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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同治十三年的中秋节。
县衙二堂前,那株如伞似盖的泡桐树,枝叶间紫色的喇叭花开得正艳,幽幽的花香一丝一丝地,弥散在秋天辽远明静的天空中。
二堂东跨间,那盘铺着绣有“”福、禄、寿”字样的大红织锦床单的大炕上,我慵懒地半靠在水红色囍字绣被上,心不在焉地有一搭没一搭的绣着那幅“喜鹊登枝”,这东西可是关乎着老爷的一块心病啊!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竟然打起了盹儿,头猛地一点,针就扎在了手上,钻心的疼让我一个激灵,人就清醒了,泡桐树下斑驳陆离的影子里,老爷和典史说说笑笑的声音,就从雕花的窗棂清清楚楚地传了进来。
“老张,抚台大人交下来这个天大的难题,也让你老兄解决了,高升一级恐怕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吧?啊?哈哈哈!”这是典史丁嘉玉那尖细的嗓音,一声“老张”似乎显得对老爷有点轻慢,除了知县,前面还有县丞、教谕,典史在这县衙充其量也就是个四号人物罢了。
老爷却没有在意,“哪里?哪里?一切还仰仗老弟你啊!”话说得虽然谦虚,却让人感觉到很有几分得意。
“岂敢岂敢,都是老爷手段高明啊!”倒是丁典史还算识趣,不敢再托大,又叫回了平时的称呼。
“哈哈哈,你啊,你啊……喝茶,喝茶。”
从老爷和同僚平时的言谈中,我隐约知道,前年,也就是同治十一年,翼王石达开残部李文彩在贵州大塘覆没后,在南方闹腾了十几年的长毛之乱就彻底结束了。虽然北方没有遭遇兵燹涂炭,却额外供粮供饷,也是苦不堪言。这不事情都过去两年了,省里抚台大人还以府库空虚军饷不继为借口,要从乌水县借二十万两纹银。
本来乌水县城里四大家族和城外四大家族,都是不愿借这个钱的,谁不知道钱借给官府,那还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嘛!县丞智云龙是本地人,和城里城外八大家族的关系是盘根错节,和老爷、典史一干外来户并不对付,暗里从中作梗,企图坏了老爷的事把他挤走,自己好取而代之。
多亏号称“小诸葛”的丁嘉玉给老爷出谋划策,采取擒贼先擒王的办法,施巧计一举拿下八大家族之首,智云龙的亲家,住在东街东柿园开票号的武老大,其他几家也俯首就擒乖乖地拿出了白花花的银两。武老大不但出的钱最多,城外东南角上的武家花园还莫名其妙地易手小南街孟家了。
“老爷,今天孟家花园挂匾剪彩,他们家从南方请来的厨子,最拿手的一道菜就是冰糖雪梨肘子,啧啧……”话没说完,就听吸溜一声,没想到瘦小的丁嘉玉却是个馋猫,说着说着就馋涎欲滴,我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
老爷默不作声,就听那姓丁的压低了嗓门又说:“吃完饭,那孟老二请咱们到西街的百花楼,那里新来的几个南方妹儿……”
“咳,咳……”老爷赶忙咳嗽了起来。
这些臭男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呸!
丁典史见机赶忙转了话题,好像是说,这次筹款多筹的六万多两,就别上交了,给嫂夫人在二堂后面盖座楼,省得住在这二堂,影响老爷见客办公。
“这事再说,再说吧……芸娘,芸娘,你出来一下。”
听到老爷的召唤,我出溜下了大炕,趿拉上大红绣花软底鞋,赶忙出了二堂。
一身白色府绸家居便服的老爷,见我从二堂出来,端起石桌上的紫砂壶,从石凳上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老爷是个中年人,中等相貌中等身材,头发虽然有几分花白但浓密,一条粗大辫子垂在脑后。斑驳的光影投射在老爷身上,形成了无数圆圆的蓝莹莹的光斑。
看着玩弄手绢低头默不作声的我,老爷举起紫砂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沉吟着字斟句酌地说:“芸娘啊,今天是中秋节,但是我和丁老爷还有公干,食君俸禄终君之事嘛,身不由己啊身不由己,让吴妈陪你过节吧,城里城外那几家送来的菜肴和水果还是不少的,啊?哈哈哈!好了,好了,别使小性子,晚上回来,再听你唱那秦香莲,好不好啊?”
我脚一跺,嘴一噘,手绢一甩,身子一扭,转身进了二堂,“哐当”一声狠狠地关上了大门。
“哈哈哈……”一阵大笑,惊飞了一树不知名的小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