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夜行》是我读到的第三部史铁生的著作,其中有一篇《好运设计》很是吸引我,文章开头说:“要是今生遗憾太多,在背运的当儿,尤其在背运之后情绪渐渐平静了或麻木了,你独自待一会儿,抽支烟,不妨想一想来世。”
想一想来世,真是一个很有趣的话题,作者在文中写到了他设计的“来世”,嗯,来世的那个人,简直是个完美的人。我忍不住也要想一想自己的来世,假如有来世,我希望自己变成什么样子呢?
首先,一定要有个好身体吧,最好在体育方面有一点特长,至少有一点兴趣,不像我现在,身体差,还偏偏讨厌运动,其实想想热爱运动的人至少没有那么多负面的情绪。我或许还想要好的精神状态,不要把所有的琐事都当成烦恼,哪怕被人说没心没肺都没有关系,心思一定不要像现在这样细腻,这些年我遇到的困境大都因为自己的性格和心里状态太差。再者,我还想要好一点的口才,嘴笨可真是吃亏,哪怕被别人说我狡猾一些都没关系,不善于说话,简直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缺点。而且,我还很自私的愿望自己能不那么软弱,哪怕被人说我一点儿不善良,说我坏都没关系,来世的我,至少要学会跟别人说“不”。或者,我还能愿望自己拥有高薪的工作,哪怕被人说我是拜金女也没关系。有人说,条条大路通罗马,而有的人一出生就在罗马,那么,我愿望自己也是那个一出生就在罗马的孩子。
这样的“好运设计”真让人觉得开心,虽然有些无聊,虽然所有的设计不过是闲时的幻想而已。我相信如果采访一百个人对于来世的设计,一百个人恐怕都会给自己设计一个非常顺利非常幸运的来世,都会挖空心思想象着来世的那个人弥补了今生所有的遗憾,获得了今生未得到的一切。然而问题是,假如,来世的我们真如自己想象的顺利幸运,我们真的会很满足很幸福吗?史铁生说:“没有挫折,没有坎坷,没有望眼欲穿的企盼,没有撕心裂肺的煎熬,没有痛不欲生的痴癫与疯狂,没有万死不悔的追求与等待,当成功到来之时你会有感慨万端的喜悦吗?在成功到来之后还会不会有刻骨铭心的幸福?”
我们都忽略了一点,幸福感的来源很多时候建立在饱尝痛苦的经历之后,没有永远平顺的人生,假如有,人们对幸福的感受也一定是越来越麻木的。我们总是遗憾人生的不圆满,比一比周围的人,我们总有缺失。然而人生的常态便是不圆满,所以我们才能在痛苦的奋斗和努力中寻找一个目的。然而尘埃落定不一定会带给人幸福。
如《命若琴弦》中的老瞎子,用了几十年的时间守护师父临死前的教诲,弹断一千根琴弦,便可以获得能治好眼睛的药方,然而,结果却是,弹断了一千根琴弦的老瞎子只发现了一张白纸。失落,绝望之后,他明白目的都是虚设,这一路让他开心的,让他怀恋的恰恰是那个“过程”,他带着徒弟小瞎子走过的路,遇到的人,听过的风景,这一路的相依为命,以及那些奔奔忙忙兴致勃勃的翻山、走路、弹琴,乃至心焦、忧虑都是多么欢乐!这过程可比那张白纸重要得多。于是他告诉小瞎子,他记错了师父的话,要治好眼睛,必须弹断一千二百根琴弦。
过程,最容易被忽略,而我们能掌握和拥有的,只有过程。史铁生也说:“一个只想使过程精彩的人是无法被剥夺的,因为死神也无法将一个精彩的过程变成不精彩的过程,因为坏运也无法阻挡你去创造一个精彩的过程,相反你可以把死亡也变成一个精彩的过程,相反坏运更利于你去创造精彩的过程。”
生命的目的原本就是虚无,就是绝望,成功失败只是一个主观评判而已,结果不是生命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我们的意义和价值,就是我们可以尽全力去创造一个过程,去全身心投入一个过程,去欣赏它,享受它,去感谢它。
没有谁可以设计自己的好运,上帝已经帮我们预设好了,就如作者所说:“上帝爱我!我们的设计只剩这一句话了,也许从来就只有这一句话吧。”
每一次,我都能在史铁生的文章中感到震撼也感到无限大的力量,那个从21岁开始就不能再站起来不能再自由行走的作家,用他一生在轮椅上的思考为我们指引着方向。他安慰我们,在万般迷茫时,可以去想一想来世。他同时也告诉我们,即便所有被我们自己设计的好运都实现了,也不一定能感受到幸福,因为幸福的呈现大多数时候都需要痛苦的陪衬,经历过暗夜旅行的人,才懂得珍惜光明。
我想起自己的生活,也有那么几年,世界黑漆漆一片,那时候的抱怨和悔恨怕是这一生最可怕的抱怨和悔恨。我无数次跟自己说,如果有来世,我定不会选择今日的生活。然而,事实上,那几年也让我看清楚了很多事,看清楚了自己其实不那么脆弱,现在的我,知道一切的安排都是最好的礼物。上天为了让我更加虔诚地感受幸福,为我设置了一点点障碍和挫折,那些障碍和挫折存在的意义是,它们激发了我内心的勇敢,它们让我看到人生的苦,从而学会爱惜一切的美好。
史铁生的文字对我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人生中有三个阶段非常喜欢读他的文章,当学生的时候最喜欢那篇《我与地坛》节选,那时候我只依稀懂得一个坚强的人抗争命运的伟大。三年前,初为人母的我在一个潮湿阴冷的小办公室里读《我与地坛》全文,把里面打动我的句子抄下来:“但是太阳,他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他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辉之时。”那些话给了迷茫中的我那么多的鼓励,我读着他的书,在那个很少有人知道的小办公室里大声地哭。今天的我再读他的文字,读到《自由的夜行》,读到《好运设计》,感慨良多,也感动不已,想起他说的那句话:“终有一天,你会与我一同笑看。”再想想那个坐在轮椅上还笑得那么灿烂的作家,我便笑着掉下眼泪来。
上帝爱我们,我们要好好爱自己。
感谢所有的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