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屋子被窗外射进的一缕缕阳光逐渐照亮,清晰可见尘土飞扬。山涛临窗坐了整整一夜,似一座雕塑,双眼早已布满了血丝,紧握的双拳似乎一夜未松开。屋子里越来越亮,山涛终于抬起头望向窗外,天将破晓。
“嵇康……”山涛突然又低下了头,掩面啜泣。手下意识地抓着一直放置在桌案上的那一封《与山巨源绝交信》,俊逸飘洒的字迹,如见故人眉眼。“嵇康,我明白,我都明白……”窗外开始传来鸟鸣,大地越来越明亮,一滴泪滑落,晕开了墨迹。
他还是来到了刑场,不知这一路是如何走来,每一步都那样艰难。刑场外已围了一圈又一圈,山涛伸出双手,想要拨开人群,却又一霎愣在那,双手悬在半空,在烈日下颤抖着。
终于还是挤了进去,抬头间便见到身着囚衣的嵇康,身旁站着令人畏惧的刽子手,手中的大刀在阳光下闪着明晃晃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现场人虽多,却并不嘈杂,隐约还可听见哭声,他们都是来为嵇康送行的,山涛夹杂在其间,心如刀绞,手捏紧了拳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山涛再次抬起头仰望上空,杲杲出日又逼近了,距离行刑的时间越来越短。现场风过肃杀,所有人都紧绷着脸,但反观刑场上的嵇康,却一如往日般从容,丝毫没有死亡的恐惧感。看着这个一如既往的昔日好友,想起那时他们一起煮茶赋诗,一起谈古论今……山涛一下子悲不自胜,他知道那封《与山巨源绝交信》并非嵇康本意,那只是身为前朝后裔在性命堪忧的情况下不想拖累好友的无奈之举,倘若果真情意散尽,又哪还需如此长篇大论,自是三言两语便是陌路。
忽然,一阵幽怨厚重的琴音拉回了山涛的思绪,嵇康不知什么时候索要了一张琴,弹奏起了那首熟悉的《广陵散》,琴音响遏行云,铺天盖地而来,席卷了每个人的心,山涛顿时听得入了神。一曲终了,只听嵇康说道:“《广陵散》自今绝矣”,纵然是面临死神,山涛知道他依旧少不了这股傲气,永远都是“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嵇康。可是,今日除了《广陵散》,更有一明星要陨落。然而所幸,他们之间的情谊从未改变,嵇康临死前将自己的儿子托付给了山涛,而不是自己的亲哥哥嵇喜或者是关系密切的阮籍。他对他的儿子这样说:“有你山伯伯在,你就不会是孤儿”,而即使嵇康不开口,山涛也会照顾其子,视如己出,就如嵇康对他的信任,如他们永不变的友谊。
他知他的“不事王侯,高尚其事”。
他知他的“勤政爱民,清正廉洁”。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这就是嵇康与山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