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情窦初开的年龄很早,小学五年级那个初秋的下午,走了几公里泥泞道路的我站在学校河沟边洗脚,我得在进校门之前把鞋上的泥全部洗掉。旁边有一群人在干我同样的事情,忽然间,我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女生,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开始脸红心跳,多年后我才明白,我恋爱了…
在那个艰苦的年代,在大多数小伙伴只会横着擦鼻涕的时候,我就对我的爱情和家庭有自己的看法。"我得找个街上的女人做老婆",我五岁的时候对我父亲说,"这样我和她可以住瓦房,不漏雨"。漏雨在夏天对我一直是个巨大的困扰,土墙和草房在遮风挡雨上始终不能尽善尽美,夏天雨多,我经常要拿出盆子放在屋子的很多地方,免得漏下的雨水把屋子弄得泥泞,而我就在滴滴答答的声音中焦虑的入睡。
困苦的家庭生活总是有很多矛盾和争吵,在生活重压下的父亲脾气不好,经常打人,我妈也是被打的对象之一。有一次父母打架,我一边护着母亲一边朝父亲大吼"老子以后长大了找个婆娘绝对不得打她"。记得那年我十岁,父亲四十岁。
当时我还在大队的村小读书。我读书的村小有五个年级,每个年级一个班,进小学的第一天,我们四十五个同学在操场上排队,队伍的最后一个是一个姓谢的女生,她长得高高瘦瘦,很白,特别文静。这种画面经常在我梦里出现,只要我梦到我的小学,我就总会梦到这个场景,这个在排队的女生。
读了四年村小,当了四年班长,我应该是很多小女生喜欢的对象。那个年代还讲成分,我每学期总会在表格的成分一栏填上地主两个字,直到高一,高一的那个秋季,老师说成分这栏可以不填地主了,于是,那个让我深恶痛绝的成分变成了社员。当然,只有原来的地主才能填社员,我那个坏成分的家庭带给我的耻辱感一直伴随着我,直到进入大学。
家庭成分对我父母的影响明显大得多,我父亲由于是地主家庭,加上一些不能言语的历史因素,一直处于单身,直到有媒人来提亲,那时的父亲已经二十八岁,在乡下,已经是非常大龄的青年,虽然一表人才,却没人看得上,谁会把女儿嫁给一个坏分子的年轻人呢?那年母亲二十四岁,也是大龄青年,母亲的家庭出身比父亲更加糟糕,情况可想而知。媒人撮合下两个人很快结了婚,我一直认为父母没有爱情,他们结婚是那个悲惨时代两个人两个家庭不得已的选择。
小学五年级,我转学到公社中心小学,我们一共转学了十个成绩比较好的学生,其他九个人和我一样,终于不用每天在田埂上和机耕道上穿梭了,每天上学的路上,我们都可以洋洋得意的走一段泊油马路了,想到即将去到的新学校,我兴奋了足足一个星期。快乐总是短暂的,上学第一天的兴奋劲还没有过,我又陷入了绝望之中。我在新学校班上的四十个同学中,只有两个人是应届生,其他人都是复读生。我一瞬间像掉进了冰窖,除了放声大哭,已经没有了任何可以表达自己绝望的方式。老师说,你成绩好,继续当班长,可是我哪还想当什么班长,我不想在这个班呆下去。
开学第一天的上午,我哭了好久好久,直到我发觉自己的眼睛开始发疼,快睁不开了。中午放学,天开始下雨,我一路走一路哭,回家匆匆吃了几口饭,便背着书包出了门,我又走回了我的村小,我想回来,我不想和一群复读生一起度过我的小学五年级,凭什么那么多人偏把我分到这个班,而我成绩那么好的。
其实人的承受能力很强,当我发现我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只能接受,中心小学再怎么也比村小好吧?我不断安慰自己,然后含着眼泪顺着泥泞的田埂走向我的新学校。走到门口,发现自己需要洗洗鞋上的泥,于是,我来到沟边,脱下我的塑料凉鞋,放进水里。一抬头,看见一个穿了中心小学校服的女生也站在河边,对我微微一笑。那是第一次的相遇,当时的我还红肿着眼睛,心里咒骂着这个不公平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