一盅。那，不好意思还得麻烦您帮我拿一下钥匙，”他看房东转眼就要坐下，忙不迭地请求到。

“哦，对了，差点给忘了。这就给你去拿。”看的出来，房东是真馋了。这大叔，还真是性情中人。

“谢谢您嘞，那您吃好喝好，我就不奉陪了。我上去了，大叔。”

拿到钥匙，他不再在此逗留。

房东大叔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掏出了手机。

他心情异常激动，近了近了，终于近了。

他一步一步地朝着那里走去，脑子里冒出很多念头，跟自己对着话。

“你猜她这一次会在天台上留下什么线索呢？”

“最后一个线索了，应该会告诉我实情吧！”

“那她会不会告诉你她去了哪里呢？”

“有可能，也不一定。说不定她本人就在那等我呢。”

“你是说她此刻就在天台上那里等你？”

“不会吧，钥匙明明在你自己手上。”

“可是，说不定那扇门有好几把钥匙呢？她留了一把。”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岂不是马上就可以见到她了！”

“兴许哦，快去吧！”

打开那扇木门之后，剩下的台阶，他几乎是飞奔上去的。

几缕赤红色的晚霞映在天边，被遮挡住几欲下沉的太阳，仍恋恋不舍地发出强烈的光，穿破云霞照射下来，似乎把苍穹捅破了几道口子，那些光柱像巨人用的最大号的手电筒照出的光，有了具体的形状。

月亮也挂在了天空，只是她悄悄地躲在一旁，为了不被太阳驱赶，不敢言语，若隐若现地掩盖着自己本就不多的光亮。她在等待着夜幕降临的时刻。

天台一览无遗，她并不在这里。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难免失落，他实在太想她了。

这一天过得如此漫长，像夏至一样。

他看到那张桌子上放了一个笔记本，用一把镇尺压着。

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这个上面。

他走近了坐下，拿起了这个有着心形封面的粉色笔记本。

【二十四】

天台上观景棚下那张藤条编制而成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像手绘账本一样精美地本子。

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她的日记本！

太好了，他暗自庆幸，即便没见到她，但她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这里，多少弥补了没见到她的缺憾，至少他的判断是准确无误的。

三张照片，三个地点，三条线索。

他都集齐了，真相也将要大白。

他正襟危坐，用纸巾擦拭了一下有些汗渍的双手。

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样，缓缓翻阅了开来：

扉页是她的签名，后面画了一个小的笑脸。

韩若婵  *^^*

厚厚的一本，记录着她和他所有的过往，全是属于他们之间发生的故事，从认识开始到现在，无一落下。

2021年9月22日  / 秋分/ 星期三 / 天气晴

今天，我见到了一个特别的男生。

他是青萌文学社的一位学长。

军训的间隙，中午午休吃饭的时候，我路过他们社团时，他正一只手撑在脸颊上坐在活动桌前发着呆，另一只手拿着笔转动着，刘海微微盖住了他俊秀的眉眼，他眉宇间看起来有些愁眉不展，嘴角也像挂着忧愁，眼神里透着忧郁，白皙的脸庞，白色的衬衫，他就像从书里走出来的少年，我不知怎么感觉像被吸引住了，忍不住想多看一眼，婉婉在一旁催促我快一点，要不然一会儿吃饭的人多起来了。我只好加快步伐，看了一眼他们社团的名字，青萌文学社。文学社正是我进入大学后想加入的社团，我心里忍不住高兴起来。饭后，我朝着他的方向走去，他正埋着头看着登记表，听到我说要入社，他急忙抬起头来。

和他对视上的那一刻，我好像被什么击中了。

那是怎样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目光里闪着微光。我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微微发烫，赶紧低下头，假装把头发往耳后理了理，避开他的目光。

我的脸被晒得黢黑，穿着军训服的这个样子，简直像一只丑小鸭，我不想这个样子被他记住。

……

2021年12月31日/ 元旦前夕/ 星期五 /天气晴

今天是我入学以来最难忘的一天！

他跟我表白了！

天呐，他说他要做我的天泽圣司的时候，我几乎要眩晕了，心脏像小鹿一样到处乱撞。

我似乎一下穿越到了电影之中的月岛雯身上，身临其境的感受到她面对圣司告白是怎样一种心情。

……

2022年3月15日/ 采风/星期二/天气晴

今天真的累趴了。心里却甜滋滋的。

没想到爬山会这么累，更没想到下山会更累。

他说背我下去的时候，我感动的一塌糊涂，眼泪不争气的又落了下来。

他是那样可靠，温暖而坚固。

那天，我认定了他就是我的城堡。

另外还认识了一位很神秘的老爷爷，我们还特意拜托他给我们拍了一张照片作为纪念。

……

2022年7月22日/生日/ 星期五 / 天气多云转晴

今天是他第一次陪我过生日。

他千里迢迢跑过来，就为了见我一面。

他说暑假太漫长，他等不到开学。

他知道我喜欢龙猫，送给我一个龙猫的台灯，那是他花了很多心思抢购到的，里面有他满满的心意。

他说那么多个不能有他陪伴的夜晚，他希望龙猫能代替他陪我度过。

我的男朋友简直天下第一好。

……

2022年10月18日/ 写作大赛/星期三/天阴转多云

今天要参加写作比赛了，心里好紧张。

但是有他在现场，我的内心又平静了许多。

他站在讲台上主持大赛的样子真帅，他是那样优秀。

我也要努力，好好写，争取拿个奖。

追赶上他的步伐。

……

2022年12月25日/圣诞节/星期一/天气雨过天晴

今天是圣诞节，可是太无聊了，也没有好吃的。

我给他发了条微信，他说下课了带我去逛后街的夜市，太棒了！

心情瞬间就好起来了。

一路上我们走走停停，穿梭在美食街的路上，他看我笑的很开心，拿出手机给我拍了一张照。

是啊，世上没有什么比吃到好吃的东西更开心的事了。

还有就是他给我拍的有一张露齿笑，抓拍的很好，笑起来很自然，我很喜欢。

他说他也是，他要永远留住它。

唯一的烦恼就是，吃好吃的东西太多太多，根本吃不完。

……

2023年5月20日/看电影/星期一/天气晴转多云

今天没课，我们约好一起去电影院看宫崎骏导演的电影《起风了》。

看了宣传海报，女主穿着黄色裙子戴着黄色帽子站在被风吹过的草地上的样子好美，我特意选了一套和她差不多的衣服赴约。

但是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看完电影后，我们去了附近一个公园，我找到一块草坪的坡地，让他仿照那张海报帮我拍一张照片，可是他也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拍了好久都没拍出我想要的效果。

我闷闷不乐，有点生他的气。

回来后他解释和我说，他正在赶论文，还有毕设作品，最后关头了，满脑子都在想这些事，所以有些分心，为他的扫兴抱歉。

哎，我真的是。

后悔，相当后悔。

有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给我来点。

……

2023年7月6日/搬家/星期六/天气晴

找了好久的房子，今天终于可以搬进去了。

这个地方我很喜欢，房东也很好，我看的出他也很满意。

院子里有一颗桃树，可以听到蝉鸣声。

我喜欢蝉，也喜欢我的爷爷，听到蝉鸣声，就会想起他。

小时候，每年暑假，爸妈都会带我回老家住一段时间，那是我和爷爷在一起最开心的日子。

今天本来应该很高兴，但是我心情还是有些糟糕。

妈妈打电话来告诉我，爷爷病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去看望过他了。

希望他早点好起来⊙︿⊙

……

2023年12月25日/考试/星期一/天气阴

今天，心情很down。无比痛心的一天。

……

下午第一场考试到第二场考试的间隙，我走到教室走廊外，伸了伸懒腰，做一下深呼吸。

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我心里想着，不知怎的突然有种心神不宁之感。

我到卫生间去洗了把脸，还是没能平复下来。

看不到他的消息，我放心不下。我只好找监考老师临时取回了一下手机。

看着微信上十几条的语音未接通话和满屏的绿色语音条。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袭来。

……

他出事了。在送往医院的路上。

……

医院已经安排进了急诊室。

……

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倒塌了，心里顿时乱成一锅粥。

……

我知道我没法考下去，也不能再考下去。

我不顾一切地离开了考场。

……

赶到医院的时候，他还在昏迷着。

……

万幸，医生说他是突然间剧烈运动大脑缺氧导致的暂时性休克，目前已经脱离了危险期。

……

他们把他的手机还给了我，和我猜想的一样，原来真的是公司的最终考核被筛下来了，他一定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我好懊悔，为什么没有在早上出发的时候，多叮嘱他一下，我明明知道他的情绪太过高昂，太看重这次结果，有些不太对劲。

唉，都怪我。

……

看着他这个样子，好让人心疼。

……

2024年1月15日/日常/星期一/天气多云

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今天还是躺在床上不愿出门。

我知道他的身体已经恢复过来了，医生说过好好休息，过几天就会好。

可是从医院回来后，已经过了半个月了。

他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精神也萎靡不振。

我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怕刺激他的伤口。

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他，照顾好他。

……

2024年2月6日/日常/星期二/天气晴

我的圣司果然是最棒的！

他终于重新振作起来了。

他来到我房间主动说要重新找工作的时候，我真的好开心，替他高兴，也替自己高兴。

只是看了那封邮件后，他的眉头又锁起来了，为了不让他重新陷进去。

我带他去了一个地方。

那是我一次不经意间，发现的秘密花园。

那是屋顶上的一个天台，我将那里视作属于我俩的“天空之城”。

他果然也很喜欢那里。

我对他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来这里吹吹风。

闪电暴雨过后，一定是那充满蓝天白云，充满碧草繁花的世界。

他对着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懂我说的。

……

【二十五】

一滴小雨滴落在一片平静的湖面上，不注意看，似乎都看不出一丝涟漪。谁曾想，它之后会有骤雨将至。一下子一滴、两滴……成千上万滴，噼里啪啦的下了下来，那片湖面犹如被枪林弹雨射中，破裂成无数的碎片。

大雨初霁，湖面又恢复如初。

那是他心里下的一场雨，女友日记中的那些文字就是那一滴滴雨水，直击他的心灵，让他有一种痛彻心扉后的劫后余生之感。

2024年4月1日/愚人节/星期一/天气小雨转中雨

事情并没有朝着预想的好的方向发展，反而变得更糟了。

就像天气预报说今天会天晴一样，却下起了雨。

他的状态越来越差了。

找工作的再一次挫败，让他的消极情绪变得越来越严重，他有些心灰意冷，脾气也暴躁了起来。

看着他渐渐对自己失去了信心，眼神里的光渐渐的黯淡，对自己无缘无故发无名火的时候，我能明显感觉得到他的脆弱和无助。

我很想很想去安慰他，鼓励他，帮助他。

可是我不能。

他是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在我面前他那么努力地维持着完美光辉的形象，为了不给我造成压力和负担，他依然独自扛起了生活的压力，从不让我过问和操心，也没向我抱怨过一句，即便他自己还跌落在人生的谷底，我实在不忍心捅破他仅剩的最后一点自尊。

我能做的，是不能让他彻底沉沦堕落，丧失斗志，在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一个个夜晚，我适时地找机会到他那坐坐，喝喝茶，聊点无关痛痒的琐事或者什么都不说，只为他能放一刻手机，保持对现实的感知。

我能做的，是陪在他身边，让他知道，不论什么样的处境，我一直都在。

……

2024年5月20日/520/星期一/天气阴

对于日子，他已经没有特别的时间观念了。

有时连星期几都会忘记。

我不怪他，但是我不想曾经那个耀眼的他就这样颓废下去。

他今天像往常一样，在厨房烧菜做饭，我听到一只碗落地裂成碎片的声音。

最近他做什么事都这样，恍恍惚惚的，我本想跑过去帮忙，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便先问一句，果然他还是在逞强。

我透过门缝，看到他在地上拾捡碎片的时候，割伤了手指，血流了出来，他赶紧把指头放进嘴里，似乎以为这样就不露痕迹，不会被我发现，不会让我知道他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饭后，他回房间后，我也回了房间，甲乙跟在我后面溜了进来。

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我心里特难受，他的伤口就像划在我的手上。

我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要想办法告诉他，让他清醒过来。

这时甲乙跳到了床上，我脑海中诞生了一个计划。

我抱着甲乙拍了一张照片。

……

2024年7月22日/大暑·生日/星期一/天气晴

一切准备妥当。

把写好的字条放在书桌上后，我离开了出租屋。

……

他翻到最后一页时，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只见上面写着：

一鸣，当你看到我留给你的日记本的时候，说明你一切都明白过来了。

真好，我真心为你感到高兴。 (＾＾)

我想告诉你，我从没有对你感到过失望，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最棒最优秀的，你不用妄自菲薄，不必自惭形秽，不要独自坚强，不可自甘堕落。

你还有我，以前如此，现在如斯，往后亦如是。

遇见你，我也很幸运。

人生中的每一次邂逅都是唯一的，不可能重新来过。

如果没有这段回忆，我或许要很久之后才能明白。

生活不可能一帆风顺，但我们可以选择如何面对。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价值，不要轻易否定自己。

无论这个世界变得如何混乱和残酷，我们都能决定以怎样的姿态好好活着。

这一次，你想好活出怎样的人生了吗？

                                  永远爱你的.韩若婵.

他彻底地醒悟了过来，原来女友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离开不过是唤醒他计划最重要的一部分，如果不曾真正感受过失去，他也就不会明白什么该去珍惜，如果明白之后依然选择自我放弃，那他也永远无法自我救赎。

他差一点把自己变成了自己讨厌的那个样子，那个会去怀疑他们之间感情的自己，那个会去误会女友不爱自己的自己，那个会去揣测女友离开是为了她自己更好的内心卑劣不堪的自己。

是她把他拉出了深渊。

她才是他的救赎。

“小婵，你在哪里？回来我身边吧，回到我的身边来吧。”他趴在桌子上，泪水已经打湿了衣襟，他在心底呼喊着，不停地呼喊着。

当夕阳的余晖散尽，夜幕星河完全覆盖住苍穹，寒蝉鸣泣之时。

他听到一个脚步声从那个楼梯口传了出来，越来越近。

他抬起头，看到一个美丽的倩影出现在那里。

是她，真的是她。

小婵回来了！

但是她没有向他走近，而是看着他径直走向了天台的边缘，背对着他。

他不敢确定这是不是做梦，使劲地揉着眼睛，眯着眼，睁开，再眯着，再睁开。

她还在那里。这不是梦。

“小婵，是你吗？”

“一鸣，你还记得我那天问你的话吗？”她没有回答，反问了他一句，因为她的声音说明了一切了。

“记得。你问我，你知道蝉会经历怎样的一生吗？”

“不错，那你现在知道了吗？”

“它们的一生，就像我们一样，却比我们更懂得生命的意义。尽管在地底下蛰伏那么多年，才能短暂的见一见阳光，但它们仍对追逐阳光有着无限的执着，为了这个信念奋不顾身。直到死去，再重生，再次追逐。”

“为了看看阳光，我来到这世上。就和这些蝉一样。你知道吗？这也是我爷爷和我说过的话。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他希望我能和蝉一样，哪怕生命短暂，时光易逝，也一样要活的精彩灿烂，向阳而生。”

“夏日鸣蝉，向阳而生。我懂了，爷爷，我会记住您说过的话的。爷爷真的很疼爱你，我明白他对你的期望就是你对我的期望。谢谢爷爷。爷爷，他还好吗？”

“他说会好起来的，让我不要担心。但我有些不信，过些天，你陪我回去一起看望他好吗？”

她回过头，看向他。

“好。”他温柔坚定地回应着，朝她点了点头。

她泛着泪光的眼角里，闪过一抹像月色一样渐浓地笑意，融入在皎洁的夜色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