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凌晨半夜睡觉时,嗓子不舒服,就像有人拿手掐着脖子似的。早上六点醒来,便喊某人陪我去瑞金医院看早上八九点的普通咽喉专病号。
医生用反光镜看了看,说只是咽炎。开了点咽炎药和鼻炎药就回去了。我当时就怀疑她看不到深喉部位,所以提了一下有没有可能是急性会厌炎。医生云淡风轻地说:哪有那么容易,那病不是那么容易得的,很凶险的;我看了这么久,一年就那么一两个病号。
昨天凌晨两三点,我被喉咙的不适感弄醒了。发觉嗓子更肿了,一低头能明显感觉到左侧气管内壁似乎已经碰撞在一起了,只有右侧尚好。觉得形势不对,且这个状态睡觉是睡不着了。于是连夜跑复旦大学耳鼻喉医院看急诊。三点多到,拍了个CT,医生说是急性会厌炎,让我住院治疗。
我问医生能否打了吊瓶回家休息,家离这里不远。医生说,你自己看,如果要回去,自己签个免责声明回去,但是这个病有可能死人的,这里也死过人。
被吓到了,马上办理了入住。还是小命重要。
急性会厌炎的凶险我以前也是略有耳闻的。如果不及时治疗,是个凶险的病。当喉咙肿胀到完全闭合,就会被活活憋死。到那一地步,医生就只能给病人“割喉”了——把气管切开,通气。
一说到割喉,我就会想起武侠小说里的小李飞刀、一剑封喉。想想就怕。脖子上划开口子,虽然是医生为了救命来划口子,便是假想情形,仍不寒而栗。脖子是人类最脆弱的死穴。别说自己了,脖子留个疤,就是让别人看到,别人也会悚然:这人是咋了,怎么脖子留个疤,自杀过?
办理入住,护士、医生轮番讲了下需要注意的事项和病况介绍。医生让我签了一堆授权手术的免责声明,大概是万一有什么凶险情况,我快窒息而死,他们就顾不上再征求同意,直接就在病床上采取“割喉”战术了。
虽然怕怕的,仍赶紧签字画押。毕竟,在医生的地盘就得听医生的。
等输上液,大概是凌晨5点之后了。在三点到五点之间,其实我心里还挺着急的,看医生、护士按常规走流程,真的挺怕我的气管不小心完全闭合,他们来不及抢救我——当然这是我想多了,倒也不至于在那两小时内到达凶险最高峰,况且憋气那一会儿会儿,他们应该来得及“割喉”抢救。
虽然困,我终究是睡不着了。打着吊瓶,睁着眼睛看外面的天空。窗户是常见的偏深色玻璃。天尚未亮,窗外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见。渐渐的,天空有一点点光亮了,云彩也慢慢能看见在飘移了,院子里种的树影也能看见一个轮廓了。根据叶子的影子,我觉得外面种的是广玉兰树。果然,外面的天空慢慢从湛蓝变成浅蓝,窗前的广玉兰树也不再是一团黑影,而是能看得清层次分明的树叶了,黑绿油油的。
在挂吊瓶的两三个时辰里,某人就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他本来说让我睡觉,他来看着。我说反正我睡不着的,让他眯会儿。他甲状腺有点问题,不知是甲亢还是甲减,还在观察期,医生让他按时休息。连续两天没让他睡好,我已经是很内疚了。
在我看急诊的时候,他一直跑前跑后,帮我拿着病历本等物品,挂号、交钱、登记。白天安顿好之后还回家拿用品、去公司帮我拿电脑、给我煲鸡汤……如果没有他陪着我,我可能会觉得自己很凄惨。叫朋友陪着吧,人家还要上班,大半夜喊人家也不是很好。自己一个人,多少会有点孤凄凄的。
在对着窗户望天发呆的时候,我就在重新思考夫妻/情侣的关系。以前我总是嫌弃他,做事情不懂得瞻前顾后,未雨绸缪。做个饭能把台子搞得脏兮兮,洗个碗会不洗锅,不懂得刷锅盖、洗碗池也是很有必要的,抽油烟机的油满了也不知道清理,等等。而我是个有强迫症、洁癖的人。所以我会无数次为他琐碎的习惯生气,为他有时候的懒惰生气。就在领证后的一周,我也曾情绪崩溃地蹲地上抱臂失声痛哭。
现在忽然觉得,“另一半”这个词不是特别好。他不该是我的另一半。作为我的“另一半”,他并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一个像我一样的复制品,一样有洁癖,一样有强迫症,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能步调一致地把房间打扮得温馨干净整洁,物品各归其位。而不是他,在工作学习上无比热忱,但物质生活类型的一切在他眼里都不重要,一切都可以将就。就连拍婚纱、筹备婚礼都漠不关心的书呆子、懒家伙。
而现在,我觉得对象应该是独立的备份的自己。在你病倒了,他就出现了,帮你去做那些你无力去做的事。两个人的结合,是1+1=2的关系。我如果拥有一部分能力,他不需要拥有跟我重复的能力,只要有我不具备的能力,我们俩加在一起,就拥有了更多的能力。他不会清洁,不会未雨绸缪,我就应该发挥自己的能力去做,或去提醒他;而我自己不擅长、不懂的东西,就可以请他来做,来发挥他的优点——尽管在生活技能方面,他真的很差劲,他擅长的是当个学霸,为社会做贡献。但我也可以慢慢教他,而不是把他的缺点当作负累。
我若是一台缝纫机,他就是一块扩展台。他能辅助我扩展自己的天地,让事情变得更加得心应手。而我以前对他的期待,却是他也变成跟我一样甚至比我完美的缝纫机,无所不能。这样是不对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和缺点。以前的我,把他不如我的地方当作一种缺陷,一种负累。而现在的我,终于能看到他的优点,那些缺点已经微不足道了。我们组合在一起,比自己单枪匹马更厉害。
尽管到现在,我依然觉得一个细心、贴心、有情趣、有洁癖的男孩子是我最大的诱惑。但没有遇到这样的缘分,也无所谓了。两个人在一起,就不能是十全十美的。只要两个人互相爱护,互相照顾,能一起努力,追求彼此想要工作、生活,就很好了。
昨天入院时,也是我外婆的生日。在病床上的我,只能有心无力地在心里默默祝福老人家健康开怀。没有准备礼物,也没有电话问候,没有陪伴。我也没告诉我妈,怕她白白担心。不能照顾家人,让家人少担心,就是我能做的最大的关怀了。
好在我还有人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