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漂洋过海去往新大陆的移民,在登陆纽约前会先看到自由女神像,她的底座上刻着几行诗句: “将你疲倦的,可怜的,/瑟缩着的,渴望自由呼吸的民众,/将你海岸上被抛弃的不幸的人,交给我吧。/将那些无家可归的,
被暴风雨吹打得东摇西晃的人,送给我吧,/我在金门旁高高地举起我的灯!”
纽约是世界上最具包容性的地方之一,尤其是对于渴望自由的,四海为家的人来说。
2、
看完布鲁克林大桥日出,唐人街飘荡的烤鸭香让你发现了肚子的不争气,你在地图上标注好:“饥饿时应避开的街区”。
在A大道第6街,你可以花1刀买到一块pizza,但都10点了pizza店还没开门,我在边上花了比等姑娘更大的耐心坐了1个小时,它还是没任何将要开门的迹象,是不是一切跟“意大利”稍微沾点边的东西都会很懒的呢?
在门口昏昏欲睡时,我突然怀念起地球另一边的缅甸,当我刚刚丢失了背包,不得已独自在机场受冻熬夜时,会有一个清洁工悄悄给我送来一个面包,他有着血红的牙齿和纯真的笑容,看起来最多16岁。
据说消费会带来快感,从而能对抗一切悲伤的情绪,买吃的效果尤其好。于是我决定采用奢侈点的备用方案——“7-11”,在那里花两刀能买到一个热乎乎的鸡肉三明治,再加99美分就可以要到一杯“比超大更大”的“冰茶”。
冰茶味道很淡,没可乐那么振奋精神,但真的很“大”,并且很“冰”,阳光下有着钻石般的光芒,风再一起,就能尝到一种夏天的甜美。
俗话说保暖思那个啥,茶足饭饱后,自然就会想睡觉。但我只想单纯地睡觉,这时的我,缺觉甚于缺姑娘。
3、
在“流浪汉友好指数”里,纽约位居前列,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即使是在寸土寸金的曼哈顿,都遍布了大大小小供路人歇息的长凳、草坪和公园。
在纽约众多有名没名的公园里,华盛顿广场公园是我的初恋,也是我的至爱。
她的尺寸刚好,大到让你睡一张长椅而不觉得愧疚,小到让所有的东西唾手可得。
她拥有一个流浪汉所需的一切东西,譬如免费的饮用水和卫生间,卫生间还可以选择自己乐意的“性别”,此外还有可以嬉戏及顺便洗澡的喷泉,当然少不了的是络绎不绝的音乐、舞蹈以及杂技表演。
放眼望去,有黑哥们翻跟斗,有白人老头吹萨克斯管,有亚洲女孩就着鼓点翩翩起舞,有墨西哥人卖热狗,有大叔推着购物车翻垃圾箱,有老头带了椅子把这躺成了自家花园,有上班的情侣两个人分一个盒饭,有姑娘聚精会神地翻着普拉斯的诗集,还有不以貌取人的小哥认真地问你:“大麻要不?”
这还是艺术家聚居的格林威治村的灵魂中心,多年前达达主义的头目杜尚爬到了广场的拱门上,大喊“格林威治自由共和国成立啦”,五十年后,自由的气息仍在,连上洗手间时的性别都可以自由选择了。
这种自由的氛围,让人能放心地倒头就睡。当然,初来乍到,睡之前,我还是把大包小包相连绑好,连着椅子连着身体。
一觉醒来,阳光从屁股晒到了脸蛋,表演的人们换了一茬,世界已经变了模样,你也重生了一回。
4、
有人说,纽约是有钱人的乐园,超级富豪的天堂。但即使穷困潦倒,你也不用担心无处可去,准确来说,在纽约,你没啥钱也能轻松地打发掉半生的时间。
曼哈顿岛从南到北,除开不花钱也能进的顶级博物馆,你可以从搭乘免费的渡轮到史丹顿岛瞻仰“女神”,然后从炮台公园一路往北暴走,经过联合广场,麦迪逊广场,布莱恩公园、走过中国城,韩国街、苏荷,东村,西村,切尔西,翠贝卡,富豪区,超级富豪区,还会走过华尔街,世贸中心,纽约大学,第五大道,帝国大厦,洛克菲勒中心,这一切都以熟悉的面貌出现,你早就在无数的书本和电影里认识了它们。
所有的一切在时代广场迎来了高潮,车水马龙,人潮汹涌,还有无数不断跳动的艳丽广告牌,跳动的红绿灯指向无数条道路,无数种生活,这个世界的十字路口拥有着裹挟一切的力量,让你迷失、头晕、目眩,让你毫不怀疑地想到《海上钢琴师》里,那个1900拒绝登陆的城市一定就是纽约:
“陆地对我来说是一艘太大的船,太漂亮的女人,太长的旅程,太浓烈的香水,无从着手的音乐。你看到那数不清的街道吗?如何只选择其中一条去走?你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一想到这个,难道不会害怕、不会崩溃吗?”
5、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洛尔伽会说巴黎和伦敦令人印象深刻,而纽约一下子就把他打倒了。我又觉得困了,那是我一生中最困的时刻之一,我想起一个姑娘曾让我到美国找她,那有窗明几净的白色木屋,有阳光透过百叶窗,有灿烂的花和年轻的她。
十年以后,我终于到了美国,但她已嫁做他人妇,我也已经老了。
6、
再坚持走一段,你就到了浩瀚的中央公园,那些在草地上裸晒的人们,以及在大面积的阴影蠕动摩擦的情侣,会让你短暂地想起某个人,或是某段时光。
但疲惫很快就会把你拽回来,让你躺倒在中央公园的怀抱,你翻滚两下用气味来圈下属于自己的领地,眼罩再一戴,夜幕就拉了下来。
风在耳边鸟儿在叫,一个姑娘躺在你的身边,邀请你回家跟你喝着可乐讨论文学把你扑倒舔你一脸口水,如梦如幻的场景下你突然发现口水是凉的,你猛地睁开眼睛,“干,下雨了。”
你爬起来,把大包小包拖到树下躲雨,然后盘腿座下,闭目冥想,若非春梦被打断导致的肿胀,你或许能放下多情,立地成佛,但那时的你只是在叹息佳人永逝,美梦难再来。
怅惘只有片刻,因为你发现偌大的中央公园一下子全空了,草坪是你的,野鸭是你的,公园是你的,整个纽约都是你的,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你家草坪上,空气夹杂着青草和雨水的清冽,你比亚历山大大帝还要自由,比让亚历山大挪开的第欧根尼还要自由,就像一条老狗那么自由。
我不再为佳人已逝或逝者如斯夫之类的玩意神伤,我知道所有我爱过的姑娘都会嫁人,我应该替她们感到高兴,可爱的姑娘理应享有美妙的人生。
而且,我总觉得会有一个姑娘,在我翻过了十万座大山后,当我体内一股温热的液体涌出时,她会温柔地看着我:“泼猴,我就说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吧?”
7、
入夜,你精神昂扬地走回那座水泥丛林,回到灯火辉煌的时代广场,人群和车流比白天更汹涌,疯狂的广告牌更加张牙舞爪,可你不再像白天那样被轰得头晕目眩。
在这个熙来攘往的世界十字路口,你来去自由,如同小船划过水草般穿过熙攘的人群,仿佛多年前那个在五光十色的大街上游荡的青年卓别林,在那个温暖的夜晚里终于认识到美国的意义:“那些高大的摩天楼,那些绚烂悦目的灯光,那些争强斗胜的广告,燃起了我的希望,激发了我的冒险心情。‘这就是那个地方呀!’我对自己说,‘这就是我应当呆的那个地方呀!’”
后记:不日启程66号公路,去所有的道路都通往的西岸,如无意外,应该是搭车,得绕开几个搭车非法的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