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次见他时,他穿着一双年代感十足的Nike,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狄伟,来自广州,你们可以叫我阿迪,因为我最喜欢adidas。”
从那天他做了十分钟的自我介绍起,我就知道他是个大话痨。他特喜欢与周围的人讲自己的故事,这天他又跑来我宿舍了,吵着要给我讲故事。
“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adidas,哪有Nike的设计好看啊,完全只是因为她喜欢狗,最喜欢的狗是泰迪,所以她一直叫我阿迪。现在我决定不用这个名字了,因为我要放下她,谁要再叫我阿迪谁就是跟我对着干,以后请叫我David。”
“好的呆逼。”还好我今天手机有电,听阿迪唠嗑时可以边刷一下朋友圈,不至于那么痛苦。
“很好,我很满意,我有事要先回去了。对了,你宿舍楼下的超市有没有卖红糖的?”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大姨妈卫士’”
“闭嘴!老子都说已经决定放下她了!”
阿迪看起来一副很生气的样子,紧皱着眉头,可是嘴角却又莫名其妙地上扬着,向我展现出一副他自己并不知觉的滑稽神态之后,又留给我一个背影,扬长而去。
二
阿迪的外号有很多,“大姨妈卫士”只是其中一个。
每隔28天,阿迪都会到学校超市去买一包红糖,再到菜场去买些生姜,在宿舍冒着跳闸的风险偷偷煲好一壶红糖水,然后跑到她宿舍楼下为她送上温暖。
与此类似的还有“维他奶王子”“人形饭卡”“移动atm”等等等等。
他如初春一般温暖,而她却偏爱冬日的凛冽,对软绵绵的季节提不起一丁点儿兴趣。
阿迪在第七次对我说决定放下她的时候,终于删了她的一切联系方式,与她断绝往来。
后来他变得不爱说话了,以前一天可以发近十条朋友圈的他,现在只在每天的11点25分准时分享一首来自华语乐坛三大备胎歌手的歌曲。
第一天是“感谢我不可以,住进你的眼睛,所以才能拥抱你的背影。”
第二天是“我后来都会选择绕过那条街,又多希望在另一条街能遇见。”
第三天是“从来没细心数清楚,一个夏雨天,一次愉快的睡眠,断多少发线。”
再后来,阿迪连朋友圈也不发了,也再没有对我说过关于她的任何一个字,仿佛这个人像百度热水沸腾后蒸发的水蒸气一样消失在空气中,身边的朋友都替他感到高兴,纷纷祝贺他终于走出情伤,终于不再是“大姨妈卫士”“维他奶王子”“人形饭卡”“移动atm”。
三
摆脱了“备胎”名号的阿迪,讨得女生欢喜,女生缘变得极好,在觥筹交错中度日,在酒局散后的第二天与不同的女生一起起床,让许多朋友两眼放光地羡慕。
那天阿迪突然把酒瓶砸碎了。
上一秒还是一片喧闹的包房在这一秒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只留下了阿迪急促的喘气声和玻璃碎渣掉在地板上的声音,众人讶异的目光停在了他指着阿光鼻子的那根手指上。
“大家出来玩轻轻松松的,你偏要讲这些有的没的东西,讲一遍还不够,非要把我羞辱四五遍才高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我当你是兄弟,你就这样对我?”
阿光死死地瞪着他,发红的双眼里尽是怒火,憋不出一句话,只是不停地用大拇指按响指骨关节,指骨发出的咔咔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无比刺耳,让人感觉他随时会爆炸。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生怕一出声就会把这颗巨大的炸弹引爆。
包房内的这一分钟,好似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终于站起身,踏在地板上每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像钟杵撞钟一般敲在人们心上,每走一步,让男生们越发意识到自己应该做好上前拉架的准备。
走到阿迪跟前时,阿光眼里的怒火却又突然在一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用了极其轻微的声音说了句:“我知道了,以后都不会再提她。”
男生们松了一口气,正庆幸着还好这是一颗哑弹,没想到一声巨响又从门口传来。
阿光走的时候,把门摔烂了。
“拽个屁啊,妈的。”阿迪用力地摔破了第二个酒瓶,像是要回应来自门口的那颗炸弹爆炸发出的一声巨响。
这天晚上,阿迪与阿光绝交了。
从此之后,没有人再叫他阿迪,也没有人再提到过她的名字,怕戳到他的情伤,怕他不高兴。
四
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但我心里清楚得很,真正放下一个人的样子,绝对不长这样。
年少时,我也像阿迪一样那么喜欢过一个女生,分手之后每天丧着个脸,在无数个深夜辗转难眠,不争气地掉泪,天亮后又立下“十年饮冰,难凉热血”的誓言,每天发很长很长的信息给她,表达自己的心意,即使从来都不会收到回复。
那时候的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跨不过这个坎了。
前些日子,我在书桌抽屉里找到了以前用的一部手机,充电开机之后,显示需要输入一个四位数的密码。我试了很多自己常用的密码,却一一遭到系统的拒绝,在输入太多次错误密码之后,手机被锁定了五分钟。
这五分钟里许多回忆被勾起,我想起用这部手机的时候,正是我最难捱的那些日子,当时设置的密码就是她的生日。但遗憾的是,我绞尽脑汁想了很久,都记不起她的生日是哪一天。最后我只能笑着去问她,还请她吃了顿饭,才让手机得以解锁。
手机解锁的一瞬间,我突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原来“放下”是这样的体验。
它不是你在朋友圈嚷着你已经看开了,不是在听到她消息时装出一副完全没有兴趣的样子,更不是把那份情感藏在心里发霉腐烂,也不是完全的无感,无感其实又是一种变相地在意。
真正的“放下”,是没有声音、悄然无息的,不会有“叮”的一声在心里通知你“你已经成功放下她”,而是到了某一天,你发现自己能坦然地去面对一些事情,像讲述别人的故事时一般若无其事,甚至在面对故事主角时亦能从容不迫。
五
前些日子,阿迪约我出来,说要给我看看他的新欢。
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阿光,我们三个在咖啡厅里以调侃阿迪为主题,插科打诨了一整个下午,我笑他与卖生姜的阿姨都快日久生情了,阿光笑他“呆逼David”的英文名起得可真洋气。
“你看看她,爸爸请她喝了那么多维他奶,胸还是那么小。你们可别说出去啊,她肯定要过来揍我的。虽然说我只是开一下玩笑,但是话传话是会变味的,搞不好她喜欢上我了怎么办,千万别乱讲啊知道没,毕竟买卖不在情意在嘛,啊呸不对,什么买卖,我意思是说,虽然做不成恋人,当当好朋友也不错嘛。”
阿迪又变回了我刚认识时候的那个话痨,屁话还是那么多,爱与我们开一些男生之间那种很污的玩笑,就像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她,就像我们从来没有发生过矛盾一样。阿光的头上也不再悬着一把时刻会掉下来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尽管自在随意地吐槽阿迪的青春情史,不必担心阿迪什么时候又会指着他破口大骂。
那时候我知道,这才是阿迪真真正正确确实实“放下”的样子。
我们沉浸在这种欢乐的气氛下,早已忘却了时间的流逝,待到天色渐暗时,我才忍不住开口问阿迪:“你不是说要给我看看你的新欢,人呢?”
阿迪抬起头看我,不发一言。
阿光低下头沉默,羞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