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叭线是从焦油线杆子上引进来的----《黑爷》五十一

文/马少军   图/马少军

       当时写《黑爷》,只是一篇文章。但写着写着,就想起了好多人,想起了好多事,感觉一篇文章装不下了,就写了两篇,两篇装不下,就写了三篇。当写到第五篇的时候,又好像是只是开了一个头。这样就一直写了下去了,写担田,写挑水,写拉车,写赶集,写盖房箍窑,写念经唱戏,写家长里短,写婚丧嫁娶,写走过的路,写养过的狗,写放过的驴,乱七八糟的地,就有前面这些大概能连起串儿的五十篇文章了。

       年前跟几个朋友在一家小酒肆喝酒谝闲传,话题天南海北,永远没个主题。不知怎的,大伙儿就讨论起我的《黑爷》,说就文体来说,它究竟属于散文还是小说?如果说是散文吧,这五十集也十几万字了,应该算作是长篇散文,但又好像没有一条贯穿始终的线;如果说是小说吧,又没有固定的人物和引人入胜的情节。

       就这件事,我自己也很迷糊,就和我这个人一样,干啥事都没个规划,没个条理,碰到什么就是什么,走到哪里算哪里。比如周末骑自行车,经常在乡下迷了路,有时候弄到天黑,只能顺着大致的方向往家里走,不过最终还是回了家。这样一天下来,最大的损失是精疲力竭,但也会有收获,比如有时候眼前是一片深深浅浅的草滩,一群绵羊甩着尾巴在上面吃草,有时候是一片杨树林子,一阵风过,浓密的杨树叶沙拉沙拉响,有时候还会碰见一片水塘子沐在夕阳里,上面浮着几只灰鸭在埋头整理羽毛。当然,如果太迟了,打亮手电筒寻找回家的路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呢。


       我想如果我学会了用手机导航,我就不会这样乱走一气了。但这样目的性又太强,我很不喜欢。

     我在本质上是一个懒得去规划的人,因为你一旦规划好了行程,为了赶路,往往就忽略了路边的风景。

郊外骑行
和驴较劲

现在想来我写文章也是这个样子的,只是起个头往下写,想起什么就写什么,能写多少就写多少,写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就像《黑爷》,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能把它写到五十集。

       我是个教语文的,上语文课我最怕的有两件事,一件是写教案。你在教案里把一节课提前规定好了,但是下面坐的是几十个活人,课堂的情况瞬息万变,你只能根据这些变化往下上课。另一件,是我很怕去整理文章的条理,分析文章的层次结构。我只一味地带着学生往下念,念到哪个地方有点难了,有点精彩了,或者我自己特别喜欢了,就停下来和大家一起分析体味一番。

        我惊奇地发现好多学生和我一样,是一帮没有条理的家伙。但他们读文章读得细,能从字里行间找到文字本身的乐趣,接受到作者传达出的有关美的信息,从而慢慢地喜欢上了这门课。

       这又让我找到了一些成就感。本来是嘛,一件很轻松的一件事,弄那么复杂干嘛?

       而我自己写文章纯粹是瞎玩。不过说到底,这事也没有个人来管着我,就信马由缰也乱写一气,东一棒槌,西一榔头,更没个条理了,从而越写越多。

       看着我这样一天一天地沉沦下去,有事没事的,总是个写,还没有一个要停下来的势头,有朋友告诉我,你这样写下去势必会分散精力。

       这真吓了我一跳。心想,本来是瞎写着玩,却向外传出个不务正业的名声,这损失可大了。所以,有些文章写好了,还迟迟地不敢发到网上去。直到后来有好多人问我,《黑爷》怎么停了?正在看呢。特别是一个从兰州过来的老朋友,在和我一起吃饭时,说你写的那些花花草草,其实说到底就是个闲情逸致,没啥意思,要把时间节省出来,投入到《黑爷》的创作中,他认为这是一篇很有分量的文章,有些地方看得人直想掉泪。

       我想,这也是《黑爷》一直能写下去的一些客观的原因吧。

        而从主观上来说,我是个很爱说话的人。

       当然,我的爱说话也是客观原因造成的。小时候在农村,没有电,更没有电视,唯一能听到一些外界消息的电器,是挂在我家西房檐下的一个黑纸壳的喇叭。

       喇叭线是从外面的焦油线杆子上引进来的,一根线绳从喇叭上垂下来,埋下面的土里,这是喇叭的地线。

       于是,每天晚上都能听见公社领导乱七八糟的喊话,以及他们转播过来的新闻。有时候喇叭里杂音太大,嘎吱嘎吱地听不下去时,三叔就会舀一碗凉水倒在插地线的土里,情况立马就会好一些。

       于是每天晚饭后,我们一大家人就坐在西房台子上议论着听来的新闻,谈论些乱七八糟的事,往往就能到深夜,才各自回房休息。

姑父和大伯他们

后来我们一大家人分成了四个家庭,家里先后有了收音机,电视机,但坐在一起说话的习惯却一直没有改变。有时候是拉完田禾靠在路边吃干粮喝水时,有时候是碾完庄稼坐在场边休息时,有时候是吃了晚饭互相串门时,有时候是冬天里架起火炉熬罐子喝茶时,有时候是在田陇里,有时候是在河沟里,有时候是在山坡上,有时候是在冬天的热炕上,只要父亲他们弟兄几个人坐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而我特别喜欢坐在旁边听。直到我慢慢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和思想了,还能和他们一起说,比如谁家盖房起梁了,梁记该怎么写,谁家老人去世了,铭旌该怎么写,甚至山上的荒地种什么,坡地种什么,梯田地种什么,山下的平川地种什么,地土怎么倒茬,怎么埋粪,怎么翻土,都一年四季地说。

炕上

大伯和父亲年纪大些,会经常地回忆起自己年轻时候的壮举,比如大伯上公开课时如何语惊四座,父亲如何让一个班的娃娃基本都学会了拉二胡,等等,这都是一遍又一遍地要说的。三叔出过几次远门,会再三地说起当年的奇遇,四叔练过武术,和何四把式的侄儿一起打过工,就更有说不完的话了。

       在冬天漫长的夜里,我们总是说能说话说到深夜。有时候送大伯他们出门,揭开门帘子,院子里早就不知不觉地落了一层厚雪,他们裹好棉衣,踏着厚雪,咯吱咯吱地走了。

       即便是叔伯们凑不到一起,我和他们单独在一起时,也都有说不完的话。记得那时候我们几家人都养了马,很费草料,而斩草拌料的任务就落在三叔四叔的身上。我从小有一把子力气,刚够得着竖起的砸的铡刀把,就能一跳一跳铡草了。一般是三叔四叔换着垫草,我铡草,这时候往往就是说话的场子,我们一句一句一来一往地说,说说笑笑间,就能铡一草房的草截。

给父亲伴奏

直到现在,每年回老家去还是和他们聊天,一聊就聊能到深夜。随着叔伯们的老去,我也是有几岁年纪的人了,每当我起身要走时,他们都能把我送到门外。

       有时在和父亲睡一炕时,我们俩也有说不完的话,一说就能说到天亮。父亲起身下炕时,还嘱托我多睡一会儿。

       这样的环境造就了我嘴巴子闲不下来的毛病。有朋友问我,你怎么能一直有写不完的东西呀。我就告诉他真正的原因,那就是我废话太多。

       而现在看来,照这样一直写下去,《黑爷》只写五十集还远远不够,因为我想说的话越来越多了。

       我打算开启《黑爷》下一个五十集的写作计划。但究竟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我自己也不敢肯定,和以往一样,还是写到哪里算哪里,能写多少算多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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