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过去了,人们说陈年旧事可以被埋葬,然而我终于明白这是错的,因为往事会自行爬上来。回首前尘,我意识到在过去二十六年里,自己始终在窥视着那荒芜的小径。
哈桑,兔唇的哈桑,在喀布尔的荒芜小径遭遇了内心最苦楚的时刻,不是因为阿塞夫及同伴对自己的侮辱,而是因为满心期待的好朋友对侮辱的袖手旁观。在当时阿富汗的民族背景下,注定这个不被亲生父亲承认的污点哈桑,有着悲惨的命运。
少年的哈桑,追风筝很厉害的哈桑,在1975年那个寒冷冬日,在喀布尔小镇上举行的放风筝盛典之前,哈桑都是快乐的,起码哈桑的内心是真实的快乐。哈桑面对别人光明正大的挑衅,面对别人对自己未曾谋面的母亲的肮脏描述以及对老实巴交的父亲的谩骂,也仅仅是哭泣了一会,在阿米尔少爷的安慰下,很快就阳光直面了。
他们一起去“病玉米之墙”,这个扎根于阿米尔少爷与哈桑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之地,对于他们懵懂的少年有着别人理解不了的感情隐藏于此。我一直寻思着,他们为什么会称它为“病玉米之墙”?
文中是这样描述这堵墙的。
爸爸和阿里在东边的围墙下劈了个小菜园,种着西红柿、薄荷和胡椒,还有一排从未结实的玉米。“
东边围墙,小菜园、西红柿、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唯独那排从未结实的玉米。我大胆的猜测,“病”是胡塞尼对阿富汗阶级不平等的讽刺,“病”是对哈扎克人生活状态的真实写照,“病”是对阿米尔少爷对哈桑若即若离的感情纠葛。这个社会生病了,人民生病了,思想生病了,连玉米都不愿意长出成熟的果实,这是否意味着病态的人生,终究会蔓延出令人痛心的是是非非。
哈桑,生活在最底层的哈桑,没上学的哈桑,却在阿米尔少爷身上用了“为你,千千万万遍。”我相信,哪怕是多情的男子求爱心仪的女子时,恐怕也讲不出如此动听的情话。哈桑对阿米尔少爷产生的至交情愫,在哈桑出生说出人生第一个字的时候就注定了“为他,千千万万遍。”
在同一个屋顶,阿米尔说的是“爸爸”,哈桑说的是“阿米尔”。
哈桑,忠诚的哈桑,时时刻刻维护阿米尔少爷的哈桑,在阿塞夫戴着那个张牙舞爪的不锈钢全套朝他们走来时,比阿米尔少爷更为害怕的哈桑,没有任何有利条件庇护下,颤颤巍巍的掏出唯一可以防身的弹弓对准阿塞夫的精致的脸庞,双手颤抖,汗珠渗出。
“请让我们走吧,阿塞夫少爷。”是的,他称这个十恶不赦的混蛋少年为少年,不管这个少年对他至亲家人侮辱达到什么程度,不管这个少年对于哈扎克人有多么厌恶,生活在一个等级分明的国家,哈桑,这个纯洁正直的哈桑,依旧保持着仆人的意识,尊称这个少年为“少爷。”显然,胡塞尼也意识到这个问题,问道,这究竟是什么一种滋味呢?
哈桑,有情有义的哈桑,在喀布尔遭到俄军攻占,老爷与少爷逃离美国,在拉辛汗的请求下,依然带着老婆回到被少爷伤害过的地方,守护着曾经的一切。
在战争迫害的城市,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显得苍白无力,特别是曾经高高在上老爷的房子,人去楼空,在拉辛汗无力照料的时候,哈桑回来照料着拉辛汗,也照料着房子,依然不考虑是否哪天会丢下一个炸弹炸的体无完肤,只是想着等老爷、少爷回来时候能看到家的样子。
哈桑,苦命的哈桑,悲惨的哈桑,终是死在了阿塞夫的手下,是的,在用弹弓瞄向这个混蛋的时候,阿塞夫就说了,你们会付出代价的,是的,哈桑用生命的代价维护着少爷的房子。读到哈桑死的时候,我内心一片酸楚,哈桑为了阻止塔利班霸占老爷的房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哈桑反抗了,哦,不,塔利班从他脑后开枪,哈桑死了。
哈桑死的场景仅仅是几段简单的对话,本以为胡塞尼会着重描述一下,哈桑与之反抗的勇气,哈桑与之房子的情义,哈桑与之孩子的责任,哈桑与之死亡的意义,然后,什么都没有,一声枪声,一地鲜血。思量了一会,终于明白,哈桑的死是无言的沉默,仿佛多解释一句,就是在寻求死的价值,然而,哈桑死的并没有任何价值,只是塔利班想让哈桑死。
塔利班搬进了房子,没有人会哈扎克人去争辩法律道德上的任何东西。
阿米尔少爷与哈桑,一生一死,阴阳相隔,生者缅怀死者,死者牵动人心。
哈桑,终其一生,活在不平等的黑洞中。
哈桑,那个说着“为你,千千万万遍。”的哈桑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