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人的腰杆折射着一个人的经历。那些年,我记忆里的父亲,总是又黑又矮,似乎老是佝偻着腰,确实像个小老头。
多少年前的彼时,我被紧张的高考所缚,压迫得抬不起头来,终日埋头于卷海和郎朗书声之中。高考结束的第二天,父亲专门从乡下赶到学校帮我搬行李。我所有的行李,除了一床厚实的棉被,还有一个刷了红漆的木箱子——这是我所有的家当。箱子是母亲结婚时的嫁妆,二十年的古物,驮载了我的整个高中生涯。这三年里,它立在我的床头巍然不动,既是我吃饭用的餐桌,也是我写作业的书桌。
父亲的肩上一头担着我厚实的棉被,一头挑着那具沉重的红箱子。它们一起压弯了父亲年轻的脊梁。我在背后默默地跟着,走着走着,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三年前雾蒙蒙的清晨,父亲也是这样挑着担子走了好长的土路送我上学。三年里,父亲被沉重的担子压得更加厉害了。
刚出校门没多远,父亲突然回过头来问我:“我很显老吗?为什么别人喊我‘小老头’?”我的心里猛地一震,朝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粗糙黝黑的皮肤,脸上生出了许多褶子,鞋子和裤子上沾满了泥土。看起来确实比同龄人苍老许多,那幅印象甚至比多少年后的今天还要苍老许多。而那年,父亲才刚过41岁。
他专门从报摊上买回一份带有高考参考答案的报纸,回到家兴冲冲地对我说:“我听别人说可以对答案,你看看吧!”这份报纸,立即被我扔到一边。父亲显然很是愤怒,第一次对我大吼道:“让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好不容易高考完了,对一下答案不也干!”我的内心无比惧怕,高考的感觉并不如意,不想对答案打消他们的希望,更不敢直视自己内心的紧张和希望的破灭。父亲和母亲连续对我施加了好几日的压力,软硬兼施,我死活不同意去碰那份报纸。第五日上午,趁父母外出做事的空档,我一个人在家将整份高考答案逐一对完了。因为实在不堪忍受各种压力,连续多日做梦,高考试题、答案、分数在梦里面一清二楚。太可怕了!还好,结果比想象中的好。我暗自淡然,等他们回来询问再告诉他们上一本是没问题的。
这些年,我眼见着父亲从一个任性懒散的青年变成一位被生活所迫又力图改变命运的中年男人。他原本是家里的幺儿子,婚前吃喝不愁,享受家里供给的一切,放肆地挥动着青春。而婚后,背负着几个孩子上学的沉重负担,学杂费、伙食费压得他喘不过气、抬不起头。即使这样,他的眼里仍有希望,有信念。当所有人都反对女孩子读书时,他和我的母亲毅然决然地将三个女儿都送进了大学。他将改变命运的希望寄托在子女的身上,就算砸锅卖铁也要坚持让孩子上学。这在上世纪90年代的农村,实属一大创举。
高考之后,我成了村子里走出来的第一位名牌大学生。再而后,这个家里连续走出了三位女大学生。消息轰动了整个乡镇!父亲愁容满布的脸上终于逐渐舒展了笑容。再往后的日子,他活得越来越年轻。41岁,是父亲人生中的一个拐点,从上坡到下坡,那一年显得如此苍老。
我一直认为,人的腰杆折射着一个人的经历。那些年,我记忆里的父亲,总是又黑又矮,似乎老是佝偻着腰,确实像个小老头。至今,想到“小老头”这个词,那年父亲的样子又浮现在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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