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

寒蝉凄切,长亭向晚。

屋檐下,绮窗前,细雨轻轻敲打着一串金铃,在这寂寂黄昏,发出“叮零——叮零——”的细小声音,回荡在清冷的绣房中。

正值草长莺飞的二月,雕花的小窗外传来唧唧鸟语,唤醒了屋内懒起的佳人。

一番梳洗完毕,纤纤素手推开了小窗,接着,一道窈窕纤长的身姿立于窗前,柳黄色的长裙曳地,墨色长发用花式繁杂而精致的金簪在头上绾了一个小髻,其余便如瀑般垂泻在腰际,金色的耳坠子点缀着如雪香腮,丹唇微启,粉面更赛过窗前盛放的桃花。

乍一看,这便是一位富贵人家的闺中小姐,但细细一瞧,秀丽的眉眼之间却透着那金枝玉叶的小姐所没有的风尘淡漠。

“小姐,今儿天气特别好,听说柳堤附近十分热闹,我陪小姐出去走走吧?小姐老闷在屋子里也不好,人都闷坏了!”一个穿着藕荷色对襟袄的小丫鬟边打理着床铺边向窗边的佳人说道。

“嗯……也好。”那女子看着窗边的桃花,竟开得如此绚烂。是啊,又是一年的春天,也不知多久没出去过了,在这纸醉金迷的无尽岁月里,也该出去外面看看。

“太好了!小姐比这桃花儿还要美,出去肯定会惊艳了那些人……”小丫鬟平时只能跟随主子一起行动,主子不爱活动,自然憋坏了这小丫鬟。

“阿阮,你再胡说我就不出去了。”那女子微微转过头来向那小丫鬟训到,语气虽略带严厉,嘴角却带着笑意,毕竟还是十七八年纪的女儿。

“好啦好啦,小姐别生气嘛,阿阮不说就是了……”小丫鬟撅着嘴儿说道。

其实,像这样的赞美她听得太多了。

她便是这揽玉阁的头牌姑娘悦姬,曾以一曲《章台柳》赢得这锦州城第一歌妓的美誉。这揽玉阁是锦州城最有名的烟花之地,里面的姑娘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因此这揽玉阁一般也只有达官贵人才有资格进入享乐,像悦姬这样的“名牌”歌妓更是非重金不能请其开口。

十里长堤,围着碧玉般的翠湖,立春时节挂在树上的各色春幡还在风中轻轻舞动着。柳树发出了嫩绿的叶,似是闺阁中女儿用剪刀细细裁剪出来的。

柳堤旁的长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有买卖东西的,也有专心眺望风景的,似乎锦州城的人都往这儿来了,就连平日足不出户的小女子们也三五成群地聚集在柳树下说笑,湖面上一艘艘装饰哨丽的花船更是惹人观看。

“小姐,这儿还真是热闹得紧!”阿阮许久不见这热闹,显得十分高兴。

悦姬只低低应了一声,便朝一处柳荫下走去,她无心也无力参与到别人的欢乐中。

此处纤长柔软的柳条轻轻舞动着,一直宝蓝色的小鸟儿向悦姬飞过来,温柔的笑意浮上悦姬的眉眼,她伸出右手,那小鸟儿便轻轻停落在她的指头上,它黑溜溜的眼睛和悦姬对视着,不时摆动着小小的身体。

倏然,一阵车马声从背后响起,惊飞了停落在手中的鸟儿,悦姬转过头去,只见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从背后经过,车前系着的一串金铃铛发出"叮零——叮零——”的声音。

日子便又这么过了几日。

一日傍晚,揽玉阁前车马罗列,尽是些装饰华丽的车子,揽玉阁也张灯结彩,格外热闹。听阿阮说,这是来了一些重要的客人,像这样的场合自是少不了悦姬。

透过揽玉阁的镂木花窗,悦姬看着下面来往的车马,也就是在那一排罗列的马车中,她看到了那天外出时,经过柳堤的那辆系着金铃的马车。

回到房中,阿阮忙赶过来道:“啊呀小姐,都快开始了!我先帮你更衣梳妆吧!”悦姬边让阿阮给她梳着头发,边用手调拨着桌案上的一方玉筝,发出一串流畅的音符。

红罗翠舞,水袖翻飞,揽玉阁内的汉白玉高台上,舞女们扭动着纤腰,台下观看的人们一面举杯饮酒,一面不住地点头称赞。

开场的舞蹈过后便是今晚宴会中最令人期待的表演。在众人的目光中,几帘轻纱遮住了那汉白玉高台,不多时,只见那轻纱缓缓撤去,一方玉筝出现在那高台上,玉筝旁的美人姿态曼妙,发髻轻垂,缃色广袖配上一袭海棠红的长裙更显出佳人的美艳妖娆。略显嘈杂的场下渐渐安静了下来,一双素手拨上那玉筝,音调清脆,如大小珠石落入玉盘之中,众人无不屏息静听,前调末了,朱唇轻启,声音柔美清澈,更胜过那玉筝。只听她唱到:

“章台柳,章台柳!往日依依今在否?

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

这一曲唱得哀愁婉转,又优美动人,引得台下的观众嗟叹不已,这便是曾名动锦州城的《章台柳》。一曲终了,台下发出一阵阵喝彩称好。悦姬颔首致谢,却在抬头的瞬间对上一双热切的眸子,拥有这眸子之人似是一位年轻公子,此人生得倒是十分俊朗,高冠束发,月白衫子,手里握着一把折扇,此刻他正微笑凝视着悦姬,悦姬也看着他,忽然脸上一红,便匆匆从台上走了下来。

这时,居首位的一个长脸公子低声和一旁的老鸨说着什么,老鸨便满脸堆笑地叫住了悦姬道:“悦姬快过来,马公子有话对你说!”

悦姬便缓缓走过来,扫视了一下这些看客,大多是一些贵胄子弟,身边还带着他们的侍从。

走到那长脸公子面前,只听他说道:“早就听闻揽玉阁的悦姬貌若天人,歌喉绝妙,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悦姬颔首笑道:“公子赞谬了,悦姬一介风尘女子,哪里配得上公子如此盛赞。”

“配得上,配得上。你可愿与本公子回府?我必会待你不薄。”

此话一出,老鸨立刻向悦姬姬挤眉笑道:“姑娘,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还不快谢谢马公子!”的确,对于风尘之人来说,这实在是难得的机会,这可能意味着能从这无尽的烟花之海里脱离,多少风尘女子梦寐以求。

只是不知为何,早就想脱离这苦海的悦姬心里却突然犯了难,环顾思索之际,又对上那双眸子,只是那俊朗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微锁的双眉,脸上现出一丝担忧。

“多谢公子美意!悦姬心领了。只是恐怕悦姬不能与公子同去。”

悦姬清悦的声音响起,众人无不愕然,老鸨更是一脸不可思议夹带着不满,说道:“你……你说什么?这么难得的机会,你怎可辜负马公子的一番好意?”实际上悦姬知道,那马公子必是答应给老鸨一笔不小的钱财。

“那悦姬姑娘可要给在下一个理由了,是嫌在下的钱财不够,还是嫌在下配不上姑娘?”那长脸的马公子问道,轻轻把玩着手中的玉杯。

“不,公子,是悦姬配不上公子。再说悦姬……悦姬已有喜欢的人……”悦姬忸怩地说道,微微低着头,红晕已浮上双颊。其实只是想拒绝这马公子,却开口就说了这话,连自己也被惊到,至于有没有喜欢的人,她自己也不清楚。

“哦?呵呵,烟花女子也配喜欢?哼!”那马公子忿忿地将手中的玉杯往桌上一砸,原本就长的脸此刻愈加显得长,衣袖一甩,起身离去。其余的人见他如此,也纷纷跟着离开,揽玉阁瞬间冷清了下来。

悦姬低着头,双眼已然泛红。

“姑娘,”厅中朗声响起,“你……”

悦姬抬头一看,正是那个月白衣服的年轻公子,悦姬能清楚看到他眼中的关切。

“姑娘……无碍吧?”那公子继续向悦姬说道。

悦姬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摇摇头,便急急转身向后走去,泪水已夺眶而出,她边走边用袖子轻轻擦拭着。

走到阁楼上,悦姬又忍不住透过花窗看向外面。那公子仍站在揽玉阁门口,怔了片刻便上了马车,而那马车,正是系有一串金铃的马车。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悦姬和几个揽玉阁的姐妹在后院的小花园里闲谈赏花时,一个小丫头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她怀里抱着一个小木盒子,脸上笑嘻嘻的,跑到悦姬面前说道:“姐姐,刚才门外来了个小伙儿拿着这个,说是他家公子给你的,请你务必要收下。”悦姬接过那盒子,众姐妹也都围过来观看,只见那盒子上雕刻着十分精细的花纹,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才有的东西,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都为悦姬高兴,又暗自羡慕。

“这是谁给的?”背后突然响起老鸨的声音,带着点儿喜悦。“我就说嘛,马公子不会轻易放弃。”

悦姬一听老鸨提到那马公子,想起了几天前的晚上,心下不由得暗自委屈和生气。

“是……是那位周公子……”那小丫头支支吾吾地说道。

“什么?!竟然不是马公子!真是岂有此理,悦姬,我说你啊,这马公子可不是咱们能得罪的,你怎可去收别人的礼物?回头马公子怪罪下来……”说着老鸨竟要去夺悦姬手里的盒子,“来人呀,把这盒子给我送回去!”

还没等老鸨抢到那盒子,悦姬已经怀抱盒子转身上楼,紧紧锁住了房门,其实她也不是非要这盒子,只是不愿与那马公子好合,一想到那一晚的羞辱,不由得咬牙暗自垂泪。

她看了看手中的盒子,把它放在桌案上,本不想打开,但看它这么精致,自己左不过也是闲着,不如打开看看消遣消遣。

一打开,只见白锦上卧着一对金镯子,金镯子旁摆着一把折扇。悦姬一时惊异,这不就是那晚那月白衫子的年轻公子手中的折扇吗?此时,过往种种都浮现在眼前,从柳堤旁的马车到那晚的俊朗容颜和深情眸子……原来这一切都不是错觉,他果真在看她,而眼前这一切也都是实实在在的。

她还是不敢相信,颤抖的双手缓缓握住那把折扇,放到鼻下嗅了嗅,透着一股清雅的沉香。她打开扇子,见那扇面上提了几个字,墨迹尚新:今夜戌时,柳堤月下,不见不归。周乘羽题。

阿阮见悦姬暗自欣喜,脸颊潮红,也替她高兴:“太好了,小姐,我早就看出你对这周公子有意,今日一看,乃是郎情妾意嘛!”

悦姬低头笑了笑,随即又忧上心头:“虽是如此,可我又怎出得去这揽玉阁!”说到此处,不禁泪下。

“这个嘛……”阿阮挠了挠脑袋,眼睛一转,说道:“这也没问题,只不过……恐怕要委屈小姐了。”阿阮说着窃笑了下。

悦姬看她成竹在胸,倒也不大担心,反正她也不想再在乎那么多了。

当天傍晚,阿阮拿了两套青灰色的布衣到悦姬房中,说道:“小姐快换上,我打听了,今儿那老婆子去了马府,咱们的胜算又增加啦!”她们当面管老鸨叫“妈妈”,背后却称呼她为“老婆子”,只怪她为人爱贪钱财,待人刻薄。悦姬一听这马府,心头一颤,但此刻顾不了那么多,忙换上阿阮拿来的衣物。

换洗完毕,眼前不再是那娇奢艳抹的佳人,俨然是一个面容秀丽的年轻伙计。

“小姐真是美人,怎么样都好看。咱们还得小心点儿,不然让别人看了,还说这是哪里来的小伙计,怎么这么俊儿!”说着咯咯娇笑。

悦姬面上不去理会,心里却也暗自高兴。

俩人偷偷摸摸地混出了揽玉阁,此时太阳已经落山,看着这青灰的天空,不知怎的,一番伤感涌上心头,但一想到即将要见面的人,悦姬心头又是满满地甜蜜。

到得柳堤之时,夜幕已然降临,一弯新月似是挂在柳梢头。

远远便看见了一辆马车,轻柔的晚风中隐隐传来金铃“叮零零……”的声音。马车旁的柳树下站着一道清俊的人影,那人负手而立,柳丝轻轻在他身周拂动着。

阿阮嘻嘻一声笑,那人显是听到了,便转过身向这边大步跨过来,阿阮笑着瞧了小姐一眼,便急忙退下。

“哎阿阮……"悦姬虽是风尘中人,但过去因年岁尚小,又有一身惊人的才艺,因此只在揽玉阁做歌姬,并未接客,故也算是未经历过男女之情的情窦初开少女。此刻算是偷偷摸摸地约见男子,而对方又是年轻才俊,心中不免紧张万分。

那男子急走近来,见她这一身青灰的打扮,伸过手去轻轻解下她的头巾,悦姬稍稍偏过头,一头如瀑般的青丝便垂散下来。悦姬低着头,红晕更添娇美,淡妆素雅,实在惹人怜爱。

“悦姬……"那男子手臂一伸,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悦姬也不抗拒,只觉得那宽广的胸怀给她的是今生不曾有过的温暖,于是也伸出手紧紧回抱着他,想永远沉溺在这怀抱里,不要离开。

其时月色渐明,俩人坐在柳树下,悦姬倚靠在他的怀里,看着那泛着波光的水面,她这才得知他原来是京中的世家公子,因听闻锦州城的人文风貌,特来此游玩。

公子说完后,悦姬“嗯”了一声,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由暗自伤感,自己一介风尘女子,虽得众人青睐,到底是因她貌美,实则仍是身份低微,为人所不齿。

“怎么?你不开心吗?是不是后悔跟我在一起?”周乘羽向悦姬问道。

悦姬听到此问,急从他怀里起身,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怎可能?能与公子厮守是悦姬所求,又怎会不开心?只是悦姬一介风尘女子,竟蒙公子不弃,心里……”说着眼里泪光已泛。周乘羽一阵心疼,又将她揽入怀中,柔声说道:“傻瓜,我怎会嫌弃你,不管你怎么样,我都喜欢你,从我第一次在这里看到你,我便再也忘不了。你可愿跟我走?”

“嗯?”悦姬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走?公子要带我离开这烟花之地?”

“嗯。我要你跟我回京城,我要娶你,我要永生永世跟你在一起!”

“嗯……公子,我愿意,我愿意!”悦姬哭着说道,更加紧紧地抱着他。

当天夜里,马车载着悦姬,驶向了周乘羽在锦州城临时居住的宅邸……

第二天一早,周乘羽亲自陪同悦姬来至揽玉阁。悦姬刚下马车,老鸨便惊叫着从门口跳出来道:“哟!你昨晚这是上哪儿去啦?翅膀硬了会自己飞了是吧?说!昨晚去哪儿啦?”

“不用你管。”悦姬连看也不看老鸨一眼,冷冷说道。

“不用我管?呵,倒还真不用操心了,人家马公子赶明儿就来接你上府,管你从还是不从。”老鸨向悦姬瞪了一眼。

“哼,什么马公子,我是决计不会去的,他算什么!”悦姬狠狠说道,不由得把周乘羽和那长脸的马公子对比了一番。

“马公子算什么?普天之下,也就他才配得娶你!”

“喔?那您倒是瞧瞧在下够不够格来娶悦姬姑娘。”说着,周乘羽从马车上下来,一袭锦衣,面似冠玉,一派富贵英才之象。

“你……你是谁?”老鸨一时惊诧,半天说不出话。

“呵,小生周乘羽,乃自京中而来,见过您老。”周乘羽上前假意问候道。

“额……是周公子啊……"老鸨隐约想起马公子那一晚他也在其中,见其衣着不凡,谈吐有礼,又是京中人家,怕是什么达官贵族,自是不敢得罪,眼下只得客气。“不知周公子找小女何干?”

“在下仰慕悦姬已久,盼您成全,让悦姬跟随在下回京。”

“这……"老鸨一想到马公子答应给她的价钱,心里倒是十分为难。

周乘羽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朗声说道:“不知那马公子答应给您老多少钱?我付您双倍。”

一语既出,悦姬和老鸨皆是一惊。

“公子你……”悦姬上前说道。周乘羽微笑的看着她的眼睛,为了你,这又算得了什么?

老鸨见他态度坚决,又答应给这么多钱,只好答应了。

悦姬上前向老鸨躬身说道:“承蒙妈妈费心将悦姬带大,悦姬感激不尽,望今后保重。”悦姬说得愤慨,她想到了过去种种,很小的时候自己就无端被人贩卖到这里,从此便是打骂不断,而老鸨在乎的只是她们能为她带来多少钱财。

老鸨哼了一声,不去看她,悦姬一转身也不再回头。

“小姐!小姐也带我走!我要和小姐一起,照顾小姐一辈子!”见阿阮跪倒在地,拉着悦姬的裙摆哭着央求。

“阿阮……”悦姬也流泪不止。

“那就让阿阮也跟我们一起走。”周乘羽说着,又看着老鸨说道:“照价给钱。”

老鸨一时语塞,忿忿地走进门。

坐进了马车,悦姬紧紧握着周乘羽的手。看着他柔和的面庞,她仍是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这挣脱牢笼的一天,直到抵达周乘羽的临时府邸,她心里才渐渐安定下来。

“公子……”

周乘羽抚了抚她的鬓发,柔声道:“都现在了,你还要叫我公子吗?”

“这……”悦姬一时支吾,不知该如何称呼他,在她心里,他就是那个翩翩的公子。

“叫夫君。”周乘羽故意逗她,笑着朝她说道,悦姬登时红潮上脸,低头不语。

周乘羽在临时府邸里专门为她布置了一间屋子,所有陈设皆是她所喜爱,繁华靡丽,金屋住佳人,俨然一派富家女主人之态。此后的日子里,两人在锦州内到处游玩,赏遍各种烟霞晚照,只觉此生唯此一瞬,足矣。

惬意的快乐时光总是过得那么快,转眼悦姬离开揽玉阁已是两月有余,在这此生最幸福的两月里,她倒渐渐忘却了那风月场的日子,忘了那孤寂冷漠的地方。

一天早晨,公子外出,见悦姬久久不起床,阿阮便将早点送入悦姬房中,悦姬起来刚吃了一口便即呕吐,阿阮一下慌了手脚,忙扶着悦姬问道:“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这早点不合口味?”

悦姬轻轻摆手道:“不是早点,我的月事已有月余未来,我想……”

悦姬脸上露出笑意,阿阮当即明白,拍了下脑袋说道:“哎呀!瞧我这榆木脑袋,这么大的事儿竟没反应过来,咱小姐就要作娘亲啦!”

“这不还没确定嘛,阿阮你先别告诉公子……”

“小姐你也真是的,公子知道后肯定高兴得不得了呢!小姐若是不放心,我这就去找大夫。”说着往门外急走出去。

悦姬见她高兴,也不阻拦,她又何尝不想让周乘羽知道?

阿阮请来大夫一看,果真是喜脉,当下主仆二人都十分激动,阿阮忙去给悦姬换了早点,并着手去煎那大夫开的安胎药。悦姬在房中暗自幸福,想到和周乘羽一起回京城,再给他生个大胖小子,保准他们一家上下都高兴!悦姬这样想着,幸福之下,早已不去想自己的身份。

时过晌午,大门一响,悦姬知是公子回来了,当即走出房门,急着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果然公子从庭中阔步踏来,只见他脸上隐隐含着忧虑。悦姬见他神色不对,便没告知她怀孕一事,问道:“公子,看你神色焦虑,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周乘羽深切地看着她的脸,一把抱住她,悦姬不明所以,只得任由他抱着。回到房里坐下后,周乘羽仍紧紧握着她的手。

“公子你……”

“悦姬,我有一事要告知你。”说话之间,愁眉深锁。

“公子,是何事?”悦姬也渐感不安。

“我今日接到京中家父的来信,他催我明日即刻返程回京,似有要事,信中并未明说,我也不得而知。所以……”

“啊?那公子可要带我一同回去?”

“这……”周乘羽脸上十分为难,“我并为向家父提及此事,只怕家里还未能接受。不过你别担心,且先在此暂住,这租金我已付了一年的,又和房东家打过招呼,你大可放心住着,待我不久之后处理完事情便即刻赶回来接你。嗯?”

“这……公子我……"悦姬已泣不成声。

“放心,我定不负你。”周乘羽轻轻抚着她的肩膀。悦姬只是哭泣,心中百味陈杂,仿佛真是做了一个梦,梦醒了终究还是要面对着现实,她终究只是一个卑微得任人抛弃的风尘女子。

周乘羽说走就真的走了,快得她刚醒来就不见了他的身影,除了一封书信,连一声告别也没留下。

“啊,小姐,你怎么没告诉公子?若是告诉了公子,他就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不行,我要追上去告诉公子!”阿阮转身便要走,悦姬一把拉住她的手,说道:“算了,阿阮,我不想给他添烦恼,再说公子已离开多时,你到何处去找?”

“可是……”阿阮不服气,又为悦姬不平。

“算了,公子说他不日便回,我相信他会很快回来接我。”悦姬说着,双眼已茫然。

此后,悦姬每天只看着窗前挂着的那串金铃,公子知道她喜欢这金铃,所以当初就将这串金铃从马车上解下,挂在她的窗头,日日陪着她,那是只觉得幸福快乐,而此时看着这金铃却是睹物思人,越看越伤心。而这公子却始终不见回来,不过悦姬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总有一天……

一晃数年,花谢花开,柳堤又值春风,揽玉阁依旧烟花繁盛,只是没有谁还再说起那曾名动锦州城的悦姬,有谁偶尔提及也只是茶余饭后的嗟叹而已,再无其他。

春日里,柳堤依旧人潮涌动,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驶过来,停在了柳堤旁,一名男子从马车上下来,他衣着讲究,看面貌倒也年轻英俊,只是眉眼之间少了少年人的轻浮放纵。他站在柳堤旁,久久凝视着水面,忽然一声长叹。

这时,柳树下一个妇女的身影匆匆闪过,引起了男子的注意,而且这妇女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男子急忙追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臂,那妇女不便再逃跑,只得转过身来。

“你是……阿阮!”男子惊叫道,这分明就是那熟悉的模样,只是昔日那娇俏的小婢女如今已作妇人装扮。

“公……公子……"那妇女一时激动,哽咽难言。

原来这男子便是周乘羽,当初因为怕不舍,所以他不告别便即回京。回到京中,待要向父亲告知悦姬一事时,哪知家里竟抢先一步给他安排了婚事,此番拒绝不得,又对悦姬心怀愧疚,只得痛心接受,后来又在京中任了官职,以致耽误了这许多年。

阿阮了解到他的难处,更是嗟叹不已。

“这许多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悦姬。阿阮你快告诉我,悦姬她如何了?现下身在何处?”周乘羽急急问道。

一听到悦姬的名字,阿阮又是止不住的泪水:“小姐啊……我苦命的小姐!”

周乘羽一听她哭诉,心中更是着急:“你快说悦姬她怎样了?”

“小姐她早在几年前就已香消玉殒啦……”阿阮哭着说。

“啊?怎会如此!”如一声霹雳,周乘羽一时万念俱灰,呆站在原地。

“公子不知,早在公子走之时,小姐便已有了身孕,怕给你添烦恼才不告知你。自公子走后,小姐日日以泪洗面,身体愈来愈差。我们在府里住不到半年,马公子便派人来闹事,将我主仆二人逐赶出来,小姐本就体弱,怎经得起连番的波折?因此那孩子还未出生就……而小姐自失去孩子后不久便也离世……”说到这里,阿阮再也说不下去。

“啊……悦姬,悦姬啊!”周乘羽悲痛不能自已,又见阿阮从怀中掏出的一串金铃,正是他当初留给悦姬的,想到当初的种种乐事,更是痛心。

“这是小姐临走之前托我有朝一日见到公子便交还与公子,说她遇见公子是这一生最大的幸福,只要公子安好,此外别无他求。”阿阮说道。

周乘羽接过那串金铃,昔日伊人的面容恍若还在眼前,今却已天人两隔。

“我终究是负了你啊……”

后记

京城中,暮春三月。

一座宏伟的宅邸内,一名俊朗的男子抱着一个孩童坐在院里的一株柳树下,那孩子小手指着父亲手里的词书,用童稚的声音一字一句念到:

“杨柳枝,芳菲节。

可恨年年赠离别。

一叶随风忽报秋,

纵使君来岂堪折。”

屋檐下,一串金铃在风中摇曳着,发出“叮零——叮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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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7年5月2日 昨天回到家就很疲乏。。回到家也不知如何做 。。呼噜呼噜的睡着了。。 。不过还是很感谢参加星...
    金莲阅读者阅读 200评论 0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