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前一晚失眠想到的事第二天醒来还能随着记忆的浪花翻滚出她的脑海,她就强迫自己一定要把它们变为现实。哪怕只是一个段子。
她写了很多这样的段子。那些段子,旧得像皱巴巴的棉布裙,堆放在角落里,等待时光巨大而无情的胃一点点分解、消化。
关于陈三沛的笑,就是其中之一。
陈三沛很腼腆,尤其是在漂亮姑娘面前。陈三沛爱笑。笑,就是陈三沛的腼腆。陈三沛的笑不用嘴,用眼。陈三沛的眼,是两汪深秋里的泉,泉水蘸饱了阳光,晶灿灿的。泉眼深不见底,黑洞洞地直通到陈三沛心里。两片单薄的眼睑,整齐地叠放着,在深秋的泉水边小心翼翼地开合。它们通常不会开得太大,生怕泉水涌出来似的。
陈三沛的笑,也就是陈三沛的腼腆,很厉害。它能让她第一次见陈三沛就答应与他一同吃饭。陈三沛第一次见她,张嘴就说牙套的事,可她根本没在意牙套,她只看见陈三沛的眼。陈三沛的眼让他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小,她从中看到了陈三沛还是儿童时的样子。陈三沛第一次吃饭就用勺子舀了一口冰激凌送到她嘴边,她看到这回他的眼睑完全张开了,两汪泉水密集地汩动着,烁烁的波光从眼角荡到眼尾,又从眼尾荡回眼角,积聚成一个小小的漩涡,一排细密的睫毛被震得一颤一颤。她吞下嘴边的冰激凌,那小小的漩涡就化成无尽的笑意,也化成无尽的腼腆。
陈三沛确实比实际年龄要小,这是那次踩蟑螂事件后她才确定的。暑期里的教学楼空荡荡的,厕所于是变成了蟑螂的聚居地。陈三沛陪她上自习到很晚很晚,晚到蟑螂接替人成为统治教学楼的强势群体。陈三沛先她一步走出教室,走廊里顿时响起一片“呱嗒、呱嗒”声,陈三沛在教室门口拦截了一大批妄图潜入教室的蟑螂,不仅如此,他还对它们展开追杀,毫不留情。她有点被惊呆了,这时陈三沛的脸突然出现在门口,带着陈三沛三岁时的笑,和三岁时的腼腆,对她说:出来吧,都死了。
陈三沛就这样日复一日地二着。她很看不上陈三沛的二,但陈三沛的二是真实的。而她喜欢陈三沛的真实。这是他们做朋友很长一段时间后她才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