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接到报案后,黄靖凯领着一队人马坐入警车,车顶尖锐的警报,应声而起。尖锐刺耳的呼啸声,引得路人人心惶惶,退而避之。
久经沙场的黄靖凯理了理鬓发,神闲气清闭目养神,这是他第一百零一次出警了。
车子驶出城后,一路颠簸,七绕八拐,终于抵达案发现场。
黄靖凯移步下车,立马精神满满,发号施令,遣人拉线封锁现场。
此时正值正午,七月的天,艳阳高照热浪滚滚。
方圆几十里的村民闻讯,顶着破草帽,摇着蒲扇,裸背赤脚成群结队的拢过来,站在线外,翘首以待。
老幼妇孺三五一撮,五六一堆,压低了嗓子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我早料到这小尼姑是红颜祸水……”
“是啊!剃了光头还美的刺眼!可惜了是个薄命的鬼!”
“你说谁干的这事?”
“我猜不会还是那土娃子干得诨事吧?……”
“嘿,别瞎说……”那人挤眉弄眼朝后努努嘴。
黄靖凯颇有几份威严的立定,一双利眼扫射着唇枪舌剑的各色人等,目光在一张脸上意味深长的停留了两秒。
随即转身领着一队人跨步进庵勘察。
庵座落在青山坡,原本一排排的房屋,早己破败不堪,徒留一些突兀的墙垣矗立,唯有大殿斑驳尚好,里面堆放着一些完备的佛事物什。
死者小尼姑白素兰,三十多岁。据说出家之前,家境殷实,堂堂正正的名校高材生,不知何故出家为尼了。
究竟何故不详,也没人深究那严丝密缝隐了的。但凡貌美如花的女子,避世遁门,定是遭了红尘的劫数的。
入得佛门的白素兰清心寡欲,一心潜在佛学院学习,表现优异,佛经心经各种经皆能倒背如流,有着不凡的秉性悟性,释义达观,成为佛学院院长的得意门生。
佛学院学习期满,被委派到白马庵历练。
这白马庵由于自然灾害地震,损毁破败不堪,只有主事的大尼姑留守在此,且年岁己高,佛学院派白素兰来,目的是让她重振白马庵。
白素兰来了半年不到,大尼姑患病身故,她便一人料理庵内事务。
庵待建重修期,事务并不多,无非就是募集接收重建的物资,及日常香客的维持,她一人料理绰绰有余,闲暇还能研读佛学巨著。
自上了佛学院,承蒙院长的开诲指导,她己深深的爱上了佛学,心明几净,一粥一饭,周而复始简单的生活作息,很合她的性子。
她与周遭村民相处融洽,村民们告诉她地名白马的由来。
相传唐朝末年,此地遭遇大旱,百日无雨。眼见庄稼颗粒无收,急坏了辛勤的农民,也急坏了县令。他在城北云雾峰祈雨,虔诚感动了上苍,顷刻之间暴雨如注。
可在返程路上,县令和坐骑白马在渡河时被洪水卷走,再也没能回到他牵挂的乡民中间,没能再亲眼看看畅饮甘霖的庄稼。
人们把县令的遗体安葬在城北,而祈雨有功的白马,人们找到它是在河的下游,人们将马就地掩埋,此地是谓白马。
听完县令白马的故事,她就爱上了这个地方。
她虽到此地不久,庵址满目疮痍,但原庵的繁盛辉煌之貌似乎历历在目,她暗暗下定决心,克服一切困难险阻,定要让白马庵重新矗立繁荣!
然而事与愿违,没想到竟命丧此地。
白素兰的禅房在大殿外外侧,低矮狭小,门半掩着,变形的铁环垂挂在门框随风晃荡。
黄靖凯推门而入,迎面扑来一股人肉腐烂的腥臭味,室内空间逼仄,一具肿涨的女性裸尸直抵眼底,让人猝不及防心头一颤。
黄靖凯脸色灰白,转身退出门外,示意采集指纹脚印及法医人员先进去。专业的警员在地上撒上显影粉,铺上显影纸,法医戴着口罩防护服翻弄着尸首,如翻捡白菜般进行外观勘查。
黄靖凯从警二十年,从年轻帅气的小伙到如今的中年大叔。
他性子耿直容易得罪人,有时让领导尴尬下不了台。当然领导让他尴尬的时候,也常而有之。
譬如与他同一批警校毕业的哥们,早早官升高职,他却一直在低位趴着。分房分奖金的好事轮了几轮,也轮不上他。
这次的案子棘手,他们新来的局长接了两通关注来电,分别是市里省里某高官打来的。
新局长早有耳闻,黄靖凯才高不说八斗,四斗肯定是有的,断案经验丰富,
之前有一命案,局里顺利抓到了元凶,原局长批准结案,高调庆功。
庆功宴上,黄靖凯大放厥词,称凶手另有其人,并罗列相关疑点据理力争。弄得原局长骑虎难下,怒不可遏。
丢下一句话:“黄靖凯,人家要掉脑袋的人都承认自己是凶手,有凭有据的,你偏要说凶手另有其人,你黄靖凯厉害是吧,去呀,有本事把真正的凶手找出来呀……”
不久原局长因办案有功升迁了,新局长来了。
新局长也不喜欢黄靖凯这号人,可他知道黄靖凯办这个案子最合适。
他喜笑颜开的说:“老黄啦!这次辛苦你了,你经验最丰富,听说你办过几个那片的案子嘛!”
“是的,办过几个小案子而已。”
“哦,那就好,说明你对那片熟呀,上面要求尽快破案,给广大民众及佛教协会一个满意的交待。”
“好,局长我尽力吧!”
“老黄呀,你看你也是老同志了,怎么能只尽力呢,要全力以赴啊……呵,我知道你工作好多年了,都没有升迁的机会,分房也没轮到,我这人惟才是能,局长以下的职位,我都可以提拔,老黄,好好干别灰心,这个案子破了就分房。”
厉经二十年血雨腥风的黄靖凯,官职对于他来说己无可恋,如今孩子大了,有套房子以备养老是刚需。
2.
法医递来初步结果:死者头部有钝器打击伤,脖子有掐伤,阴道有擦伤,死亡时间推断,大约七月二十日凌晨三四点左右。
现场指纹脚印痕迹被清理过,目前没有找到相关痕迹。
看来罪犯是个老手,心思相当缜密,没有留下明显的破绽。
但黄靖凯相信先奸后杀这种事,再狡猾的狐狸也会露出尾巴来的。
他想起那张惊慌失措的脸,老熟人。他断定他一定与此事有关联,要不何来惊慌!
但从犯罪手段行为看,似乎又不符合他的年龄作风!
那人就是土娃,一个有前科,且与死者有关联的前科,一个十八岁小伙子。
黄靖凯笃定的对身旁警员说,七二零奸杀案专案组成立,立即逮捕第一嫌疑人:土娃。
土娃是孤儿,一出生父母双亡,当年的接生婆蓝姑,抚养他长大。
蓝姑总笑说土娃是个逆子,她几十年的接生生涯里,唯有土娃最费神最难接生,别人都是头先溜出来报到,土娃这小子先伸出一只脚来探路。
蓝姑与土娃母亲杏嫂亲如姐妹,两家人关系甚好。
杏嫂挺着大肚待产,两家男人相约着去深山打柴,杏嫂有蓝姑帮照应着,即便要生了,蓝姑刚好现成的接生婆,土娃他爸放一百个心去打柴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蓝姑不放心杏嫂,每日必到她家来察看好几回,一日蓝姑来,见杏嫂倒在灶门口痛的满地找牙,蓝姑赶紧扶起杏嫂躺到床上,检查胎位,按压杏嫂腹部,想把土娃的另一只脚顺出来,捣鼓了半天,汗湿的蓝布开衫,裹贴在身,都能拧出水来。
杏嫂气若游丝:“蓝姑,保孩子,不必顾我……”
“杏嫂,你这肚里是个小子,特别磨人,你忍忍痛,用点力,等我顺出另一只脚,一拉就出来了。”
这人体的设计也真是妙,顺了,不费吹灰之力,一气呵成就出来了。逆了,费九牛二虎之力也出不来。
无法,蓝姑只好因地施材,拿来缝补的剪刀,在火苗上烤了烤,便咝咝的剪了一长条口子,蓝姑顾不得血流如注,伸手捞出土娃的另一只脚,快速拉出了土娃。
蓝姑在土娃僵紫的屁股上,重重的扇了一巴掌,土娃便哇哇的大哭起来。
杏嫂昏死了过去,蓝姑用力摇杏嫂
:“杏嫂,是个带把的小子,快挣眼看看吧!”
杏嫂一动未动,蓝姑探了探鼻息,人走了。
蓝姑泪流满面跌坐在地,外面已是夜幕四垂,黑寂一片。土娃的哭声响彻夜空,格外刺耳。
蓝姑拾起一条毯子,将土娃裹在里面,喂了他一些红糖水。小家伙嗷嗷吸吮着糖水,安静了下来。
蓝姑慈爱的盯着怀里的土娃,眼眶湿润鼻头发酸。
半夜里蓝姑男人刘志刚哭丧着脸独自回来了,说土娃他爸担柴下山时,脚没踩稳,摔下悬崖死了。
迷迷糊糊的蓝姑打了个寒颤,却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伤心来,也许是杏嫂的死在她心上插了一刀,如今再插第二刀时,痛也就没那么尖锐受不了了,她呆呆的发愣。
刘志刚注视着床边的小包袱。
“这是什么?”
“杏嫂她儿子。”
“啊?那杏嫂呢?”
“她难产死了。”
“啊?……”
“我们来养大这孩子吧……”
蓝姑与刘志刚结婚多年,蓝姑为别人家接生了许许多多的孩子,可他们却至今未生下一儿半女。
她对土娃视如己出,甚至后来她生了他们自己的儿子牛娃。
牛娃常抱怨母亲蓝姑对土娃比对他好,蓝姑便怼牛娃,土娃是哥哥呀,你要学学人家孔融,给哥哥吃大梨子,小小年纪多懂事啊!
土娃有个不良嗜好,喜欢偷窥偷听鱼水之欢。
旧时农村房屋粗制滥造,隔音效果极差,甚至一大家子窝于斗室,大人们也不顾及孩子,觉得小毛孩懂个啥。
土娃小时就有这苗头,蓝姑没太在意,只是和刘志刚干那事时,门窗关得密不透风。
这种事蓝姑难于启齿,也不好严词管教,想着土娃长大了自然好了。
土娃觉察到蓝姑的觉察,自惭形秽沉寂了一阵,蓝姑见他改邪归正十分欢喜。
可有一天,他躺在麦穗垛上晒太阳睡大觉,一对野地里媾合的男女,没发觉土娃这么个大活人在场,放荡不羁的在天地之间云雨了一番,迷蒙中的土娃直觉胸腔鼓囊囊的,火烧火燎的,等那对野合完事,走了,他起身才发现裤子湿了一大片。这年他十六岁。
也就是这年,他偷窥白素兰洗澡,并学猪八戒猪无能,拿走了白素兰的衣裤,企图猥亵。
那时老尼姑尚在,她常听村民们私下埋怨,土娃偷看小女孩子们撒尿。
碍于刘志刚是村书记,蓝姑是妇女主任,都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人物。这等搬不上台面的事,说了只会失了颜面伤了和气,还是缄口不言为妙。
可暗地里村民们都提防着土娃,远远的见他来了,就支着孩子进屋,把孩子看紧了。
如今竟然祸害到白素兰头上了。老尼姑报了警,觉得一向疏于管教的土娃,是时候让警察来好好管教了。
此时的土娃还未成年,只能呆局里接受再教育。
当时办案民警正是黄靖凯。
“土娃,怎么你小子吃了两年警局的饭,爱上警察局了,这才放出去没几月吧?”
“黄警官,冤死了啊!我比杜娥还要冤啦!”
“冤,那白素兰才冤死了!”
“我没杀她!人不是我害的啊!”
“那你说,方圆几十里,还有谁有杀 她的动机?就你和她有瓜葛!你是想奸杀了白素兰报这两年之仇!”
“没错我之前诨过错过,在警局也被您教育过,我很敬重您,可人命关天的事,不能因为之前有瓜葛就断定是我干的吧?”
“我们不会冤枉好人,但也别想蒙混过关!说七月二十号,你在哪里?”
“我去山东了呀,叔叔让我送一批茶叶,晚上坐的火车,第二天凌晨三四点回来的。”
刘志刚承包了一块茶园,土娃放出来后,帮忙打理茶园业务。
“我买的票,还在兜里呢,你要不信可以调监控录像,山东的那家客户,你也可以打电话去问问。”
专案组成员,立即调取了当日的监控录像,屏幕里上下车都有土娃的身影,法医鉴定推断的死亡时间大约是七月二十日凌晨三四点左右,而土娃回来的时间按推算,应该是三四点左右,他回来要经过尼姑庵后面那条路,按时间推断预估,土娃回来时作案,不太可能。
黄靖凯想起那天,土娃眼神闪躲,不敢与他对视。如果不是他干的,为何躲闪?
“土娃,你没干坏事,为何那天惊弓之鸟似的,鬼鬼祟祟不敢看我?”
“我……我那有鬼鬼崇祟,你那眼神,鹰似的瞪得我浑身发毛。”
“你没干坏事,毛什么毛?”
没有确凿的证据,只能放土娃回家。
3.
黄靖凯独自坐着抽烟,烟雾缭绕,眉心深锁一愁莫展,不是土娃,那又是谁呢?
案情的发展线索犹如断了线的珍珠,一盘散沙,毫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