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那通电话时,我在360公里外的西安,坐在我舒服安逸的书桌前,为即将到来的四六级考试“临阵磨枪”。妈妈简单的跟我说了两句就挂断电话了,开始她忙碌的准备。我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半,舍友们或是躺着玩儿手机,亦或是像先前的我一样,为准备考试奋笔疾书。我眼前还摆着那本英语资料,那些本就不是很熟悉的英文单词现在在我眼中像是一个又一个奇妙的符号,我知道,我没有在想这些奇怪的单词。
妈妈说:“爷爷去世了,你明天尽早回来。”
我是个没有安全感又自认为缺少爱的孩子,童年里从没得到过爸爸妈妈的陪伴,所以我害怕甚至厌恶任何的失去,从小陪伴我长大的这个爱笑的怪老头,他离开了。
第二天上完早课,我就奔到火车站,坐上了返家的列车。昨天晚上哭过后,内心里也平静了许多,我那颗时常躁动不安的心,在这一瞬间却自己偷偷藏起来了。列车穿过秦岭,继续向南,远方的山川连绵,窗外的电线杆子也一根一根的从我眼前划过,我仰着脸,看着渐行渐远的秦岭深处,那儿现在夕阳正在缓缓的落下,那红彤彤的太阳,像极了爷爷的笑脸,憨厚可亲的笑脸。我的爷爷,是随着这夕阳到山的那边去了吧。
爷爷叫治国,单听名字,可能会觉得他是一个豪迈大气,壮志凌云的男子。但在我看来,他就是一个生于乱世,吃了很多苦,安于生活、乐于生活的小老头儿而已。小时候听奶奶讲,他们在山坳坳里生活了半辈子,那时候的爷爷是个生龙活虎的小青年,上头要求家家都要出男子去修水库,爷爷二话不说,撂起斧头就走,连身后那刚娶的新娘子也不曾回头的看一眼。嘿,爷爷你这个傻大个呀!在水库的日子很苦,但爷爷从不会主动和跟奶奶讲起,邻居家的大奶奶时常抱怨着,却也和奶奶一起天天站在村头盼着男人们归来。听奶奶讲,爷爷的人缘很好,在修水库的那群人里,爷爷和这些老大哥们关系都很好,在之后的日子里,也都时常挂念着,保持着联系。可那些太早了,奶奶的话也是只言片语,我已经记不全了。
爷爷奶奶生了五个孩子,再到下一代,我成了这一个大家庭里唯一的孙女,得到的疼爱自然也比哥哥弟弟们多些。自小我就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五岁之前在外婆身边长大,五岁后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有一次发烧了,很严重,那天下着很大的雨,烧糊涂的我还心心念念着要上学,爷爷很焦急,他背着我,奶奶为我打着伞,送我去诊所看病,那天的雨真的很大,让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那片泥泞的土路上,留下了爷爷奶奶一串串的脚印,爷爷背着我,奶奶举着雨伞踮着脚为我撑伞,我在爷爷奶奶和雨伞的庇护下,安静的趴在爷爷那宽厚的背上。我记性一直不怎么好,但那天雨中的画面一笔一划的刻在我的心里,让我时刻不敢忘了这份爱。
爷爷很爱笑,我喜欢爷爷那质朴憨厚的笑容,爷爷就经常对我笑,那个时候我也会咧着嘴回报给他我的笑容,爷爷就笑的更开心了。闲暇的时候,爷爷会和他的两个伙伴喝喝酒,下下棋,他时常外出找友,对他来说朋友是这个世界上值得特别珍惜的人,真好,这点我跟着爷爷学来了。后来我初中的时候,爷爷中风了,我也自那时候起开始住校,不经常回家,我好像很少见到爷爷笑了,在往后的七八年里,我和他的交集仿佛就剩下了放假回家时去看他一眼,渐渐的他好像认不出我来了,我也在越来越繁重的学业压迫下对他越来越忽视,我沉浸在成长的种种烦恼里,对那个躺了好几年的老人关心的越来越少。
看着就要落到山那边的太阳,我想起了我温暖的爷爷,想起了他的笑脸,我这辈子再也没有办法看到那张笑脸了。而今坐在电脑前的我泪流满面,心中无尽的悔恨。我仿佛看到了那个水库的青年,他把锄头高高的举起,又重重的落下,那个年轻充满力量的男子他笑了;我看到了小时候抱着我去和老友们喝茶的爷爷,看着调皮搞怪的我,他嘴角叼着烟笑了;看到喝下医生的药慢慢退烧的我,湿淋淋的爷爷笑了。而我,对他全部的人生都只能在这只言片语中了,我对不起他对我的爱,在我能真正能记的事情的时候,就很少能见到他笑了。
爷爷的一生,在我残缺不全的记忆中就这样结束了。
下葬那天,我回学校参加四六级考试,临行前我在爷爷面前跪下,狠狠的磕了三个头,再见,爱笑的老头儿,以后我会好好把你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