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还是老规矩,你先走么。”,破旧的纱帐里慵懒懒伸出一只雪藕般滑腻柔软的玉臂,指尖轻弹,窗下红烛又燃。
“依你。”,帐中悉悉索索一阵响动,似是织物摩挲之声。片刻一着天青短褐男子起身,伸手从荷包里倒出一小把金锞子,探身塞进帐中女子手心,“这一次走的急,这些给你,我留一些做盘缠。”
女子只管收了,翻过身朝里,“六郎,我不知道他们怎么说你是桃花剑的,你实在不解风情。”
“哦。”,男子提起靠在墙边的雕花长剑,“青狐姬,下了床,我仍然要你的命。”
“我这还赤条条的,你就要开始了嘛。”,只听窗外山林一阵松涛,寒光一道划破圆月,原来那短褐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拔剑出鞘,剑气呼啸直逼帐中女子。那女子也不惊慌,扯过一分为二的纱帐裹住胸前大好春光,再看时,已安安然倚在窗下长榻之上,嫣然笑道,“六郎,再来吗?”
“你且把衣服穿上。”,男子长剑入鞘,把一旁椅背上担着的衣物扔到女子怀中。
“我穿不穿衣服在你眼里又有什么分别呢?你倒说说,我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哪一处你不曾看过?”,女子轻笑着展开衣袍,“江湖谁不说六扇门桃花剑刘六行品行高洁正,谁知道背地里还不是个垂涎美色的登徒浪子。”
“你若要我做正人君子,我也做得。”,刘六行也不恼,抱着剑靠在门边,看着女子穿戴。
“你在外仍做你的刘大侠刘君子,在我面前,还是老老实实做个馋嘴的猫儿好些。”,女子对着铜镜别上那对一直静静躺在桌上的红宝石耳坠,“好看吗?”
“国师夫人的爱物,三日前众目睽睽之下不翼而飞。原来在你这里。”,刘六行只抬眼瞧了一下,“你好生戴着,改日我一并讨要。”
“刘君子,你如果夸我一句,说我比皇帝的宠妃胡姬更漂亮,这对耳坠我现在就给你。”,女子淡淡道,似是玩笑。刘六行上前,只用两只手指捏住女子下颌,眯起眼睛看了片刻,摇头道,“我不说违心话。”
“刘六行,你真不该叫桃花六郎,你该叫榆木疙瘩。”,刘六行尚且没看清女子动作,面前的木桌已化为齑粉。“你信不信我把你女扮男装混进六扇门的事情说出去?”
“你这么说,我真的有一点害怕。迪丽阿依。”,刘六行凝神盯着一地木屑,“自你盗走无为山般若寺青云丹,你的内功修为越发高了。”
“那你的天下第一,便让给我做罢。”,迪丽阿依哈哈笑起来,“别人不知道你桃花六郎,以为你武功高强能有通天的本事,却不知你连一个小小女贼都抓不到。从江州府追到平原镇,从如是海追到大苍山,三年没有把我青狐姬捉拿归案,反倒屡屡与我颠鸾倒凤云雨巫山。所以说所谓六扇门,不过如此。”
“的确,不过尔尔。”,刘六行也不分辩,她出身武林世家,先祖刘风前朝时曾做过武林盟主,一套流水行云剑打遍天下并无敌手。自曾祖以来朝廷恩遇,赏赐世袭禁军都督,镇守京都,扈卫皇帝。六岁随父习武,长到十三岁通过入门考试,招入六扇门,从最底层的小捕快做起,不过五年就坐到六扇门副都统的位置,仅次于总捕头司徒鲤,乃是世人嘴里风华绝代举世无双的武林贵公子。
至于这青狐姬,乃是近些年盗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三年前第一次出手就盗走了北郡王日夜置于枕边鸡卵大小的一颗夜明珠,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北郡王素有失眠的顽疾,睡眠极浅,且府内时时都有亲军巡逻走动,那夜却依然无声无息被她得手,只在庭中石柱上留下青狐姬三字,匕首所刻,字字遒劲入木三分。此后作案数起,俱是惊天大案,无论皇亲国戚,武林名士,商贾巨富,各行各业凡稍有家资,皆无幸免。朝廷屡屡降旨,敕令六扇门速速将其缉拿,奈何三年过去,青狐姬仍然逍遥法外。
“好了,不陪你磨嘴皮子了。先走一步了!”,青狐姬轻功最俊,话音未落就已跳出屋外丈余。刘六行一面把长剑挂在腰间,一面心中默数,数到十就飞身而去,追着青狐姬消失的方向。
半日前探子来报百里之外平湖镇薛家村一户员外家中遭盗,珍藏的一尊白玉菩萨像一夜之间凭空消失。只在神案上有匕首所刻的青狐姬三字。刘六行倒有些意外,距离上一次与迪丽阿依在平原镇郊大苍山下茅屋碰面不过半月,她就已行至千里之外的平湖镇。她当真是可以不分昼夜日行千里的怪物么。等到刘六行赶到薛家村,已是第二日午时了。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她平素办案只着便服,如今一身穷苦人的破旧短褐,胯下却是西域进贡朝廷的宝马,看起来不伦不类,频频引人侧目。
那薛员外早年经商,四处河山都有游历,认得刘六行乘骑的乃是西域的汗血良驹,传说可日行千里,肩膀附近流出血一样鲜红的汗液,故称汗血宝马。汗血马多年以来一直是番邦进贡朝廷的贡品,只供皇帝和王公贵族乘骑,如此想必面前这个身材清瘦面色阴郁的年轻人就是朝廷负责侦破盗案的名捕,于是快步上前作揖,“老朽见过官大人了。”
“不必。”,刘六行也不下马,只斜睨他一眼,“说说你都丢了些什么。”
“旁的几两碎银子,原也不要紧。只是家中供奉有一尊白玉菩萨像,乃是采自昆仑山上好的和田籽料所制,又是世代相传,价值连城。如今贼人趁我不备盗去,老朽就是去了阴司地狱,也没脸跟祖宗交待哇!”
“领我去看看。”,刘六行翻身下马,负手冷冷道。
“还不给大人喂马!”,几个家仆听见自家老爷赶忙上前牵马,“喂些干草料和豆饼就好。”,刘六行见状也不道谢,在她心里,自己是为朝廷做事,一应宠辱都是皇帝赏赐,千恩万谢只对皇上,旁人都不值得。
几人快走走到内室,只见里间佛堂狭小,面积仅能容下一人参拜,内有红木神案一张蒲团一个,神案之上略有一层浮灰,正中有一铜制香炉,而香炉之后又有一处洁净无尘,想必就是从前放置菩萨像的位置,如今端端正正刻着青狐姬三个大字。
“青狐姬......”
“官大人,这青狐姬是谁呀?是这后头黑子山上的狐狸精吗?”,薛员外的夫人虽是镇里另一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却因父亲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因此并没什么见识,如今正是一副少见多怪神神叨叨的样子,见刘六行出来扯着她的衣袖就问。
“夫人,一则子不语怪、力、乱、神,世上并无鬼神之说。二则男女大防,授受不亲。”,说着就将衣袖从薛夫人手中拉出。
“官大人......”
“大人莫怪,贱内不懂礼数。”,薛夫人还想再问,就被薛员外一计眼刀唬住了。
“现已查明佛像被盗一案乃是女贼青狐姬所为,薛员外,告辞。”,刘六行飞身上马,调转马头刚想离开就被薛员外拦住,“大人不替老朽做主吗?”
“待将此贼缉拿归案,你去京都六扇门领回赃物吧!”,说着就猛地一夹马腹,往南方扬尘而去。
“没意思。”,迪丽阿依叼着狗尾草坐在树杈上无聊的摇晃着两条垂下的腿,不出三天她就已经把平湖镇能偷的人家值钱的东西都偷遍了,这也意味着她又要换一个地方作战。
“这刘六行到底什么时候追来啊……”
都说盗贼见了捕快就像老鼠见了猫,天生的克星,恨不得赶紧插上翅膀溜之大吉。可恰恰相反的是,女飞贼迪丽阿依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捕快刘亦菲来抓她归案。
在她心里,刘六行是当今武林她唯一一个瞧得上的人。原因也很简单,三年前她因为听说中原北郡王府有颗夜明珠价值连城,便不远万里从西域来到京都盗宝,顺利得手之后,正赶上一年一度的六扇门青云梯之战。所谓青云梯之战,就是六扇门中同级别捕快之间武艺谋略的较量,胜者便可晋升一级,而能称得上胜者,则必须战胜同级别所有应战之人。此路虽然凶险,但不可不说是谋取高位的一条捷径,若你当真武功高强且运气极佳,兴许一次就可晋升一级,甚至更多。现任六扇门总捕头司徒鲤,便是曾经青云梯之战的佼佼者。仅用七年,便从末等的小捕快晋升成为总捕头,在六扇门历史上也是前无古人。
迪丽阿依觉得很有趣,就也混在人群中围观。
“姑娘,你买谁?”,正看着,一个男人端着一只木托盘走过来,里面端端正正摞着两摞铜板,一摞左一摞右,右边的又比左边的要高一些。
“买大?买小?”
“我看姑娘你的面相,不是我们这的人吧。”
“我是从西域来的,跟着阿爸走驼队......”,迪丽阿依装作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初来乍到,看这儿人多就......”
“怪不得。”,男人笑起来,“不过你运气好,可赶上好看的了!今儿是六扇门的青云梯大战,我这有选票,左边是禁军刘都督的小公子刘六行,身手不错人也俊俏。右边是前几日的胜者,诨号狮子狗的鲁林,一身蛮力谁也比不过他。你就选一个你觉得能赢的,要是最后真让你选中了,看见那边穿红衣服的几个人了吗,你就拿选票去跟他们要钱。那可是下注的双倍!”
既然来了,那就入乡随俗。左右都不认识,迪丽阿依便随手在右边的铜板堆上放了两个。
“好嘞,您收好!”,男人快速从屁股右边布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塞到迪丽阿依手上,又往下一个人去了。迪丽阿依展开纸条,刘六行三个字印入眼帘。
但愿这三个字值两个铜板。
“让一让,让一让,刘公子来了,让一让。”,忽然人群一阵骚动,继而自觉分道两边,迪丽阿依抬眼一看,见一少年人面如冠玉,月白袍子,端坐高头大马之上,缓缓入内。而另一面则是一彪形大汉手持双板斧,每一步都似地动山摇。
“鲁师兄。”,少年上前冲大汉作了一揖。那大汉面相凶恶,礼数却十分周到,抱拳还礼,“得罪了,刘师弟。”
两人各自退后三步拉开架势。少年一柄雕花长剑傍身,大汉忽一跺脚,劈头盖脸就是一斧,少年拉出长剑也不躲闪,直直迎上去,剑气呼啸竟震的大汉连连后退几步。
好俊的功夫。迪丽阿依只觉眼前一亮,来中原这些日子,也和人交手,下至贩夫走卒上至一派宗师,凡有些功夫的她都想先过三招。只是大多都是花拳绣腿,不合她心意。
只她略略分神的几秒,少年已足尖轻点立于壮汉头顶,如此看来,大汉是输了,因为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避过少年自上而下贯穿他天灵盖的一剑的。
果然,任由大汉如何摇头晃脑,少年双足就像长在他头顶一般一动不动。
“鲁师兄,你输了。”,少年终究是把壮汉折腾的大汗淋漓,一身的力气全使在了对付自己,轰的一声天崩地裂,肉山倾倒在地。少年施施然收剑入鞘,掸掸衣角沾染的尘土,冲着上头正襟危坐的总捕头司徒鲤一抱拳,司徒鲤一抬手,一旁令官朗声道,“这一局,刘六行胜。”
人群一阵骚动,卖了右边胜的个个脸上喜气洋洋,“我就知道刘公子会赢!”“就是就是,刘公子少年英雄天下第一!”
买了左边的呢,也不气恼,愿赌服输,谈笑着三五结伴离去。
迪丽阿依轻功极好,她看中刘亦菲武功俊俏,于是一路尾随想和她一较高下。谁曾想刘六行骑马出了城外,七拐八弯不知要去什么地方。迪丽阿依打小记性就不好,最是不识路,这要再走下去,她保管回不了城。于是她索性从树上一跃而下,亮出一双神鹰鬼爪,直逼刘六行心窝。刘六行一个侧身避过去,足尖一点马背闪到树上,问道,“你是何人?”
“我?”,迪丽阿依一愣,继而笑道,“接的过我三招,我便告诉你。”
“三招么。”,少年翩然立于桃花树下,肩头飘落片片落红,“你这样,让人很怕会失手。”
万分不可侵之态。
她不过一柄寻常长剑傍身,而她手里,却是西域大漠兵器谱上前十名的奇形兵器,爪下不知纠缠多少亡魂。而今,怕是又要多一个了。
“你是我见过最会说大话的人。”,于是,迪丽阿依粲然一笑,“你这么笨,我答应你,不要你的命。”
“哦。”,她话音未落,只见面前两道白光闪过,来不及出剑格挡,逼得她连退三步,抖落剑鞘她又来第二招。
这样毒辣的招式,刘六行第一次见。
她大概是小瞧了面前这个笑容烂漫的年轻女子。她有狐狸一样细长的眼睛,美艳绝伦的皮囊下藏着毒蛇一般锋利的毒牙。
脚踝,小腹,下盘,招招致命。
能让她使出流水行云剑法的,她是第一个。
所谓流水行云剑,每一招每一式阴柔缠绵,利剑化作游龙,绳索一般缠绕对手,严丝合缝,不见破绽。
可惜父亲只传她三招,余下的并没有学。只好以退为进,化杀招为防守。
“好啦,不逗你玩了。我已经过足了瘾,不缠着你了。”,迪丽阿依突然收招,此时二人已缠斗了百余回合,“你不是问我叫什么嘛,迪迪,我叫迪迪。”
“迪迪……”,刘六行正咀嚼这两字,迪丽阿依已如一缕青烟飘散,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