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曜提着行李下了巴士,在站牌前站定瞬间,巴士开动引擎,箭一般呼呼飞去,呈现在她眼前的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风扑面而来。她闭上眼睛,仿佛只有这样,那一片海的蔚蓝才能更加清晰地浮现、浮现。
浮现在她的眼底,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好久不见。”她的话语随着海风,送到了一望无际的海里。她已经有八年没有回到这里了。在此之前,她一直生活在这个海边小镇,因为一些变故,她和父母一起搬到了东京,在那里生活。如今八年过去,尚留在此处的小伙伴们如今过得怎样,从小一直照顾着自己的老人家们是否还健在,老宅附近的樱花和蜜柑的长势是否一如当年,这些都是渡边曜关心的问题。她不禁回想到,在来到这片故土之前,她总会听到某种声音,呼唤着她快快归来、快快归来,有人一直在等着你——
现在,我回来了。她在心里默念着。
我来看你们了。
“呜呜呜,小曜,你可回来了……你不知道这八年,没有了小曜我多难过啊……”刚一进门,高海千歌立刻扑上来,一把搂住曜的脖子。
“好了好了,我又不是永远不回来。”曜笑着轻轻地给挂在肩头上的发小顺毛,“你看,你千叮咛万嘱咐的东京特产我可是带回来了啊,还有你想要的鞋子和帽子……”
“嗯嗯,谢谢小曜~稍后两筐新鲜的蜜柑就……诶不对,现在可不是蜜柑成熟的季节啊!”
“哈哈,没想到八年过去,千歌还是那个笨蛋千歌,一点都没改变啊~”曜从千歌家的朴实木窗望过自家老宅的方向,在山的那一头盛开着一片樱花,“嗯,现在可是樱花盛开的季节。等到蜜柑熟了的时候,树上的叶子也该掉光了。”
“嗯嗯,樱花开的时候可漂亮了。穿过那片樱花林就是山崖,在那里可以看到星星呢。”
“小的时候,我们就经常在半夜里偷偷跑出来。夜幕降临的时候,灯火熄灭,这时候的星星就特别亮、特别好看。”
曜的语尾渐渐低沉下去,在千歌眼里,她好像沉浸在了回忆中,半倚在窗口前的她,风轻轻抚过她灰色的短发。
“小曜……”空气似乎有些安静下来,千歌也来到了窗台前,和曜并排倚着窗户。
“回到这里,真的很开心呢。”
蜜柑发色女孩的话语,轻轻地吐露在空气中。
“嗯,很开心的,毕竟这里……”曜转过头来与千歌对视,“是我一生之中,留有着最美记忆的地方。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还有你们……
“我来到这里之前,心里头总是有个声音在呼唤我,要我快些回去,可是我不知道那个一直在呼唤着我的是谁的声音,虽然我确实也想着要回来了。”
“嗯。”千歌稍稍低下头,随后便是明朗的笑容,“待会果南和鞠莉她们来了,小曜得好好说说在东京时候的事情呢~碰上什么样的人,遇上什么样的事,我们都好想知道!”
“好,今晚我们好好地叙叙旧!”曜一手撑住窗台,弹了起来,“在她们来之前,先试试看千歌一直想要的鞋子和帽子呗?”
“好!”
今夜和幼时好友畅饮一番后,渡边曜带着微醺的酒意离开了高海家。春天的夜风还是冰凉凉的,吹得她好不舒服。她独自一人走在回到老宅的路上,她现在的职业让她不再惧怕路边突然窜出来的男人,所以她只管沿着路灯的轨迹一点一点地往前走,走得惬意而不踉跄,纵饮一夜却不烂醉如泥,这大概也是她比较得意的一点。
渡边家的老宅在山上。自从曜八年前搬离出这个小镇之后,这里再也没有住过人,倒是宅边的樱花,少了他人的照料,长势也能那么好,一如当年此时曜搬离这个小镇时一样,大概这些樱花也在等着她回来吧?随着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近,这样的想法在曜的脑内愈加浓重。
曜出生在四月,是樱花开得最盛的时候。还记得家人曾告诉过她,自她出生以后,她睁开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满树盛开的樱花。小的时候,她曾经错以为这满树的樱花就是天上的繁星,兴奋得又跳又叫,直到母亲把自己拉到远处,她仰起头看,这才认识到真正的繁星。
“手掌永远够不到的,那才是天上的繁星。而樱花是可以伸手够到的。”母亲拾起一捧飘落在地上的樱花花瓣,“你看看这些花瓣,和树上的那些又有何不同?它们只是恰好遇上了不幸的天气,落了下来而已。而天上的繁星是无论刮风下雨都永远无法掉落的,它只会在一个永恒的高度,不变的时间,永远地照耀着你。”
当时小小的曜听着云里雾里,不过现在她似乎理解了一些。
满开的樱花。繁星。那是两个多么截然不同的事物啊。
可是,可是,曜真的很想将它们当做天上的繁星。不知为何。
繁星如陨花如斗,谁家少年不识愁。
路灯的灯光渐渐暗下来,渡边曜知道自己快到家了,不经意间抬头一看,少了路灯光线的干扰,天上的星光竟是如此的绚烂美丽。
天悬星河。
天满星光。
渡边家世代以捕鱼为业,所以老宅子里留下不少先祖们出海捕鱼时留下的工具:生锈的船锚、鱼叉、鱼兜、带着倒钩的渔网,现在它们都被收拾到了一个杂物间里,每当曜推开老宅的门,必经之处便是这个杂物间。那混合着鱼腥和铁锈的味道,令她回到了她幼儿时,和小伙伴们一起出海的时光。
曜没有在这里多做停留,径直在玄关处脱了鞋。屋子里显然是有人经常打扫过的,渡边曜起初踏入这里的时候就这么觉得,屋内的物品虽然旧了些,但是干净整洁。直到她今晚问了高海千歌才知道,是她一直以来遵循着渡边奶奶的遗愿,每隔一段时间来打扫老宅,为的就是等到她再回来的时候,有个干净整洁的住所……
物是,人却不非,曜这么想着,这大概就是她的幸运了罢。
简单地换衣洗漱过后,曜锁紧了房门,该是上床休息的时候了。一边移动到床边的时候,客厅里的一架老式钢琴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是奶奶的钢琴,曜想起来了,奶奶生前喜欢弹钢琴,在曜幼小的记忆里,奶奶就常弹钢琴给她听,也教她学钢琴,从小星星到肖邦练习曲,什么都弹、什么都教。曜虽然聪明,但她却无法精通,简单的和弦能弹奏成曲,但稍微复杂一些的就不会了。
曜坐在钢琴凳上,她似乎还能回忆起奶奶教她的和弦,奈何手指已经不如当年的灵活了,勉勉强强弹出几个旋律,竟然意外的好听。她抬头望了望窗外的星空,灿烂无比,那几个音符在心中久久回荡,不断复现,曜顺着自己的感觉将这几个音符连成曲子。
天悬星河。
天满星光。
夜晚的风儿轻轻,拂了几片樱花落在钢琴上。
曜沉浸在自己偶然而来的旋律之中。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她停了自己的手指,夜里寒气袭人,曜不禁打了个寒战,正要起身去点燃壁炉的柴火的时候——
窗外的草木传来不寻常的窸窣声。
以曜职业性的敏锐直觉,曜判定这个声音必定不只有风在作祟。难道是野猪或者狼?不对啊都这个年头了,野猪或者豺狼都已经所剩无几了。难道是小偷?趁着夜色渐浓自己独身想要进屋里来劫财劫色?
越想越不对劲的曜,随手抄起了调音用的扳手,缓步移动到窗户边缘,侧身。
“谁在外面?”曜沉声,她能看到窗外斜斜的影子,此时却是受了惊似的颤抖着,草木晃动的声音愈加明显并传来一声少女的惊呼。
……女孩子?!
渡边曜心里一惊,握住扳手的力气松弛了几分。是谁家的女孩子这么晚了还跑出来,不怕危险么?不过这个小镇里的女孩子曜都可以用手指数出来,她不会是外来作案的同伙吧?
脑子里已然变成一团乱麻的曜不知所措。只见一只细白的手扶着窗台慢慢站了起来,曜借着屋内的灯光看清了作祟者的面貌——
真的是一名少女。曜凭着自己的习惯估计着她的年龄,大概比自己小七八岁左右,像个高中二年级的学生。她一袭白色的连衣裙,酒红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右侧稍稍翘起的头发用发卡固定住,显得整张脸越发精致动人。
少女琥珀色的眼瞳一瞬间瞪得很大,里面荡漾着水光,有些发白的嘴唇颤抖着一闭一张,像是想要说出什么话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尽管在这种情况下,曜还是尽量保持着戒备的姿态面对她,不排除她有同伙的可能。不知是曜的表情太凶了还是她手上拿着扳手的缘故,少女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你……看得见我?”正当曜脑子里高速飞转正想着对策的时候,少女一番怪异的发言让曜愣了一愣。
“……为什么要这样问?”真是个奇怪的问题,“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能看到我?”
少女瞪大了眼睛,显然对曜的反问感到不知所措。
“为什么呢……我也不明白。”少女最终还是垂下了眼帘,摇了摇头,缓缓转过身去,正想离开的时候——
“……唔!”曜从窗户探出半个身子去看,少女似乎吃了痛,跌坐下去。大概是被曜发现的那一瞬间被吓的吧。
“是不是伤到了?”
“嗯……大概是脚踝。”
不过少女一副深感抱歉的神情:“不好意思……明明我只是循着琴声而来,却无意伤了自己,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就走。”语毕没过半秒,少女再次摔倒。曜皱起了眉头。现在已经是深夜,送她回去已无可能,那也只能暂时留她在此处养好伤再说。
“你别再走路了,那只会让伤势更加严重。”曜向少女伸出了手,“看起来你不是这里的人,家是不是离这里很远?今晚就暂时留在这里吧,我也会与你的亲人取得联系。”
少女琥珀色的眼眸里写满了惊讶,和某种莫名的情绪。
手覆上曜的手掌的一瞬间,她的内心产生了某种奇妙的感觉,只觉得少女纤细柔软的手,实在太过冰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