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话本】顾监生黄泉续良缘

诗云:

情淖中人襟常湿,泥田陷足日恨深。

悔汲山井溅罗带,春袖尽掩旧啼痕!

此诗咏的,盖是人命中若犯劫数,“情”字约莫占得头筹无疑。看官若不信,试看晋有绿珠坠楼,唐有盼盼守节,今人看来,纵是一叶障目而至香消玉殒,无比愚暝可笑,也须知自古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再说这首诗,本是东瀛一位紫夫人所作,托以“六条妃子”之名,收在一本小说书里,录的也是那风月花柳,你侬我侬之事。却道这作诗的六条妃子,乃是愁肠百结,伤春悲秋的性子,偏偏痴迷上一个风流成性的俊俏公子,碍于礼数,每日只得凭栏颙望,恁是望断秋水,看破朝云,也盼不来那负心郎君。末了,被这孽根情劫扰得妒火中烧,生灵出窍,一缕芳魂化作修罗恶鬼,反害了另两条无辜女儿性命,真真是一世缘易解,千古恨难消。看官或有问的,平白无故,提这东瀛人的话头却是何意?原是聊阐一阐,或有“发乎情止乎礼”之说,这情字却自是能度人成仙,亦能引人成魔的东西。今日说话人单表的这一对痴男怨女,魂兮袅袅,上腾碧落,下引黄泉,终修同舟共济之缘,亦是将此理通警世人。个中道理有无,还请列位看官自鉴便是。

话说大明弘治年间,南京应天府国子监有一生员,其人姓顾名琰,年方弱冠,取美玉温雅润泽之意,表字叫做雅人。这顾雅人祖籍齐鲁,少年饱学,辩才堪比晏婴,文采不输子建,其人又秉性直诚,仁厚宽和,故素享乡内清誉。加之自幼向学勤勉,颇有古人凿壁偷光,悬梁刺股苦志,十八岁初赴童试,即中了秀才。越二年,出贡进京,升入南雍,是为选贡监生,备考秋闱。

春秋荏苒,三载已过。适逢卯岁,秋闱当启。是年元夕,金吾放夜,倾城观灯,只见偌大一座南京城,皓月高悬,花灯普照,金辉叠映,流光溢彩,好个盛世太平景象。怎个好?有词半阙为证:

风销绛蜡,露浥红莲,灯市光相射。

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

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

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

却说顾雅人离乡千里,苦读三秋,每日青灯古卷,研墨烹茶,自是一种清高寂寞。谅是天上文曲星下凡,触此上元融融乐景,也不由得不动一点莼鲈哀思。思量一回:金陵乃烟柳繁华之地,我于此三载寒窗,每日只是向学,并无享乐,只是未教家严家慈眼见江南胜景,心中惭愧。今日元夕,我且随众人游他一游,一则消解胸中乡愁,二则来日修书父母,也有得博二老一笑。于是换下日常衣裳,打扮妥适,跨白玉槛,越成贤街,上到灯市。正是: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诸位看官或有不知,往日上元灯节,纵是那深锁闺阁的妇人家,今夜里也得不拘礼法,畅意游玩。故而街路百里,尽闻环佩琮琮,兰芳幽幽,轻歌曼舞不止,吴侬软语不绝。这顾雅人是个孔孟充耳,诗礼塞听的后生,何曾见过这等温柔风致!愈往人堆里走,脸愈羞得煞红,哪敢再看灯?只得拿生绢折扇挡了半边脸,低了头只顾一径遁逃。

正待走时,忽见地上落了一方白纱手帕子,不偏不倚,刚巧飘在自己皂靴尖儿前头。也该着是顾琰命里犯着这一劫,因若是一般士子,谁不争着招蜂惹蝶,反倒以扇掩面,垂首疾趋?若不如此,也瞧不见这帕子了。雅人是个温善之人,见这帕子精致,心道:不知是谁的爱物儿?元夜出游,本是乘喜,若遗了宝贝,日后察觉,岂不大大败兴?失主定未走远,我且拾了,赶他两步。于是将那帕子轻轻一捞,托在手里,翻过面来,才看见帕子上绣一对并蒂红莲,落一只蜻蜓,栩栩如生,端的好绣工。凑近看时,但觉一股幽香直沁胸臆,甘润无比。雅人嗅得此香,只觉赏心悦目,方才羞赧不适,竟自一扫而空,诗兴激荡,才情贯涌,脱口而出两句诗来,却是:

蜻蛉不解西风意,犹顾寒池半点红。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顾雅人拾了帕子,往前赶时,两眼正对上人群里一个女子,罗袖半掩,秋波频投。雅人一怔,又一定睛,果真在看我!不得了,顷刻间,好似一盆冰水灌下天灵盖,钉在地上也似踟蹰不行。道是为何?却看那女子:山眉笼烟月,云鬟映晨霞;眼含巴山夜雨,唇衔锦城红花;万缕情丝纤腰束,一瞥咫尺尽天涯。因赏玩花灯,穿了一色素淡衣裳,鬓上高高戴了一顶雪柳,肩下两个丫头,梳着抓髻,青葱可喜,更出落得他冰肌玉骨,活似观音。雅人呆得木鸡一般,只道自己两句文理不通的诗,今日被人听去,岂不贻笑大方哉?再看时,那女子已无迹可寻,只留一个丫鬟,在原处来回顽耍。

雅人忙紧赶两步,递上罗帕,稽首道:“姐姐,可是你家小姐遗落此物?”丫鬟吃吃笑道:“小姐有话,官人若有意归还,改日登临寒舍,一拜清茶则个。”雅人听得此言,更如雷霆震顶,忙问道:“敢问潭府何处?”丫鬟道:“官人改日街去,问杭州府钱塘县做绸缎生意的郑员外,便是我家老爷。”语毕,道了两个万福,蹦蹦跳跳去了。

顾监生自遇了郑小姐,夜不能寐,食不甘味。一日暗忖:琰非轻薄浪子,不晓风花雪月。元夕一遇佳人,方知所谓“春蚕到死丝方尽”!于是择日登临郑府,只言还罗帕事。甫一进门,迎头跑来元宵遇见的丫鬟,依旧蹦蹦跳跳,引雅人至一处书斋,将门一掩,笑嘻嘻去了。雅人危坐案头良久,不见人进来,不免焦躁,四处走动。忽见西墙上贴了半张红笺子,便欲揭下一读,权作解闷。待细看时,只见那笺子上一行蝇头小楷,也题了两句诗:

残荷露重销金翅,始知秋虫亦情浓。

当下雅人读了,不觉泣涕如雨:当日只蒙一眼之恩,谁知小姐情重如此!不出三日,便修书往山东老家,略表成亲一事,并备置银两,购办彩礼,一面延请媒妁,往郑府说亲。原来郑员外虽为商贾,却素慕簪缨诗礼之家,闻听太学生提亲,喜不自胜,又观顾琰锦心绣口,文质彬彬,端的一表人才,也就不去管他功名未举,只道青春尚在,来日方长,便点了头。择定吉日,六礼既成,端午前后即成了亲。员外另在城里购一处小院,安置新郎新妇,便渡江回杭州去了。

却说顾雅人与郑家小姐成了亲,夫妇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真真羡煞旁人。只因这郑氏不单花容月貌,贤良淑德,更是饱读诗书,不同一般女流。元夕时那方帕子,原是他看中顾琰敦厚,有意丢在脚下引他上门,又对上顾琰两句诗,可见其灵慧如此。然而好景不长,当年乡试放榜,顾琰才高运薄,榜上无名。又道大明国子监自景泰以来,首开纳粟入监之例,至于弘治,已然成风。富庶子弟不思高题黄榜,纷纷捐金纳贡,换取功名。而那年富力强,选贡坐监的,反被讥为扰乱祖法之流,渐渐式微了。一时:太学不见经纶士;庙堂尽坐膏粱人。顾琰原是选贡出身,青年才俊,颇有一点恃才傲物之势,哪经得住每日受这些黄口闲气?叵耐又过三年,仍是观场不第。是日黄花遍地,北雁南飞,雅人观了榜,闷闷不乐,但觉秋寒刺骨。回到家来,叫过妻子便道:

“我观今日太学,已非圣贤教化之地。生员皆纳贡例监之辈,浑噩度日,不知春秋。余苦习孔孟之道,不为利禄,只求立身报国,无愧于心。如今看来,想是国运昌隆,不需孔孟!”

郑氏闻言,良久不语,忽的长跪道:“夫君切莫再出此言!古来闱试,并无登科者多,落第者少之道理。夫君年少,自当卧薪尝胆,何作委顿避世之语?”

雅人沉吟片刻道:“有理。我且再待三年,如仍不第,容我另谋出路,切莫拦我。”

郑氏当下喏喏应允。一晃又过三年,顾琰励精图治,然仍落选雀屏。此时雅人年届而立,仍是无功无名,想只因做不得两篇八股狗屁文章,便断了经世致用的路子,不觉愈有隐遁之志。郑氏见了,思前想后,惶然垂下珠泪两行,饮泣向雅人道:

“君心既已决,妾无不允之理。然以君身居太学之位,今草草遁世,窃恐众人落柄嗤笑,更甚者,若有人讥妾不贤,耽毁夫君前程,更为妾之奇冤!妾侍夫君六年,不求荫泽闻达,但求清名一世,不遭污谤。妾身惟余此愿,望夫君三思!”

顾琰闻言,火冒三丈,拍案道:“汝既求清名,何不乞一纸休书,速回杭州老家去!得遇熟人,只道‘那贼杀才愚顽不化,为我撇了’就是,于汝名无损,亦于我志无干,岂不两全!”语毕拂袖而去。

须知出言如覆水,泼得出去,收不回来的物什。那郑氏冰清玉洁,平白受了夫君一场恶气,胸中郁愤虬结,不日大病不起,神志昏迷,气息奄奄。顾雅人悔恨万分,于是掩卷废学,专心为妻医病。不料学籍既除,补廪亦失,只得典卖家产,勉强度日。原来这夫妇二人,堂下朗月清风,本无多少积蓄,如此捱了三月,更是家徒四壁,捉襟见肘了。顾琰虽心气尖傲,这时也顾不得十分脸面,含泪往郑氏娘家修书一封,言小婿琰自知不孝,妻今重病,无力医救,泣拜泰岳垂怜,情愿自断夫妻缘分云云。一面将信袖手,走街串巷,祈能化得一点银两开炊。

街上晃了半日,求亲告友,一无所得。众人早知顾家遭了此难,乃是无底之洞,谁肯周济他?甫一抬头,只见斜阳悠悠,暮霭沉沉,不觉悲从中来。正欲打道回府,忽闻得背后一个声音,娇滴滴地唤了一声:

“客官,吃酒则个!”

回头看时,方见不知何时,巷子口打起一个小小幡儿,支了个摊子,有一妙龄女儿沽酒。雅人想是愁思恍惚,先前未能留神瞧见。但见那女儿:满身绫罗,满头珠翠,杏目流光星辉明,娇颜欲滴桃花染,口衔樱桃欺樊素,腰凭杨柳赛小蛮。行动生姿,顾盼传情,千娇百媚的一个尤物。顾琰见他妆饰富贵,叹道:“贫薄之人,酒恐吃不起。”女儿听了,银铃也似地笑了一串道:“客官英容俊美,言辞文雅,怎生会贫薄?”

雅人因垂首道:“屡试不第,加之荆妻久病,如今已身无长物,穷途末路也。”女儿闻言,引素手一只,斟清酒一斛,柳眉深蹙,丹唇轻启,道:“官人与奴,真真同乃天涯沦落之人!奴本小户女儿,只因上元节生辰,爷娘取团圆的意思,唤奴叫做月娘,每日价安享天伦,便是奴福分了。谁料想爷娘百日前暴病故去,单留得一个铺子,奴一介女流,无依无傍,怎生得不是穷途末路?今日得遇官人,心头宽慰,且吃奴一盏薄酒,聊表寸心。”

顾雅人听月娘含情脉脉一番话,登时勾起千重愁绪,万般辛楚,便接过酒斛,引颈一饮而尽。入口还觉甘冽,少顷便觉天旋地转,人事不知——此既是着了人的道了。却看醒转来时,竟将身为何人,家住何处,父母宗亲,乃至发妻郑氏忘得一干二净,倒如死鬼临过奈何桥,倒灌迷魂汤。那月娘见他苏醒,喜得莲步轻移,湘裙款促,巴巴儿地转了两个圈儿道:“官人可急煞奴!”雅人因问:“你是何人?”此语正中月娘下怀,因佯嗔道:“这杀才!连你浑家都不认得!”只此一句诳言,令顾琰喜出望外,真将此女当做结发之妇,而将传书杭州,为妻治病一事抛到九霄云外。当日两个共捻花烛,交杯换盏,拜了三拜,竟如真结了夫妻一般。从此这顾雅人夜夜宿在月娘家里,白日饮酒击节,晚间如鱼得水,二人如胶似漆,终日寻欢作乐不题。

却说一日,雅人晨起,但见罗衾微凉,绣枕空空,身旁妇人不见踪影。兀自奇怪时,恰瞥见屋角一个大酒缸,原用红纸封口,不知缘何竟破碎一地,谅他玉液琼浆,也一夜无语东流了。雅人心内笑道:这小娘子恁的不管家事,吃饭的物什也砸了!于是草草披了衣服,上街寻锔碗的挑子来修补。

是日草长莺飞,春和景明,街上却无一个游人,顾琰心里暗暗生疑。正行路时,忽的斜刺里滚来一个雪团也似大粉球,挡住来路。雅人惊得失声叫喊,却看那粉球款款起身,抖落尘土,整敛衣裳,原是一个白衣道人。这道人脚踩十方鞋,头戴逍遥巾,身披鹤氅,手执拂尘,面貌却落得俊俏伶俐,俨然一个白面后生。不等雅人开腔,先唱一大喏,俯首高声道:“足下可是顾监生讳琰的?”

雅人闻言,大为惊异,慌忙回礼:“小可便是,却不识道长仙来何处?”道士忙道:“话休繁冗,贫道寻得足下好苦!足下眉间黑气冲天,阳脉微弱,此乃为妖异所蛊之徵,若不亡羊补牢,不期将难保性命。贫道虽道行浅薄,谅足下一人,还是度得来的。”

雅人心有不快,正色道:“小可与道长素昧平生,道长何故含血喷人?”转身要走。把道人急的汗如雨下,拂尘乱挥:“少驻!且听我问你:足下府上可有娇妻,名唤月娘的?”雅人道:“内人便是,却又如何?”道人道:“且听我说。月娘此女,本是恶灵化身,变作人形只为采你精气性命。足下那明媒正娶之妻,原是江南杭州府郑家小姐,六年前卯岁元夕所识,足下怕是忘了?”

雅人连连摇头:“我只认得月娘,何处又出一郑娘子!”道士恼了,就袖里取出一封帛书,递与雅人:“既不信我,你且拆看这信上白纸黑字,何人所书!”雅人接了,半信半疑展开来,瞠目结舌:青天白日所鉴,那信上原是自己笔迹,分毫不差。所书内容,即为前文祈告岳丈,接济病妻之事。一时,将那前尘往事尽数忆起,想起旧日郑氏如何温存贤淑,不禁泣如雨下,悔不当初。道人见了,笑道:“足下既记起了,快快返家,贫道炼得丹药一枚,情愿赠你两人,救得娘子,足下之命亦保得住。”雅人只是嚎啕大哭:“我被那妖怪迷惑成亲,三月有余,荆妻卧病在床,榻前无人照拂,命必休矣!”

道士摆手而笑:“此乃妖孽把戏,以一叶障君目耳。足下离家,实不出两个钟头,原是为那妖精唬得五迷三道,才错堪了时辰。时候不早,快引路罢。”又以拂尘一指,天光登时骤暗,看看已是戌时,方证其言不虚。

雅人这才匆匆拭泪,引了道士返家。登到东房榻上,果见郑氏安卧,兰息微微,与出门时无异。道人从袖里取了丹药,喂到口中。须臾,郑氏微启朱唇,吐出一口长气,悠悠然醒转过来,只见榻前夫君与一个道人耿耿而望,蓦地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从榻上立将起来,指着那道士鼻尖骂道:

“兀那贼道,毁约背信,恁的无耻!说定我与汝半生阳寿,汝与我一个肉身,怎的今日赶我出来!”

说着,跳将下来,便要揪他厮打。那道士叫苦不迭,哭告道:“顾监生!吾救了你娘子,足下怎不救我!”雅人闻听郑氏其言,觉得此中更有机关,便揽过娘子,问那道人道:“道长,荆妻方才之语乃是何意?二者,为何救了荆妻,我身上月娘妖异亦除?事已至此,休得瞒我!”

道士闻言股栗,长跪告道:“实不相瞒。小道原是终南山下白狐,拜纯阳真人为师,道号殊源。也曾学得冶金炼丹,几般变化的方术。只是小道阴盛,修炼每不得法,因此终日苦思补阳之道。一日一个生魂,因阳间怨气不散,升得东方碧落第一层天来,便是顾监生的娘子。他自和小道商议,要将阳寿与我,换得一个女子肉身,以栖魂魄。小道因会变化,思良机不多得,便应允了。顾监生所见那月娘,便是小道变的肉身,顾娘子的魂魄。未料这附身之法,使用不当,不单使顾监生生魂减损,小道又因作孽折了百年修行!小道本是山人小辈,道行尚浅,哪堪这番折腾!因此今日挣命脱身,誓令顾娘子还魂原躯,早早了了此劫便罢。月娘家中酒缸破碎,原是小道作法所致,喂与顾娘子的仙丹,元也是家师赏赐小道的。小道原无害人之心,监生明鉴!”

雅人听了,半信半疑,又见郑氏作沉吟状,并不否认,方才信了,垂泪向妻道:“你我夫妻一场,人道伉俪相携。不知余犯何罪业,竟使卿恨余入骨,乃至生魂离窍,执意取余性命!”

郑氏听了,双手执过顾琰手来,亦泣涕如雨道:“妾非恨君,实乃思君过甚。君昔日游庠太学,为膏粱竖子所欺,终日郁郁,妾本知之。君有隐遁之意,妾之本心,亦欲随君躬耕田园。奈何君有经天纬地之才,不得出世立身,原乃时运不济,妾若一意劝君弃世投林,岂不为天下罪人?更无颜以对君高堂殷殷盼子之心!妾劝君求取功名,原是为贤妇之楷,报父母之恩,不使两家门楣有辱而已。可如此,便委曲了郎君一片青云之志。妾既今生不得与君作逍遥伴侣,不如早早了却凡身,借躯还魂,托名月娘,与君且再缠绵几日。待妾亡魂消散,君既一无所累,大可行山走水,闲云野鹤,原是作此思量!”语罢,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顾琰亦相顾凄然而泣。

殊源道人见二人哭作一团,咳嗽一声,却正色道:“小道听得了。足下二人本乃神仙眷侣,今日遭得此劫,道是为情所困,不如说是为礼所拘。须知人间万般行当,谁道功名非取仕不能得?东篱把酒,南山锄豆,自是别样风情,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人间礼法,婚丧迁徙之俗,本为助兴而作,足下何至为礼败兴,为礼丧身?小道本乃鸣狐走狗之辈,尚通此理,以监生、娘子之才,又缘何参他不透?奇哉,怪哉!小道且回山面师去也!”一面轻拂广袖,现了原形,乃是一只尺把长白狐,长啸奔走,一径而去了。

却说那顾琰监生,自娘子郑氏病愈,又受了殊源道人教诲,二人情意渐笃,更将主意打定,一心做那惊世骇俗的逍遥之人。不日,便辞了金陵诸交,将房产变卖,行囊打点,云游四方去也。后著游记逾几十万言,另有农科、水文、地理、算术等诸家杂学专著多部,虽一生不仕,却也立言立德,流芳千古。而那殊源道人,虽修炼不成,但因玉成这一段佳话有功,也早早得道升天,名列仙宫了。后人评论此事,都道是若非郑氏娘子情浓意重,这世间或少一妙笔书家,而徒增一宦海庸人矣。这段情缘,正是那心头灵犀一点,一语惊醒梦中人。故吟诗赞曰:

蓑衣竹杖清溪下,相携试叩野人家。

深涧濯得兰蕙质,更胜金銮绣庭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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