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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2023年3月1日,又是一年“米店月”。记得第一次听米店,还是儿时在画室攥着铅笔的时候。
下午的画室总有些慵懒的阳光泄满桌布,叫我能够偷偷瞥到画板右前方对着石膏谈情的老师。
作画时播放什么歌曲完全取决于老师的音乐品味,而米店也是当时画室播放频次最高的几首歌之一,即使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它叫什么。
“我会洗干净头发爬上桅杆,撑起我们葡萄枝嫩叶般的家。”老师重复着歌词,一半与我们交谈,一半对着自己的画作喃喃“撑起我们葡萄枝嫩叶般的家,天哪这词写的太美了,葡萄枝嫩叶.......”
应是小学四年级的我将这几个字留在斑驳的画板上,一记便记到了如今。
1
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讲一讲什么叫民谣,我想确实是一种为难。故而学画那几年,对我而言总有几分忍耐与磨砺,一方面打磨在素描技艺上,一方面被灌输在绘画时欣赏的音乐作品上,那时南京市民还没有淡出大众视野,宋胖子也正如日中天。
老师那时也才三十出头,一股子文艺范,他总喜欢把我们这帮孩子聚起来听他当下陶醉的歌曲,我是孩子们中最小的那个,听着这些曲折的旋律总感乏善可陈。记得一次老师叫我们闭上眼睛欣赏《和你在一起》,老师讲这是他听到最通透最真实却又最痛心的歌曲。我在尾奏溜走后的几分钟里遥遥望着他们谈论原唱,谈论爱情,谈论他们当下的画笔,总觉得这个画室的人们有着别样的魔力,特立独行,个性张扬,好似人生由他们的画笔绘制。
他们也神神叨叨的,就像这首歌的歌词一样,写的叫人摸不着头脑:“我想和你在一起,直到我不爱你。宝贝,人和人一场游戏。”
听不懂,实在是听不懂。
也正因为我是画室里最小的孩子,老师非常照顾我,甚至把新买的素描炭笔交于我给瓦罐打底,慢慢的我也能画出个样子,花个三四天也可以创作出一副自己看上去可以贴到墙上的作品,那种成就感甚至要比考取一份好成绩强烈。呆久了我也习惯画室平静绵长的民谣,喜欢一个人坐在板凳上对着瓶瓶罐罐思考,走神的时候就偷偷观察老师和哥哥姐姐们聊天,他们总聊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比如生活与自由究竟是不是敌对关系、你仍然对亲密关系抱有期待吗、关于相识和告别你有什么独到的见解、还有焘哥什么时候才能脱单.......有的时候他们讲的话总会戳中我的笑点,我便在角落里用力憋着,然后老师就会拍拍大家指向我:“看把小多多逗的。”
大人们都说画室的哥哥姐姐包括老师都算不上大人,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在命运面前,没有人不是一个孩子。
2
我的画室生活大概死在了那座山上。
后来我们换了基地,下了山来到市体育馆里的一处教室,我在打扫房间时把屋子荡满尘灰,这是我在那里留下的回忆。那儿的窗外没有沙沙的树叶偷偷叫我走神,狭长的走廊放不下老师那一面墙大的油画,黄昏与星辰也好似长大了一般,与我嘱托的更多是科目教条,关于日光鼎盛,他们变得缄默寡言。
随着学业压力的增加,我也渐渐卸下画板,于某一晚暂别了那间教室。
高考后我从繁忙的学业中解脱出来,拉着好友还是回到了那里,老师如多年前一样向我挑眉嘟嘴,以示欢迎。和老师从来不需要太多寒暄,与祝愿相比,我们更希望彼此可以在慵懒的午后相见。
画室依然播放着老师爱听的歌曲,几幅经典的画作装点教室,一个角落里堆积了许多学生练习的画作,老师说这都是当年我们学习时说得过去的作品,上面签好了作者的名字,好像代表着我们曾经属于这里,或者我们从未离开过。
我翻到了当年很想带回家的一副素描,还记得老师硬是把他留到了画室,看着当年青涩的字迹,突觉这世上真的会有什么事情已然过去,叫你回首看得到它存在,却寻不见归途;可画室仍是那般亲近平和,老师依然对着石膏满目宠溺,让我产生一种一如年少模样的错觉,也许多年过去,我们确实什么都没变。
临近九月的那段时光,在画室的最后一个下午,我如往常一样打磨着自己的最后一张画作。画室里只有我一个人,那本是休息时光,是老师叮嘱我来一趟的。
四点多老师走了进来,不同以往的严肃令我慌张。
“多多,你也大了,和你聊点别的。”
我放下画笔缓缓站起,老师推了下他的圆框眼镜,看向他未完成的刻画。
“我做这个快半辈子了,有很多人跟我说做这个不挣钱,你应该怎么怎么样,我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后半辈子我还是会鼓捣点这些东西,有一间我的画室,有一间我学生的教室,就够了。”
老师把胳膊靠在我的肩上。
“你是现在跟我学的学生里最早的一批人了,你的哥哥姐姐们现在走南闯北,无论成就高低,我都希望他们坚定。你也一样。”
他顿了顿,沉默了几十秒。
“人生哪有什么公式啊,在命运面前,我们永远是个孩子。”
他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可还是什么没再说下去。
“好了,洗洗手回家吧,我把这幅画画完。”
那个下午的草木落落大方,画室里未完成的画作静静沉睡,与窗外的世界没有半点交集。门外是一个陌生的世界,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抱着一腔孤勇望向海浪,一个已撑好船只,寄给那远行人一片葡萄枝嫩叶。
“那,老师再见。”
3
如今我即将大学毕业,与画室阔别也有四年之久。四年里我专精于学业,愁苦着未来,经历过离别,也享受了相遇。四年没再握起过画笔,倒是一直坚持记录些东西,也算把当年那份情调磕磕绊绊地延续到如今。
四年里我听了无数首民谣、摇滚,也更细致地了解了这个圈子里的人们半生的经历,当年歌曲里的故事也随着阅历的增长变得轮廓清晰。十八岁的我像王小波一样,想变成天上忽明忽暗的云朵,想吃掉世间最美味的一切,可曾想短短四年,已让我每每忆起过往,便足以频频刺痛我平静的心脏。
张玮玮结婚的时候,周云蓬只说了这么一句:“在烟雨飘摇的江南,生米煮成了熟饭,白银饭店顺利地开张了。”我读到这里时心生的敬佩与赞美,如决堤般汹涌。
这些音乐人们仿佛有着与常人不同的使命,他们拼了命地陷在生活的无常中,歌颂苦难,歌颂事与愿违的幻想,在破败中高举明灯寻找着幸福。周云蓬曾言“我到处走,写诗唱歌,并非想证明什么,只是我喜欢这种生活,喜欢像水一样奔流激荡,我也不是那种爱向命运挑战的人,并不想挖空心思征服它。”
他们好像也住在死去的那间画室里,每个人把酒言欢,谈论着纷纷扬扬的人世间,一晃半辈子过去了,可他们依然像是未成年的孩子,好奇地挖掘着生命里的一草一木。
身边这样的人很少很少,或者说是变得越来越少。人们的追求从一生向往自由到如今愈发的具象,这种虚无缥缈的情愫不断向现实让步,变得已经很少出现在现实的交流当中。我总是喜欢向关系好的朋友们发问,问他们关于现状与幻想,大家如出一辙的沉默,这种无力感让我惴惴不安。留不住的人,逃不掉的责任,呼啸而过的青春,世间种种填满了我的大脑,我只能偷偷走神来问候下我汹涌的表达欲,和那个住在画室的孩子。
如何平衡理想和现实,这个课题着实难住了我。
或者说我的理想生活,只是在不断向现实妥协,而这个过程,让我感到不快。
我想这个问题也困扰了老师三十年,否则那天下午他为什么总在斟酌。
我想这个问题也困扰着每一个奔走在城市中的人们,面对生死,面对聚散,面对阶级与偏见,面对独立与团体......我们拿着手中仅有的资源向命运讨生活,渡过黄金时代的我们已不是什么也锤不了的王小波,繁忙之中,人们无暇也倦怠了向世界发问。一切循规蹈矩的运行着,我们被编程在偌大的人世间。
可总有人活的倔强,他们愚蠢又可爱,终极一生在与命运和解,冲突之间也许平添了多少内耗,可在我看来,彩虹般的人生就在那里。
我永远记得画室外悬挂的那张大油画,还有画室里未完成的几版刻画。
每周画室都会有观影活动,大部分都是北野武的作品。诙谐幽默间老师从不言语,他说欣赏运镜构图是一种学习和享受。
我永远记得那次老师带我们来太原看画展,他说我们学油画的,生活的色彩要自己来填。
还有那次老师采风迷了路,回到画室与我们激动地讲述着他在苞米地里偷玉米的经过,那次我还是笑的憋不住了,他也和平常一样指向我说:“看把小多多逗的。”
又是一年三月,米店的前奏缓缓响起,我在嘈杂的人群中顺着旋律走回那间画室,老师还是那样挑眉嘟嘴,以示欢迎。
4
因为前几年民谣音乐的火热,文艺青年的浪潮占据了那几年的主流旋律。有些人照猫画虎,无病呻吟,以此标榜高尚的自己,博取大众的眼球。逐渐地,这个词平添了几分贬义。
今日各大平台米店的翻唱霸屏,老狼痛仰李先生房猫等不同年龄段的音乐人不约而同的庆贺着,我潸然泪下。
无论舆论怎么评价着,民谣就是这样 ,生活步履不停地走,它不喧不闹地讲。诗性从不是一个贬义词,更不是一种与世界敌对的代言词,它更多是一种普通人的生活方式。对待生命,有的人为了探索,有的人套用公式,他们更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体验者,用自己仅有的生命感受每一桩幸事,带着孩子的虔诚对命运敬畏,带着孩子的天真与世俗和解,带着孩子的狂热与生活热恋。我愈发感觉这些作品的沉重与可贵,确不是摘抄几个句子,摆几张图片就可以解读的观念。
我也愈发认同听民谣听摇滚的人都是热爱生活的,他们希望有一颗能够体察生活滋味的敏感的心,和一张能够恰如其分表达的口舌,将这世间的美好,一五一十地讲与他人听。
也许如今的我依然是那种矫揉做作的青年,但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畅谈生命,满是真诚。
周云蓬在一次采访中讲到:“我马上进入天命之年了,还不懂得命运是什么。你要常常走起来,才能有机会面对命运,静止的生活也会有命运,是不是都静下来,命运就隐身了?如果大海平静如天,那你能分清哪儿是海,哪儿是天吗?它们都是蓝的。年少时曾大言不惭,我和命运是朋友如何如何,真是胆子大啥都敢唠。人家命运拿你当朋友吗?偶尔给你点好脸色,就忘了自己是谁了,女友突然翻脸走了,病来如山倒了,命运不再是维纳斯,马上变脸成美杜莎了。看她一眼,你就变成石头人了。那是被吓的。”
我很赞同,就像我赞同大人们说老师不是大人一样。
在命运面前,谁又不是一个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