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筠心 图/网络
“胡适说,父母并无有恩于子女,因为子女没有要求父母给他生命。胡适还说,当我看到我的孩子痛苦烦恼时,就十分内疚,为何我要将他生出来?”儿子昨晚对我说的,有关父母无恩论。
“你知道吗?胡适为了让妈妈开心,娶了一个她指定的女人为妻,博士娶文盲,你说胡适为啥这样做?既然父母无恩论。”我反问儿子。
我以母子辩论开篇,并非想讨论如何与后叛逆期的孩子沟通交流问题,也不是要谈论胡适与江冬秀灵魂不得对话的婚姻。我想引出的是一个默默奉献五十年的美国女人,胡适的初恋情人韦莲司。
我曾经读过周质平著《胡适与韦莲司——深情五十年》,也读过周收集的两人数百封书信往来。可惜这两本书,在我出国前,都遗留在父母家的大纸箱里,本可作为参考,此时只能作罢。我唯有凭着记忆,随意写来这段,我觉得最美的爱情,那就是我爱你,却无所求。
众所周知,胡适是考上庚子赔款留学美国的那七十人之一。从优中选优来说,胡适的成绩并非特别拔尖,他考了第五十五名,而他的好朋友赵元任是第二名。然而,胡适之所以为胡适,自有他独特的魅力,首先他清俊的外表,再者他的交际能力,他的口才,他的演讲水平。读过胡适留学日记的都知道,北美留学生胡适那是很忙的,他忙着结交新朋友,忙着学生会的工作,忙着融入美国社会。
胡适最初在康奈尔大学学农,他就是在那儿认识韦莲司,大概在1914年。韦莲司的父亲是康奈尔大学地质系的教授,胡适经常去他家玩,便认识了他的女儿,爱画画,性格狷介的韦莲司。其实,韦莲司的妈妈也很喜欢胡适,他就是有这般人见人爱的魅力。
韦莲司比胡适大六岁,用胡适的话说,她是一个能给予他心灵启迪,激发他新思维新思路的女子。韦莲司可以说是胡适的初恋,但胡适知道他们注定是无缘的,因为他不可能令母亲失望与伤心。三岁丧父的胡适,对于母命,除了顺从与遵命,别无二计。
就这样无奈又真挚,默默又深情地爱着。偏偏时空又不凑巧,不久韦莲司去了纽约学画,租住在赫贞江畔的公寓里。当胡适来到纽约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哲学,韦莲司却又返回了绮色佳小镇。胡适为一解相思之情,竟搬到韦莲司曾居住过的公寓,感受佳人留下的余香。这让我想起高凌风买下邓丽君的旧居,“问彩云何处飞,愿乘风永追随”的痴情。
阴差阳错的两人,胡适与韦莲司总是分隔两地,因此留下了大量信件。胡适曾在一次别后,四十八小时內写去两封信与一张明信片,炙热程度可见一斑。然而,两人却依然克制着,不仅仅因为胡适已与江冬秀订婚的事实,更因家教与修养,他们不敢越雷池半步,只是纯粹的灵魂伴侣。
胡适有一首题名《两只黄蝴蝶》的情诗,凭吊这段有缘无份的爱情。“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1917年胡适学成回国,出任北大教授,并旋即与江冬秀结婚,达成了母亲的心愿。之后十年胡适非常忙碌,他发起了白话文运动,开启了一代新风气,在考证学方面也颇有建树,提出了“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论点。在私人生活方面,胡适先后有了两儿一女,并于1923年在西湖烟霞洞养疴期间,与曹诚英陷入热恋。胡适的诗“山风吹乱了窗纸上的松痕,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此“人影”指的便是曹诚英,胡适甚至为其起了离婚的念头。无奈江冬秀以砍死两子要挟,未遂心愿。
这边胡适早已“渐行渐远渐无书”,大洋彼岸的韦莲司却一直小姑独处,除了绘画,似乎别无长物。1927年胡适赴美,与韦莲司重逢,当年的北美留学生胡适,已摇身一变为“中国文艺复兴运动之父”,其才华与涵养愈发显得熠熠生辉。不消说,韦莲司醉了,高洁如韦莲司最不能抵御的,就是学识渊博。她的眼里除了胡适,再也装不进第二个。
然而他们依然清清白白,井水不犯河水。直到1934年胡适再次履美,时年四十九岁的韦莲司才真正与胡适有了实质性的关系,此时距离他们相识已过去了二十年。无疑韦莲司是爱胡适的,胡适也不是不爱,初恋的难忘,永远在心底。只是他的感情之门,已数度开启,论纯度与浓度,无法与韦莲司匹敌。换句话说,胡适是韦莲司的唯一,韦莲司只是胡适的其中之一。
事后在韦莲司的一封信里,她这样写道:“我今天站在你睡过的这个小房间里,站在两个房间中,不知道应该去哪个床上睡。最后我把你盖过的被子拿过来,盖在我的身上,我可以在这样的过程里体会到你的体温。”韦莲司的深情如此动人。
1937年胡适出任驻美大使前,他十分犹豫,是韦莲司写信鼓励他:“我觉得像你这样一个人,不应该只是属于中国,应该属于全世界,属于全人类。”韦莲司对胡适的崇拜与仰慕有如是。
韦莲司不是没有幻想过成为胡太太,但她清楚地知道胡适的为人,爱惜羽毛,重视声誉多过感情的他,永远没有勇气与江冬秀分道扬镳,更不可能娶一位洋太太。韦莲司五十二岁那年,有人向她求婚,胡适力劝其应允。她曾在信中犀利地指出胡适的言行不一,并申明绝不会为讨他欢心,而另嫁他人。韦莲司表示她这一生唯一想嫁的男人,只有胡适一个,否则宁缺毋滥。把对方的优点与缺点一起来爱,清醒又无望地爱着,直至终老,世上能有几人?
对于韦莲司的痴情,胡适也是感动的,在美期间两人保持着生日互送鲜花的习惯。大使任中,胡适曾心脏病发很严重,住院两个多月,不得外出。然而一获解禁,胡适便驱车前往赫贞江畔的旧所,追念年少情怀。他有这样一首诗:
百里的赫贞江
从容的流下纽约湾
恰像我的少年岁月
一去永不回还
这江上曾有我的诗
我的梦
我的工作
我的爱
然而,也就是这次病重,胡适居然与照顾他的护士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胡博士,胡教授,胡大使,胡校长的个人魅力不容小觑,然而,然而……
后来,胡适还住进了护士的公寓。更有甚者,那护士为了帮胡适安装空调,写信给韦莲司,请其共同分担500美元的费用,她竟立刻大方地寄出200美元。胡适安排曹诚英来美留学,请韦莲司代为照顾,她也是二话不说,马上答应。1958年胡适去台湾前,韦莲司邀请胡适与江冬秀来绮色佳小住,在自己家中盛情款待他们长达二十七天。临行还特意送了两套银餐具给江冬秀,每件刀叉还细心刻上“冬秀”两字。韦莲司的大肚大量,爱屋及乌,简直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谁敢说这不是一种大爱呢?
1960年韦莲司从绮色佳搬去一个消费低廉的小岛居住,以此为代价,她将毕生的积蓄五、六千美元,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七十岁的胡适。她希望这笔钱能作为基金,用于翻译胡适著作。
1962年2月24日胡适因心脏病突然离世,韦莲司写信给其子胡祖望,请他将十朵白色水仙,悄悄地放在胡适的坟旁,不必写是谁送的。剩余的日子里,风烛残年的韦莲司唯一所做的事儿,就是整理并打印胡适的信件,并将原件寄给远在台湾的江冬秀。
爱了胡适五十年,却对其一无所求的韦莲司,应江冬秀之请,在自传里这样写道:“我无非是一个幸运的胡博士信件的接收者!”
韦莲司对胡适无私的爱,没有声嘶力竭,亦无悲天怆地,却一往情深,超越眷属,怎教天地不为之动容?
作者:筠心,喜欢读旧书的70后,从竹影江南到郁金香之国,美篇签约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