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我是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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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我是谁?

我在我们村可有名气了,一提我的名字,他们都会说“不就那个住黑山崖那的傻子嘛”,每个人脸上都一副不屑又怜悯的表情。

怜悯?这不过是他们在标榜自己是多么的正常罢了。

我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吊儿郎当的走在路上,路旁全是杂草,杂草里夹杂着一两朵白花。迎接着别人不可思议,充满戒备与挑衅的眼光。

“哟,二狗子还叼着狗尾巴草呢!”

“二狗子,学一声狗叫好不好!”

“二狗子不会又从城里回来吧!这么远的路来来回回的多费劲啊!”

他们一句一句的,揶揄着我,然后哄堂大笑,这都是常态,我懒得跟他们回嘴,因为我没有那么利索的嘴巴,我是个结巴。

世上的闲人也确实是闲的无聊,老是在别人身上寻找乐趣。

真想试问他们,你家地种好了吗,孩子辅导了吗,老婆疼爱了吗?我真想谢谢他们,把这么宝贵的时间都浪费在我的身上,我倍感荣幸。

他们说我是个傻子,他们叫我二狗子,他们对我大声嚷嚷,他们拿我寻乐子,我是什么?我是一个人,有血有肉的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他们是什么?我不知道。

说实话,我迁就他们,我容忍他们,因为我觉得他们可怜,一辈子就窝在这个小村子里,一天除了干活就找不到任何有意义的事情。我这么伟大,他们又怎么会知道!

再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不知道为何我会被贴上傻子的标签。

最开始,这样叫我的人,是我那尖酸刻薄的母亲,她现在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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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我六岁的时候,已经开始慢慢的懂事了,却依旧无法流利的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时我的母亲虽然尖酸刻薄,但还是爱我的。她带着我去找村里唯一的一个男医生,那是一个50多岁的老头子。

那老头子找不出什么毛病,但为了他那身为医生的那该死的名誉,他神色凝重的看向我母亲,说,可别是个傻子吧。

母亲是个没文化的典型乡村妇女,唯一的区别就是她男人不见了,也就是我那面都没有见过的父亲,据说是因为受不了我母亲的无理取闹,外出打工了,然后就了无音讯。

当时母亲已经怀上我了,她没日没夜的哭,没日没夜的找人吵架,又没日没夜的逮着一个人倾诉自己的苦。

刚开始,别人都会同情她,对她好言相劝。但后来发现这完全不顶用,就慢慢的厌烦了。

我那母亲,就是鲁迅笔下的祥林嫂。

母亲听了那老头的话,全身都透露着不敢相信。

回去的时候,母亲拉着我的手,一路快步走,不顾我是否能跟上。

我被扯的很难受,我挣扎掉母亲的手,一双困惑的眼睛看着她。

她停了下来,看着我,然后蹲下,将我拥入怀里,喃喃自语,怎么能是个傻子呢,为什么会是个傻子呢。

当时我没说话,只是任由她抱着去了。

从那以后,她不再管我。

从那以后,她向别人抱怨时,又多了一件事,儿子是个傻子,不会说话。

从那以后,似乎我就真的开始做傻事了。

某次,我在路边捡到一个钱包,里面有钱,似乎很多,但我不太认识。

我知道这是别人的东西,捡到东西是需要交给别人的,这似乎是我与生俱来的意识。

我就一个人在那等,从白天等到黑夜,都没人来认领。我还在等,慢慢的,我困了,我就在那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那个钱包不见了,随之不见的还有我那双母亲新买的凉鞋。

我很高兴,钱包已经找到失主了,这都是我等来的结果,一个我想要的结果。

我跑回家,母亲坐在门口,吃着早饭。

她看了我一眼,然后移开目光,继续吃饭。

我突然想起我已经很久没吃饭了,于是伸手从桌子上抓了个馒头。在我刚准备吃的时候,母亲啪的把我手中的馒头拍到地上,然后面无表情的对我说,捡起来。

我捡起了馒头,把它递给母亲。

母亲说,吃了它。

我看着手中粘着灰尘、头发、还有一只死掉的蚊子的馒头,难以下口,但我还是吃了下去。

母亲问我昨天一天干嘛去了,我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跟她说,那是我一生中说过的最长最久的话,从那以后,我变得沉默寡言。

母亲听后,开始愤怒,低头一看发现我的鞋子不见了,她问我鞋子去哪了,我断断续续的说晚上睡觉的时候被失主一块拿走了。

母亲歇斯底里的叫了一声,然后开始打我,至今我都无法忘记那顿毒打,她还边打边说,傻子,傻子,真是个傻子。

从此以后,我变成了我们村人人尽知的傻子,这就是拜我母亲所赐。

后来她死了,在我十五岁的时候。

那天清晨,她就那样躺在床上。

我自己弄了早饭,然后出去;中午回来,她还没起床,我又自己弄了中饭;晚上回来,她还那样躺着,连姿势都未曾变过,我不得已才走进她的房间,叫了声她的名字,好久都没说过话了,声音感觉很陌生,她没回应,我用力的推了推,依旧没回应。

她就这样死了。

我开始了我自由的生活,很自由,很自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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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四处游荡。

某天,我走到了一个很喧闹的集市上,走了很远的路,后来,知道别人都管那叫城里。

我身上没钱,但那诱人的香气似乎在挑衅我一般,我认怂的离开了那里。

我走进一条小巷子里,发现那里有个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

她蹲在那里,把头埋在双膝之上,似乎很难过。

我走过去,啊啊的叫了几声,我是在叫她。

她抬起头,一张脏兮兮的脸印入我的眼中,但却掩盖不了她那灵动的双眼,我一直都记得她的那双眼睛。

她说她和父母走失了,一天没吃饭了。

我顿时慌了神,我没钱。

于是,我带着她去向那些商家讨吃的。

很多时候我不明白,有些人明明很有钱,为什么连一个馒头都不舍得施舍,而往往是那些自己都吃不饱饭的穷人,懂得救济,心存善念。

我们讨到了一个馒头,是一个拾荒的老爷爷给我们的。

我至今记得,他从他那破破烂烂的衣服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替我们买了一个馒头,我一辈子都记得他,我记性特别好。

我把馒头给了小女孩,她把它分成两半,将一半递给我,我咽了咽口水,把它推了回去。

她睁着大眼睛看着我,我摇了摇头,她才开始吃。

她吃的很慢,细嚼慢咽的,很斯文,不像我,不管什么时候都狼吞虎咽的,一看就是经常饿肚子的人。

后来,我带着她找她的父母,走了很久,终于遇到了她父母的朋友,一个衣着得体的女人,然后将她带回了家。

分别时,她对我说,她叫江燕,别人都叫她燕子。

她转过身,跑到我身边,贴在我耳边说,哥哥你真的是个大好人,很大很大的好人。

我羞涩的笑了,发出了陌生的声音。

她走后,我发现,我迷路了。

第一次到城里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在城里兜兜转转了好几天,第四天的时候,我碰到了那位救济我们的拾荒老人。

他还记得我。

他带我回到他的住所,一间比他的鞋子还破的小木屋,里面堆满了他捡来的垃圾,还有一条黄色的土狗。

土狗冲着我汪汪的叫,老人踢了它一脚,它立马变得安分了,依偎在老人的脚边。

老人拿出一个馒头给我吃,我张嘴说了句谢谢,三两下就解决了那个馒头。

我留在了老人家过夜,那是一个很温馨的夜晚。

第二天,老人送我到回村的路上,我问他叫什么名字,老人摆摆手,指着自己的嘴,我明白了,他是个哑巴。

我回到村中,觉得这里就像地狱一样,似乎没有人是善良的,都他妈是恶魔,大恶魔小恶魔,连水中的鱼都是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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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频频到城里去,去找那个拾荒老人,帮他捡破烂,我身强力壮,能帮他捡好多的瓶瓶罐罐,他的脸上开始对我露出笑容。

老人是个有学问的人,下雨天时他会在他的那所破房子里写字给我看,他写的特别好,那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字。

但他无法教我识字,因为他是哑巴。

我喜欢和他相处,一个哑巴,一个形同哑巴,两个人不需要语言的交流,安静的度过一天又一天。

终于有一天,他离开我了,离开他的那间小木屋,离开了他费力捡来的破烂,离开了每条小巷的垃圾箱,离开了这肮脏的土地,他去天堂了。

我哭的很伤心,无比的伤心,我将他一路背回我的村庄,将他安葬在依山伴水的地方,在那里,他会睡的很舒服。

我依旧往城里跑,依旧捡着那些瓶瓶罐罐,堆在老人的小木屋里。

那条土狗早就死了,死的时候老人为它流泪了。

就这样,我慢慢的变成了拾荒人。

有一次,我如同往常穿梭在各条小巷的垃圾箱附近,但我看到了那双眼睛,那双灵动的眼睛。

她在向我走来,江燕在向我走来。

“好人哥哥!这些年来一直想感谢你的,可是却再也碰不到你了,如今相见,真是老天给我的机会呀!”她一开口,我就知道,她果然是燕子。

我点点头,心里想着她竟然还能认出我。

她噗呲笑了出来,似乎看穿了我的内心,她说,恩人怎么能忘呢。

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她给我买了衣服,将我打扮了一番,还带我去吃了很多好吃的,带我去了她家,我知道了她是富人家的孩子,原来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心存善念,心存感恩的人。

她给我找了份工作,扫大街。

然后,她拥抱了我,说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她们一家将离开这里。

我也抱了抱她,结结巴巴的说着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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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回村里,只是拿一些东西,这是我最后一次回到这个地方了。

因为我在城里有了家,我要结婚了。

小兰,我的新娘。

我勤勤恳恳的扫着大街,捡着破烂,时不时接济比我困难的人。

有一次,我在扫一条巷子,听到有人在叫救命,我顺着声音走了过去,发现有人想强暴一个女子,我啊啊啊的冲他喊,他放开了那女子向我走来,我对那女子说,走!

然后她逃了,我不是那个强壮大汉的对手,我被他打的很惨,直接晕在了原地。

那个女子就是小兰。

她后来又折回来,发现了如同死了一样的我,她叫来人,将我驼回了她家。

她是个卖米人家的女儿,有着一副好心肠,她父母也是,经常帮助穷人。

她照顾我,当我醒来后,她说,她要嫁给我。

我从未想过,我也能娶到媳妇,还是一个这么漂亮的媳妇。

她说,我很正直,是她想嫁的人。

我尝试着抱了抱她,她依偎在我怀中,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感觉,是幸福吧,是被人认可吧。

黑山崖,那个叫我傻子的地方,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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