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养的一只狗子叫狮子。
从我记事开始,家里就有一只还没满月的小黑狗,不是什么名媛大亨,就一只中华田园,老哥给取了名字:开罗。后来家里的小狗除了最后一只,都是她的孩子。开罗没满月的时候她的狗妈妈就离世了,我喝的豆奶都要分她,那时候家里没什么富余的钱,就吃着我剩下的长大了。
狮子,这名字是我取的,一只白毛小犬,是我二年级的时候爸爸从市区里捡回来的,也是我养的最后一只狗。城里来的,比较娇气,除了火腿肠什么都不吃,脏的泥坑打死也不过。那时候养的宠物犬根本没有现在可比人的特级待遇。小白犬刚到,我喜欢的不得了,省着自己的零花钱给她买火腿。
后来慢慢她也习惯了吃农家菜,会和开罗一起合伙围堵欺负婶家的老母鸡;会跟奶奶家猫闹得上蹿下跳;会跑到菜园里叼黄瓜吃;会跟别的比她高大的犬比嗓门。
她经过离别,也历过生死。
她跟开罗经常一起,跑到家后面通往学校的小桥上,远远地看着一拨一拨孩子放学,直到辨认出小主人然后扑到我当时矮小的身子上。那几年,日复一日,一黑一白石墩似的坐在桥头,已经是村上人熟悉的一景,直到开罗的离开。
那天下午放学回家,桥头的两只都没在,我跟姐一路揪着心往家里跑,院场上爸妈和婶儿站着,地上狮子像失了魂一样趴着。我以为狮子出事了,跑近了才看见旁边的开罗,口吐白沫。我央求爸爸救救她,爸说已经给开罗灌了好多水了,谁给她下药了。我看到开罗淌着泪,慢慢地闭上她原本想努力睁开的眼。是真的,她也哭了,从那次以后狮子一只眼圈就成了红色。后来,我恨极了吃狗肉的人,我总以为他们想吃开罗才害死了她。
五年级的时候,大伯家也带回了一只跟狮子一样的长毛短嘴矮个子犬小贝儿,是城里的阿姨没法养放到乡下的。可他总是想循着下乡的路回到城里,所以老是叫大伯一顿好找。最后想出了法子,叫我家狮子收收他的跑性,大伯把他俩栓在了一起。
晚上回家,奶奶告诉我,狮子丢了。
我作业也没写,找到后半夜,嗓子都喊破了也没见着,可别再遇到坏人了。我哭了好些天,怪我大伯,怪我奶奶,可是还是听不到她的声儿。
一次放学路上,我想狮子想到哭,撕破喉咙刺破苍穹地一声喊!
突然真有汪星人回应了。
我循着声儿找过去,天呐,就是我家丢了一个星期的傻丫头,只是头顶被这家人标了记号。狮子见着我,挣开绳子朝我扑过来。
原来,想回到城里的小贝真的又循着回城去了,路上要喝水(我猜测)的两小只被缠在了芦苇地,傍晚正好被一放牛的孩子看着带回家去了。那放牛的孩子,是我同学。他俩也算逃了一劫吧,那小河晚上是要涨潮的。
初中,我在城里上学,狮子也辗转到了城里,不再过着放浪形骸的日子,什么事都开始收敛了。但不变的是,她依然到上学的路口等我放学回来,那会开始上晚自习,每天晚上颠着破自行车到路口,都会有狮子象征性地回应。
很多古语、俗语来得并不是无依据的,比如“狗仗人势”。
那时候我家住在建材公司旁边,经常会有运货的车辆过去,那次正好一个驴车过来,我在远远地看到,狮子看到驴(也可能是骡子)吓得真是夹着尾巴跑了。我怕她被驴蹄子踢,赶紧叫了一声让她回来。这一叫倒好,她追着那驴就汪开了(也可能是觉得自己刚才丢了面子),冲着驴面满天唾沫星地汪,我差点没笑岔气。
慢慢地,狮子开始蹒跚,长毛开始发黄稀疏,我也到了青春期后期。
高中毕业,到不算远也不近的城市上了大学。听妈说,狮子还是没精神,晚上总是一个人在外面哼哧,医生只是说有些年头了。假期回来看她,竟然也跳起来了。
大一那年冬天,我妈打来电话说狮子不见了,又过了一天说找着了,在以前我放学的路口,趴在那和往常一样等着什么。
只是她累了、睡了。
对不起,我离家那么远,却把你独自留在以前的光景里。我总是想象着狮子趴在那路口凄凉的一夜又一夜,最终仍旧等来一场又一场空,想象她要离开的那一夜,是不是傻傻地趴着,眼里还噙着泪,就像当初开罗离开时的不舍。真的想回到那时候,去抱抱她。
这几年我时常梦到,还是年轻时候的狮子,洁白的长毛,灵活的小短腿,从很远处朝我扑过来,直到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抱她在怀里。
醒来后,枕头都湿了。
后来除了寄养过姐姐的泰迪,不敢再抱养。
生怕陪不了他周全。
可是我是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