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甲躲在树丛里。
树丛似乎颤动得有些厉害,阿甲耳朵边上都是轻微的“咯咯”的声音。
他不太敢分心去听这个声音,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不远处不知道是谁的脚步声上。
靴子沉沉地踩在泥土的地面上,发出“砰砰”的响声,虽然隔得有点远,阿甲却能听到外面那个人的呼吸有些重。
重得简直像是一头发怒的公牛。
阿甲见过公牛。
更小一点的时候,他有自己的家,家里有爸爸,有妈妈,还有一个长得像是洋娃娃的小妹妹。那时候,家里都是欢笑,他每天都是无忧无虑的。爸爸常常带他出去玩儿。
有一天爸爸有事去乡下,也带上了他。他们幸运地碰上了一场斗牛表演。
斗牛场看上去小得寒碜,但是看表演的人却很不少,露天的斗牛场热闹地像是过节,每个人都大声叫着喊着,激动莫名。
表演者是一个看上去精瘦精瘦的男人,站在一头发怒的公牛面前,非常灵活地避开了公牛,人们都为他欢呼喝彩,但是后来……
后来怎么样了呢?
阿甲打了个寒颤,他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印象中有一大片血红色,那头公牛把那个男人顶得肠子都流了出来了,他看得很害怕,就转头找爸爸……
爸爸呢?
他找了很久,才发现——爸爸……爸爸被他弄丢了,他被一个大叔抱到了现在的这个房子里……
大叔说:他才是阿甲的真爸爸,之前的爸爸是假的。他让阿甲叫他“爸爸”。
阿甲很迷惑。
大叔对阿甲确实不同。他有很多孩子。其他孩子每天都放出去“干活”,而他却把阿甲一个人留在这个房子里面。
只是不许他和任何人说话。
“要是你不乖,就……”大叔凶狠地说。
阿甲吓得要死,连大叔说了“就……”什么都没听清楚。
“咯咯”的声音越来越响,阿甲僵着身子往树丛更深处缩了缩,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他会忽然想起那么久远之前的那头血色的公牛,但是外面人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了,似乎已经马上要发现他了。
脚步声忽然停住了。
阿甲屏住了呼吸,耳边那种令人牙酸的“咯咯”声顿时消失了,阿甲觉得挺高兴:现在这样没有发出一丝一毫声音,也许这个人就不会发现他躲在树丛里……也许……也许……
四周一片沉寂。阿甲忽然想起前几天一直和他搭话的那个女人。
他很长时间都被关在那个房子里,常常一整天什么都不干,就是想爸爸、想妈妈、想妹妹。
但是即使每天都想那么多遍,爸爸、妈妈、妹妹的脸也逐渐变得模糊了。
除了想,就是晃荡来、晃荡去。房子里的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角落他都已经非常熟悉。
那个女人就是晃荡的时候见到的。她被关在一个像是笼子一样的小黑屋里。
小黑屋只有小小的一个小窗口,看起来,里面一丝光都没有。
阿甲平时最怕那个房间,一步都不敢靠近——那里总是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
有个女人轻轻地嘶哑地在叫:“阿甲……阿甲……”
阿甲很奇怪为什么有人能叫出他的名字,他犹疑着,往前跨了一步,拉开了那扇小小的窗,一丝光透了进去——
阿甲看见一个满身是血,也像是被公牛顶过一样的女人,霍地转过头来,从小窗户看见他的时候,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女人忽然说:“阿甲,跑啊!往外跑,跑出林子!你爸爸妈妈一直在找你,他们等你回家……”
“……你是谁?”
“阿甲!”
粗重的男声忽然在身后响起,阿甲吓了一大跳。
他匆匆地再看一眼那个女人,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似乎跪着,
还有模模糊糊的声音若有似无地传了出来:
“……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
领我至可安歇的水边。
他使我的灵魂苏醒,
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
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
也不怕遭害,
因为你与我同在……”
他在沉沉的目光中胆战心惊地溜回自己小小的房间,在身后的女人似乎如幽灵一般在他心里说:阿甲,跑啊……跑出树林……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终于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
阿甲的呼吸都要停住了,他脑袋里一片空白。
一只手拨开了他面前的树枝。
他看见一前一后两个穿着绿色制服的人,惊喜地笑着,伸出手来抱他:“阿甲,终于找到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