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当初,吴少诚宠信其大将吴少阳,认作自己的堂弟,署以军职,出入吴少诚家,如同至亲,一路升迁到申州刺史。吴少诚病重,病得不认识人,家僮鲜于熊儿诈称吴少诚命令,召吴少阳摄理副使、知军州事。吴少诚有一个儿子吴元庆,吴少阳杀了他。
十一月二十七日,吴少诚薨逝,吴少阳自任为留后。
华杉曰:
吴少诚是逆贼,逆贼家里,也出逆贼,黑吃黑,这就是家传。孟子的义利之辨,道理又在这里了。
9、
本年,云南王寻阁劝去世,儿子劝龙晟继位。
10、
田季安听闻吐突承璀将兵讨伐王承宗,聚集他的徒众说:“王师不过黄河已经二十五年了,如今一旦越过魏博讨伐成德,成德亡,魏博也就亡了,怎么办?”一位将领从行列中站出来说:“给我骑五千,为您解除忧患!”田季安大喊说:“壮哉!决定出兵,反对者斩!”
幽州牙将、绛州人谭忠为刘济出使魏博,知道了他的计划,晋见田季安说:“如果按您的计划,那是把天下之兵都引来魏博了。为什么呢?如今王师越过魏博讨伐成德,不派耆臣宿将,而把兵权交给宦官,不动员全国武装部队,而以神策军为主,您想想这是谁的主意?这一定是天子自己的决定,是想要夸耀自己英明,让臣下心服口服。如果王师还未抵达成德,就先在魏博战败,那就是皇上的智略反而不如臣下,他能不耻于面对天下吗!皇上既耻且怒,必定任用智士,谋划长策,任命猛将,操练精兵,全力再举,渡过黄河,鉴于之前战败,必定不会越博魏去讨伐成德;比较罪行的轻重,必不先成德而后魏博,而是不上不下,直奔魏博而来。”
田季安问:“那怎么办?”
谭忠说:“王师进入魏博,您厚厚犒劳。然后全军压境,号称讨伐成德,而暗中派人送信给他们说:‘魏博如果讨伐成德,则河北义士都会说魏博卖友求荣;魏博如果与成德联合,则河南忠臣都会说魏博反叛君王。卖友与反君之名,魏博都不忍承受。阁下如果能暗中解除防御,让魏博攻下一城,以此向天子报捷,作为符信,这样,魏博北得以交好成德,西得以臣侍天子,对于成德来说,只是一丁点损失,而魏博呢,则可获不世之利,阁下能帮魏博这个忙吗!’成德如果不拒绝您,魏博的霸业就安稳了。”
田季安说:“善!先生之来,是上天眷顾魏博啊!”于是用谭忠之谋,与成德暗中定计,得了成德的堂阳县。
谭忠回到幽州,想要激刘济(卢龙节度使)讨王承宗。正巧刘济集合诸将说:“天子知道我与成德结怨,如今命我讨伐,成德也必定大举防备我。伐与不伐,哪个利益大?”谭忠立即回答说:“天子必定不会派我们讨伐成德,成德也不会防备我们。”刘济怒道:“你何不干脆直言我与王承宗同反呢!”命令将谭忠关进监狱。派人去探查成德边境,果然没有防备。过了一天,皇帝诏书送到,令刘济“专护北疆,不要让朕担忧胡人入侵,而得以专心对付王承宗。”刘济于是把谭忠从狱中释放,召见他说:“果然都和你的判断一样,你是怎么知道的?”
谭忠说:“卢从史(昭义节度使)表面上与我们亲近,内心实际上忌恨;表面上与成德决裂,实际上与他们勾结。他替成德设计说:‘卢龙以成德为屏障,虽然怨恨成德,但必定不会对成德不利,不必防备,’这样,一方面可以显示成德不敢与卢龙为敌,另一方面也可使天子怀疑卢龙。成德既不防备卢龙,昭义就会向天子报告说:‘卢龙与成德结仇(王武俊攻击朱滔事,参见公元784年记载),成德被讨伐,而对卢龙完全不设防备,可见卢龙已经反叛,与成德联手。’以此可知,天子不会派您讨伐成德,成德也不会防备卢龙。”刘济说:“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办?”谭忠说:“卢龙、成德结怨,天下无人不知。如今天子讨伐成德,您坐拥卢龙全军,按兵不动,没有一兵一卒渡过易水,这正是让昭义指控我们一方面向成德卖恩,一方面背叛皇上,两头吃。我们满怀忠义之心,却染上私通成德的恶名,成德并不领我们的情,我们却臭名远扬,希望您仔细考虑!”
刘济说:“我知道了。”于是下令军中说:“五日之内,全军出动,拖后的一律剁成肉酱示众!”
元和五年(公元801年)
1、
春,正月,刘济亲自将兵七万人攻击王承宗,当时诸军都未前进,刘济独前奋击,攻拔饶阳、束鹿。
河东、河中、振武、义武四军为恒州北道招讨,会师于定州。正逢元宵夜,军吏因为有外军进驻,建议取消灯会。张茂昭说:“三镇都是官军,怎么说是外军!”命令张灯结彩,不禁行人,不关闭街巷栅门,三夜如同平日,也没有敢喧哗的。
正月二十六日,河东将王荣攻下王承宗的洄湟镇。吐突承璀抵达行营,威令不振,与王承宗战,屡战屡败。左神策大将军郦定进战死。郦定进是骁将,军中士气沮丧。
2、
河南尹房式有不法之事,东台监察御史元稹上奏建议将他逮捕,在未接到诏令批复之前,擅自下令将房式停职。朝廷认为不可,罚元稹一季薪俸,召还西京。元稹走到敷水驿站,有宦官从后赶到,打破驿门,呼骂而入,以马鞭击伤元稹面部。皇上又引用元稹之前的其他过失,贬为江陵士曹。翰林学士李绛、崔群说元稹无罪。白居易上言:“宦官陵辱朝士,没有被问罪,而先贬元稹,恐怕今后宦官出外更加暴横,人们都不敢说话。又,元稹为御史,举奏弹劾的人不少,又不避权势,对他咬牙切齿者的人很多,恐怕自今往后,无人肯为陛下当官执法,惩治恶人。在有大奸大猾之人,陛下也无从得知了。”皇上不听。
3、
皇上因为河朔地区正在用兵,不能讨伐吴少阳。三月十九日,任命吴少阳为淮西留后。
4、
诸军讨伐王承宗者久无战功,白居易上言,认为:“河北本来不该用兵,如今既然出师,吐突承璀未尝苦战,已失大将,与卢从史两军进入贼境,拖延进退,不只是他们意在逗留,也确实是力难支敌。范希朝(河东节度使)、张茂昭(义武节度使)抵达新市镇,竟不能通过。刘济(卢龙节度使)引全军围攻乐寿,久不能下。李师道(平卢节度使)、田季安(魏博节度使)本来就不能保证忠于朝廷,观察他们的情状,看起来是相互有密约,各自占领一个县,就不再进军。陛下观此事势,成功还有什么希望!以臣愚见,必须尽快罢兵,如果再迟疑,有四个害处:两个痛惜,两个深忧。什么呢?
“战争如果能够保证成功,那么不论用度多少,都可以投入;如果已经知道没有胜算,就不应该虚费钱粮。现在醒悟,也为时未晚。如今每拖延一天,就有一天的军费,再拖延十天半月,花费更多,最终还是要罢兵,不如早罢!以府库钱帛、百姓脂膏去资助河北诸侯,转而令他们强大,这是第一个痛惜。
“臣又担心河北诸将见吴少阳已得到朝廷下制任命,必定引以为事例,同声同气申请赦免王承宗。如果章表相继而来,则没有不批准的理由。接受他们的申请而赦免王承宗,形势可知,是转而令王承宗和他们这些同类紧密团结,更为坚固。如此,则与夺皆由邻道,恩信不出朝廷,朝廷威权,尽归河北。这是第二个痛惜。
“如今天时已热,兵气相蒸,至于饥渴疲劳,疾疫暴露,驱以就战,人何以堪!就算不惜生命,也难忍受痛苦。何况神策军都是城市之人,乌合之众,不能适应如此艰苦,如果他们忽然想到要找一条生路,或许就会出现逃兵,一人若逃,百人相煽,一军若散,诸军必摇,如果事态突然发展到这一步,悔将何及!这是第一个深忧。
“臣听说回鹘、吐蕃都有奸细,中国之事,小大尽知。如今聚天下之兵,唯讨王承宗一贼,从冬到夏,都未立功,则兵力之强弱,资费之多少,岂能让西戌、北虏一一知晓!如果见利生心,乘虚入寇,以朝廷今日之势力,能同时打两场战争吗!兵连祸生,何事不有!万一至此,事关国家安危。这是第二个深忧。”
5、
卢从史(昭义节度使)第一个建议朝廷讨伐王承宗,而等到朝廷兴师,卢从史逗留不进,暗中与王承宗通谋,令军士暗藏王承宗旗号;又抬高粮食草料价格,增加朝廷财政支出,暗示朝廷,要求给自己平章事职务,诬奏诸道与反贼勾结,不可进兵,皇上对他非常厌恶。正巧卢从史派牙将王翊元入京奏事,裴垍与他谈话,晓谕以为臣之义,打动其心,王翊元于是输诚,交待了卢从史的阴谋以及如何制服他的策略。裴垍令王翊元回本军做地下工作。
王翊元第二次来京师,又带来都知兵马使乌重胤等愿意配合的情报。裴垍对皇上说:“卢从史狡猾骄狠,必将为乱。如今听说他的大营就在吐突承璀大营对面,视吐突承璀如婴儿,往来都不设防备。如果错失今天的机会,不乘机把他拿下,以后就算兴起大军,也不是一年半载能平定的了。”皇上起初愕然,熟思良久,终于批准。
卢从史性格贪婪,吐突承璀盛陈奇珍异宝,看他所喜欢的,稍稍送一些给他。卢从史喜悦,与吐突承璀更加亲密狎昵。四月十五日(原文为三月,根据柏杨考证修改),吐突承璀与行营兵马使李听密谋,召卢从史入营赌博,埋伏壮士于幕下,突出,生擒卢从史到帐后捆缚,装入车中,飞驰押送京师。卢从史左右惊乱,吐突承璀斩十余人,晓谕以朝廷诏旨。卢从史营中士卒听闻,都披甲而出,手持兵器喧哗。乌重胤拦在军门前呵叱说:“天子有诏,从者赏,敢违者斩!”士卒都收兵回自己部伍。当时正是夜间,马车疾驱,天未明,已出境。
乌重胤,是乌承洽之子;李听,是李晟之子。
华杉曰:
朝廷也好,地方也罢,都是勾心斗角。讨伐王承宗,突然抓了卢从史,防不胜防。
6、
四月十八日,范希朝、张茂昭大破王承宗军于木刀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