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我们,都是一尾顶着闪闪发亮的鳞片,无忧无虑地游弋在青春里的鱼。
那年夏天,我们自四面八方而来,因为同样的失意和无可奈何聚集到一起,如同一群比目鱼,懒洋洋地躺在海底闭着眼睛等着理想的实现。
阿辉同我是最早到学校的,她和我一样,是自己来的,没人给铺床,也没人帮着收拾东西。她主动和我说话,说你是我在学校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说哦,我也觉得我们很有缘分,但是我觉得你好像比我更年轻。她笑了,一脸的灿烂,问我原因,我说你脸上的青春痘比我的旺盛很多,她当即无言。
玉儿来得晚一些,肤色偏黄,清瘦,喜欢靠在架子床边发呆。面对我们一群超级臭美,又只能穿着地摊淘来的便宜货的女孩,她总是无比感慨,你们城里孩子就是爱花钱,买个地摊货都贵。我们集体无言,全宿舍没有一个是城里的,而她区别我们和她的差别,只是因为我们的皮肤比她白一点。这个小女人,一定严重的种族歧视。
毛毛是最后一个到的。两只红脸蛋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们她来自紫外线较强的甘肃。一口甘肃版的国普,经常把“裙子”说成“穷子”,把“村庄”说成“葱庄”的女子。我们时常嘲笑她,你也来学新闻啊,你凭什么学新闻啊,要是你往镜头前一站,现在播报一条重要新闻,某葱庄,一个身穿白色穷子的年轻女大学生,离奇失踪。估计电视观众集体笑翻。她总是白我们一眼,甩甩她的“发哥”头,哼一声,懒得和你们计较。
涛涛恐怕是我有生以来认识的最丑的女生,但是丑得却极为有风格,总是让人忍不住要多看两眼,并且看多了,会觉得如此之丑,居然可以产生艺术的美感。于是我充分相信了平凹之言,丑到极致,便成了美。
那时候学业并无太大压力,就业的事情也没人去想。所有的时间,基本都是用来吃喝玩乐、谈恋爱或看书。
毛毛最大的理想就是找一个心爱的男人浪迹天涯,踏遍千山万水。玉儿很容易知足,守候着自己已有的爱情之树,等待着它开花结果。阿辉和我是不谈恋爱的。阿辉的爸爸很严厉,明令禁止她上学期间谈恋爱,加之自身的性格问题,她果真在三年内未谈恋爱。留下的后遗症就是至今已工作两年的她,仍没有合适的恋人,这倒急坏了她爸爸。我不是不愿意谈,实在是没有合适的对象,不是觉得别人境界不够,或者就觉得有些人实在太烦,无奈为了打发时间,只好把自己献给了文学。以至于后来涛涛结婚前而我还孑然一身被她嘲笑:其实你是不必谈恋爱的,你早被文学给强奸了,生下一个文学种,后继有人就对了。
那时总是虚度,可悲的是虚度了却不以为然,我们有着最大的资本就是年轻。毛毛说,我就是一条鱼,我的职业就是躺在水里吐泡泡。天知道,她是冬天较冷的时候钻在被窝不上课,还大言不惭。阿辉是一条巡逻的鱼,三年时光她总是穿梭在教室和图书馆,把学校所有的消息给我们带回来。比如某次要评三好生,学校哪个社团要竞选副社长等。这时我们总是集体行动,或贿赂领导,或临时抱佛脚,总之是要争取个荣誉回来的。玉儿好像一直处在冬眠期,对任何事情都不冷不热,按时上下课,成绩居中偏上,无任何不良嗜好,无任何不良记录。即使在考专升本的时候,她依旧一如往常的低调,从不晚上加班复习,也不多做一道题,最后结果是光荣落榜。
涛涛的名言是神啊,赐个美男吧。她总是流连于图书馆,网吧,操场。用她的话说,自己喜欢聚集在人口密集处,那样捕获目标的可能性比较大。可怜她三年寻觅却终究无果,待到今年结婚时,我说宿舍最丑的女生居然第一个嫁了,这么丑,怎嫁出去的?她憨厚一笑,告诉我秘诀就是找个更丑的男人。我狂笑,说你们的孩子以后肯定超级漂亮。她问我缘故,我说负负得正。电话那头,她狂吐血。
我们花尽三年的时间,用无知和无忧无虑的脑袋游完了大学这条河。剩下来的时间都用做各奔东西,各奔前程。这些群居惯了的鱼儿们,被时间和空间隔开,又游向了不可预测的社会海洋。如今,那条以流浪为理想的鱼,已经安安稳稳地游进了另一个男人海洋。曾经信誓旦旦的说要浪迹天涯,被我们嘲笑,说你还是游遍你的海洋就够了。阿辉工作除了辛苦还是比较顺利的,她还在父亲急切的期待中寻找爱情,这样的一个女子,谁碰上了都是福气,再说,姻缘的事,都是有定数的。玉儿的爱情也算是开了花,男孩的母亲第一次见她便很喜欢,送了金耳环给她,算作定情信物,可怜的孩子,守了六年的爱情,终于有了结果。涛涛最先为人妇,也许她也会是我们之中,最早为人母的一个,除了祝福,我再也想不到另外的词了。
只有我,截止目前,仍是一条流浪在夜里,流浪在意识里,流浪在理想里,流浪在自由里,崇尚高山和大海的鱼。也许某天,我也会不慎坠入某个湖泊,只愿那是一个宽广而包容的湖泊,可以让我自由地呼吸和游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