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暗】第六十四章:遗憾常有

  第六十四章:遗憾常有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不多时,窸窸窣窣地声音响起,每个女子身上爬出一只又一只虫子,伴随着蛊虫离开,那些女子纷纷晕了过去。

  那虫子速度极快,绕过云鹤跑了出去。

  云鹤站在原地,有些凌乱起来,看起来他得查看一下这里,再去找玄莹那丫头。

  人醒着还好说,但人晕了怎么搞?他总不能一手一个小姑娘,把人一个一个扛出去吧?他跑断腿都跑不过来啊。

  房间内,温从戈已经和魏烬出了门,躺在地上的尹照,胸口破了一个洞,俨然已经死去。

  从密室爬出来的虫子,向着那如破布一般的人爬了过去。

  温从戈微微回头看着,嘴角一勾:“反噬来了啊。”

  魏烬揉了揉他的发顶,捂着他的眼睛把他的脑袋转了回来。

  星子零星,他扬臂舒展着身子,伸了个懒腰,又扯了扯松垮衣衫,那毕竟不是他自己的衣服。

  周眠抱臂站在院门口看着两人的互动,目光微落,便看到温从戈染血的指尖,然后指了指一边的水井。

  他知道,温从戈不太喜欢血。

  温从戈走到井边,打了桶水将手上的痕迹清洗干净。

  “阿眠,这里你来处理。”

  周眠挑了挑眉,调侃道:“怎么,你也有不忍心的时候?”

  不忍心,这样的词用在杀人如麻的温从戈身上,好像有点可笑。

  其实温从戈以前不这样,后来的他行事激进又果决,但凡出手,一灭就是一户,不论男女,也不论老人孩子。

  周眠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

  他身为鹰卫首领,手上也不干净,虽不认同,不参与,却也不会多说什么。

  他甚至明白温从戈的想法——“给仇人留路,就是断自己的后路”。

  周眠没吃过亏,也没吃过苦,自然就没立场去指责温从戈的行事作风,更何况,他还是自愿留下来成为鹰卫首领的人。

  温从戈微微敛眸,掸了掸手上的水珠,语气不疾不徐:“啊,你话太多了。我怕再待一会儿,就忍不住把那俩玩意儿碎尸万段。”

  周眠笑了笑,显然在这一点上,两人有共识。

  魏烬跟着温从戈先行离开了,剩下的事,自有周眠帮忙善后,无需他们操心。

  这安宁之地,亦该毁灭于安宁之时。

  ……

  虞城发生了一件大事儿,曾经备受尊崇的尹府,一夜之间如大厦倾塌。

  只不过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做好事儿不留名,将尹府的罪状张贴在了府衙外墙上。官府外,百姓请愿严肃处理,知县见实在压不住,当即上报。

  城中风雨飘摇,可再大的风雨,都飘不到酒馆内。

  午后安逸,魏烬去看了一眼孙念英,蛊虫反噬,意味着报应全在下蛊之人身上,那姑娘已然恢复。

  孙念英坐在院中的秋千上,阳光落在她身上,扑了半身暖。

  魏烬走到她旁边的秋千上坐下来,说道:“欢迎回到人间,小丫头。”

  “我该谢谢你们,是你们拽了我一把。”

  没了蛊虫的控制,她像是换了个人,恬静,温柔,就像是路边的野雏菊一样。

  “那也要你自己使劲往上爬啊。”魏烬笑了笑,“不然我们再拽都没用。”

  孙念英小心翼翼看他,说道:“我没什么朋友,能和你多说些话吗?”

  魏烬点了点头:“当然。”

  孙念英轻呼口气,脚尖点在地上,晃着秋千。

  “我被丢弃的那天,虞城下了好大的雪,那个女人把我扔下了。在我快冻死的时候,我爹救了我。”

  “旁人都说,爹疯疯癫癫的,养不好我。连我也觉得,他很快就会觉得我是个拖油瓶,把我扔掉。可在我差点被卖的时候,爹一个文人,瘸着腿,拼死护着我。”

  “爹吃了半辈子的苦,还没吃到甜头。他在灰扑扑的墙上教我识文认字,他给我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很廉价,可我知道,那是他能给我的全部了。他会摸着我的头发喊我小妞妞,会攒好久的钱给我买一块儿方糖。后来我在爹房间里,看到了他女儿的画像。”

  那画上是一个穿着布衣的小丫头,作画之人画工了得,那小丫头脸上的笑容很明媚,鬓角簪了一尾花。

  孙念英似是陷入了久久的回忆,久久不语。

  魏烬眨了眨眼:“你怨恨他么?将你当成了另一个人。”

  她偏头冲魏烬扬起一个笑:“我若说什么感觉都没有,那就太虚伪了。一开始我以为那是怨恨,可后来我才知道,那种情绪,名为嫉妒。”

  魏烬挑了挑眉:“嫉妒?”

  孙念英很坦荡地承认了:“是的,我嫉妒那个姑娘,嫉妒她才是爹的女儿,爹他…是个很好的爹。”

  魏烬不得不高看了一眼这丫头,很少有人能正视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卑劣的负面情绪。

  他将手臂环过秋千绳,说道:“你爹这样的人,也会是一个好官。这么好的人,可惜了。”

  孙念英笑了笑:“是啊。不过他一日是我爹,便一辈子是我爹,我是她的女儿,一辈子都是。”

  魏烬看了她一眼,蓦然说道:“你早就知道尹照的事了吧?不然也不会在和你爹吵架之后再去给你爹做饭。”

  孙念英再一次坦率直言:“是,我都知道的。旁人都说那是我爹妄想,可我知道,那是真的。御状告不成,我本想自己解决,可我低估了尹照的本事。”

  她与尹照的相遇,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算计,可纸上谈兵的,哪里斗得过一个老油条?

  魏烬轻笑一声:“尽人事,听天命,这世间遗憾常有,你已经很厉害了。现今女子不能入朝为官,你也很可惜。”

  孙念英笑了笑,起身要去找温从戈。魏烬晃了晃秋千,说道:“阿眇为人和善,但不喜欢人骗他,你对他,最好坦诚些。”

  孙念英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警告意味,点了点头:“我知道。魏大哥要一起去吗?”

  他抬头,看着盘旋停在房檐的鸽子,轻声说道:“我一会儿要出去一趟,阿眇应该在大堂。”

  孙念英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她看了一眼檐上的白鸽,心里明镜儿似的,什么也没多问,只笑着道了谢,便离开了。

  那只鸽子盘旋飞起,落在了魏烬肩膀上。魏烬将信筏取下来,传信的是宴清,大致意思就是,他已调查清楚,大概明日便能赶回。

  魏烬攥紧了纸张,望着太阳的方向,眯着眼睛,轻吐出口气。

  酒馆大堂内,人声鼎沸。

  今日来了个说书人,红秀靠在柜台边听那说书人讲故事。孙念英没有打扰,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那如鹤立鸡群的浊世佳公子。

  他面前放了一坛酒,独坐在角落那一桌,托着下巴安静地听故事,旁人喝彩的时候,他只轻轻抬眼看一眼,整个人却带着孤寂。

  她绕过人群走过去,坐在了温从戈对面,打破了他身上萦绕不去的孤独感。

  “温公子。”

  温从戈抬眼看了她一眼:“孙姑娘脖子上还有淤痕,怎么不多休息?”

  孙念英皱着秀眉说道:“我依稀记得,那日我似乎抓伤了你,温公子,你的伤如何?”

  那日她的指甲刺进了他的手臂,好像伤口还很深。

  “你一个小姑娘,能有多大力气?”温从戈笑了笑,招呼着酒馆的小丫头上了壶花茶,“你在喝药,别喝酒了,尝尝这些小姑娘爱喝的花茶。”

  他只是在说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但声音放的又轻又柔,就像邻家的大哥哥一般。有他在,好像天塌下来都不是什么问题。

  酒馆起了烛光,孙念英看着他,他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瞳在光下是深褐色,像是琉璃一般。

  孙念英抿了抿唇:“温公子,谢谢你为我爹报仇。”

  孙念英一开始想要报仇,这才主动招惹尹照。恰好杨箐与尹照联手,需要一个地方做蛊阵,孙秀才看守的义庄自然入了眼。

  尹照再调查一下,就能知道孙秀才和孙念英的关系以及过往。于是他顺水推舟,而孙念英还以为事态可行,为了博取信任,忍着自责,同孙秀才吵了一架。

  如此一来,本来是算计人的孙念英,因为能力不足,消息闭塞,反被算计了个彻底。

  这些都是很容易就能推出来的事。

  他笑了笑,不甚在意地说道:“你不必谢我,我也不止是为你爹。说来也是他们想对付我,你们父母俩,是受了无妄之灾,你若要记恨我,也是应该的。”

  孙念英摇了摇头:“即便不是因为温公子,我和爹命里也该有这一劫。是他们起了害人的心思,没理由是你的错。”

  她豁达又通透,在她眼里,是没有连带责任一说的,在某种意义上,她甚至还要感谢温从戈雷厉风行的行动。

  毕竟,孙秀才只要活着一天,就总有一天会有人把旧账翻出来,以尹家的势力和态度,是绝不会允许这样的威胁存在的。

  温从戈问道:“孙姑娘以后有什么打算?”

  她微微垂头,说道:“我想留在酒馆,也想帮更多人。”

  红秀恰好过来,听到这句,凑到温从戈身边,眨巴着眼睛说道:“英姐姐可以留下来吗?”

  女孩子的友谊,是他不懂了。

  温从戈无奈笑了笑,说道:“孙姑娘,若你想学一技傍身,我这儿不是个好去处。”

  孙念英眸光黯了黯,以为他在婉拒。

  温从戈倒了杯花茶推到孙念英身前:“我给你另一个选择,你可以去袖香坊看看,那里专门收留苦命女子,行侠医依世,就是路程远了点儿。”

  虞城在北,袖香坊最近的地方,也要在南城,这岂止是远?根本就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

  红秀坐到孙念英旁边,趴在桌上说道:“公子你可别说笑了,袖香坊离虞城可太远了,英姐姐一个女孩子,多不安全。要不,你让英姐姐留下来,我可以教武功,芸姐姐可以教医术,这跟在袖香坊也没区别嘛。”

  温从戈笑了笑:“小丫头,我说的可不算,这要看她的选择。秀丫头和芸娘都是半吊子,据我所知,袖香坊的坊主,是医圣的徒弟,你可以考虑一下再给我答案。”

  如此一对比,袖香坊确实是个好去处。

  红秀蔫哒哒的没插嘴,半晌,孙念英抬起头说道:“不必考虑了,我还是想留下来。若有朝一日女子可以入仕,我会替我爹达成所愿。”

  温从戈定定看她一眼,又将目光放到一边儿一脸忐忑的红秀身上,红秀冲他眨巴了一下眼,干巴巴地瞧着他。

  他无奈笑了声儿:“秀丫头,还不带你英姐姐下去安排?”

  红秀眼睛一亮,点了点头,拉着孙念英起身离开。

  温从戈微微阖眸,乍听那说书的讲起江湖事,偏听半晌,那说书人提及千尘二字。

  “那千尘啊,曾经也是名动一方的大家闺秀,可惜一朝行差踏错,做了出格的事儿,这才落得个声名狼藉的下场…”

  温从戈睁开眼,提壶倒了杯酒,执杯的手用力攥紧,骨节因用力些微发白。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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