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了太多的玩笑,结局大抵不好。
春秋时的宋闵公死于自己手下猛将南宫长万,先被用博局(游戏用的器皿)打倒在地,后再被南宫长万补几拳打死。要问这是什么血海深仇,答案却是只是几句玩笑话而已。
南宫长万算不算春秋战国时期第一猛将?这个结论不好出,就好像“关公战秦琼”一样,不同的时间和空间产生不了可比的数据。一部《东周列国志》看了几遍,我觉得把南宫长万摆在第一位也是完全可以的。
在宋鲁战争期间,天神似的南宫长万被鲁庄公用神弓“金仆姑”射伤活捉,后因两国和好得以返回宋国。由此,宋国国君闵公开始了他的“作死”之路:
首先,动不动拿南宫开涮,说本来我很尊敬你的,现在你竟然成了鲁国的俘虏,以后别再想我像以前那样尊敬你了云云。其次,某次出游时由于南宫的高空抛戟接戟手法过于娴熟而引起宫女的阵阵喝彩,宋闵公也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博局来与南宫PK,好让他出丑。果然,南宫败下阵来,被罚了好几斗酒,边上的宫女笑得更灿烂了。南宫面子上挂不住,想再赌一把翻本,宋闵公说:你这当过俘虏的人,有什么资格跟我提出翻盘?最后,阴差阳错,周天子的使臣到来,报知国君新丧以及新君继位。按惯例,诸侯国要派出使臣前往吊唁并贺新君,被几斗酒灌得晕头转向的南宫又不合时宜地向闵公自荐,说自己从来没见过京城的繁华,想借此机会去一趟。闵公的调侃兴味正浓,每一次都成功地让宫女们笑得花枝乱颤,这个机会怎肯错过?只见他告诉南宫:我宋国再没人才,也不至于派你这当过俘虏的人去吧?事件终于迎来了高潮,宫女们已经笑得不成样子了,这也正是“乐极生悲”的前兆。南宫的脸上挂了半天的僵笑终于挂不住了,一句狠话从牙缝里蹦出来:“你这无道昏君,你不知道囚徒也会杀人吗?”正处在兴头上的国君怎能容忍一个下属说这话?只见他一边骂一边夺去南宫手里的戟来刺杀南宫,南宫连戟也不要了,直接拎起手边的博局,三下五除二灭了闵公。
在这之前,大夫仇牧私底下曾劝谏过闵公:“君臣之间,以礼相交,不可戏也。戏则不敬,不敬则慢,慢而无礼,悖逆将生,君必戒之!”闵公回答仇牧说:“孤与长万习狎,无伤也。”闵公认为“无伤”,却因此丢了性命。如果是私底下的“习狎”,也许还不至于酿成如此惨剧,边上一群宫女的浪笑和喧哗,却成了事件的催化剂,令当事人难以自已,双方彻底失控了。
在那个年代因玩笑而死的国君还有很多。是不是当国君的都特别爱开玩笑?还是因为国君开的玩笑总能像宋闵公那样引起满堂喝彩?答案见仁见智,姑且不论,但这些国君总爱把玩笑开在大庭广众总是真的,再比如郑灵公。某日有人送来一只200多斤的大鼋,郑灵公打算让满朝文武都尝尝这美味。事先不知情的公子宋与公子归生并肩入朝,宋的食指莫名地跳动起来,他告诉归生,今日必有美食,这么多年来,食指每一跳动便遇美食,百试不爽。这事让灵公知道后,灵公说你的食指到底灵不灵,还得由我这当国君的说了算。于是,他私下做了如此安排:满朝文武坐定,厨师从灵公开始一碗一碗分发鼋羹,分到最后还剩一碗,公子归生和宋都没分到。厨房问灵公给谁,灵公说给归生吧。然后大笑着对宋说:“我让大家都来尝一下这美味,堪堪到你那儿没有了,看来是你命中不该尝此美味啊,你的食指又能灵验到哪儿呢?”公子宋气不过,走到灵公面前,伸出食指从灵公的碗里挖了一块鼋肉塞进嘴里,说:“我尝到了,谁说我的指头不灵?”故事的结局是郑灵公发狠要杀了公子宋,宋先下手为强,买通了灵公的身边人,趁灵公秋祭斋宿之时,“以土囊压灵公而杀之,托言中魇暴死”。
一个身带异征,一个偏要让你的“第六感”失灵;一个受不了屈辱铤而走险,一个活生生被土袋子压死;追根溯源,这一幕惨剧只缘于一个玩笑,再细化则只剩下一碗鼋羹。所谓“南美洲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引发北美飓风”,这样的事情在生活还见得少吗?当宋私下跟归生商量要先灭了灵公,归生掩耳道:“六畜岁久,犹不忍杀之。况一国之君,敢轻言弑逆乎?”但这个玩笑的度已经失控,开在大庭广众之下的玩笑,必然也会引起同等规模的仇恨和决心,结局不外乎灵公找个借口杀了宋,或者宋设法谋杀灵公。历史选择了后者。整个故事为后人留下一个词语--染指。
最大规模的玩笑当属西方发明的“愚人节”,国内许多跟风的年轻人也喜欢在这个舶来品到来之际发挥一下,应一下景,做点什么来充当谈资,展示一下自已的技巧与风格。但国人的愚人节往往留下诸多不快,难道开玩笑这件事,东西方也有那么大的文化差异?试举两个例子:
多年以前,国内女学生“花花”在4月1日那天非常认真的跟班主任老师说:老师,您晚上就不要做饭了,我家里包饺子,放学后我会到您的办公室来接您一起去我家。结局大家已经猜到了,花花放学后就溜了,留下实诚的老师傻乎乎地在办公室里等吃饺子。具体等到什么时间谁也不知道,只知道那是相当不忍直视的一个场面。更有甚者,第二天上课时这个时尚的花花同学还眉飞色舞地跟同桌讲述昨晚的精彩,就在这位“愚”老师的课上。
外国的愚人节也是花样百出,其中一个比较经典:当地销量最大的报刊登出一条消息,大体意思是由于今年天灾频繁,面条树将大量减产,今年超市的面条将供不应求,请市民们早做准备云云。其结果是4月1日那天所有超市里的面条都被抢购一空。
外国人习惯严肃地讲述轻松的话题,中国人喜欢用轻松的口吻来述说严肃的话题,文化上的差异体现在玩笑上,产生的效果也必然不同。什么样的玩笑才有最好的效果?答案是“要让被开玩笑者也觉得有趣”,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凤毛麟角,相声大师马三立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那一年,马三立来到天津表演相声。前一位本土相声演员张伯祥说的是武大郎的故事,故事结束时留下了一句:“大家要想知道武大郎长什么样,我一下场他就上场!”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在那凭真本事吃饭的残酷舞台上,这样的“接力棒”如果接不下来,马三立在天津就难以立足。马三立在哄堂大笑中走上舞台,跟大家聊起几天前张伯祥找他求医的事。他说张伯祥喉咙不舒服,马三立教他服用“黄连清火丸”,一次六粒,果然,几天后就见效了。后来,张伯祥的老父亲也出现类似的症状,他又来找马三立,马三立教他还用这药,管用。临了,马三立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冲着已经走远的张伯祥喊道:“你爸年经大了,用量要减半,你吃六粒,你爸是三粒!记住,你爸是三粒(三立)!你爸是三粒(三立)!!”当时台下笑翻了无数人,就连幕后张伯祥,也被逗得又气又笑不止。真正的玩笑,应该长这样。
最后,把视线再拉回古代中国,欣赏一下周桓王的玩笑话:西周东迁后,日益衰微,而郑国渐渐强盛。郑庄公对周桓王的人事安排有意见,仗着兵强马壮抢收了周王的小麦和稻谷以示抗议。后来在周王朝堂之上,周桓王问郑庄公今年收成如何,郑庄公答说托王的福,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桓王说:“幸而有年,温之麦、成周之禾,朕可留以自食矣。”这样一句玩笑话,略带责备又留有余地,略带调侃又包含自嘲,令数千年后的我每每想起,便觉莞尔。
开玩笑既要有针对性,又要带幽默感,还要玩笑双方都能领会其中的精要,像苏轼出上联“狗啃河上(和尚)骨”、佛印见状能立马对出“水流东坡诗(屍)”一样的一对损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如果遇不上这样的朋友而自己又掌握不了玩笑的“度”,还是少开玩笑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