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摄影师阿布
阿青住我家斜对面,从小便和我一起厮混。
有一天,我俩玩自行车追逐。我拐上河边十几公分宽的田埂,屁股离座猛蹬。突然埂上断开一个豁口,卡住车轮,连人带车栽到两米高的河滩下。我俩好容易才将自行车弄上岸,阿青从我头上扯掉一团水藻,一起捧腹大笑起来。
后来阿青去了很远的大山深处读医专。据说山路好艰险,去上学时要坐大巴右边,回来时坐左边。因为经常见到车子掉下深渊,选对了位子,掉下去时能躲开首先着地冲击。
有一天,阿青又靠在车窗边打瞌睡。梦中一直听到行李架上的蛇皮袋在蠕动。睁开眼,正好看到头顶袋口被挣开,一条手臂粗的乌梢蛇探出头来,吐着鲜红的信子,缓缓地向窗口游去。阿青本能地想叫出声,但看看前排那个粗野的山民,又闭上了嘴巴。蛇大半截身子探出玻璃了,阿青突然出手,将蛇关在了窗外。噢耶,整个世界安静了。
阿青学的是骨科,又自修了针灸。村里老郭得了偏瘫,没钱治疗,阿青寒假里自告奋勇帮他扎针。
冬天温暖的阳光洒在麦场上,老郭笑呵呵地挽起棉裤腿。他的腿廋骨伶仃,青筋纵横。阿青解开针袋,里面银针亮晶晶的,有长有短。他挽起袖子蹲下身,对着图纸,左手掐着老郭的腿探穴位,右手捻针缓缓刺下去。如果扎对位置,会感觉酸酸麻麻;如果扎错了,老郭会说疼。阿青就将针起出来,挪个地方扎。他神情肃穆,目不转睛,等将老郭腿上密密地扎上一片针时,已是满头大汗。
那些午后的暖阳似乎格外绚烂,手法日益熟练的阿青,竟有了几分医者仁心的模样。
阿青毕业后在县城医院上班。他很快就娶媳妇生了孩子。因为医术不错,为人爽快,有很多乡亲慕名找他。
有一年夏天我回家乡,约到阿青和另一个同学阿俊吃饭。大家久别重逢,少不得把酒言欢,往地上扔了一大堆空酒瓶。还不尽兴,我们包了一辆面包车,去本县最大的水库游玩。那水库依山而建,连接起一个又一个山谷,气势雄浑,碧波荡漾,水深难测。
夏日炎炎,我们在山间转了一大圈,燥热难当。阿俊看着水库里几百米外的一块礁石,突发奇想: “ 我们比赛, 看谁能先游到那块石头上?”乡下娃子,谁还怕水?大家齐声叫好!
我和阿俊齐头并进,先游出去100多米。突然,后面传来急促的叫声:“我不行了!”连忙回头, 不远处阿青双手胡乱挥了下, 没入水中。一大串水泡泛起。
我魂飞魄散,急和阿俊折返,从水下托起阿青。见他还清醒,就让他仰脸朝上,我和阿俊一人扯住他一只手,往回游了几十米。
正紧要时刻,我酒劲却上头了,加上紧张,四肢更加乏力,我们游得越来越慢。我忍不住呛了好几口水,头皮像针刺一样疼。
离岸还有几十米。阿俊突然说道:“我也没力了!”丢下我们就游走了。
我一人扯着阿青,才游几米,就头昏脑胀,一起往下沉。那库水层次分明,上面几十公分暖热,往下一层层冰凉起来。腿脚处越来越寒,朦胧中我明白若松手,自己识踩水,可以用最小气力游回去;可真的要任阿青淹死吗?
水更冰冷。我突然清醒,死命扯出阿青 ,抽他一巴掌,大声喊:“我一定会带你上岸,但你要自己游才能活命,知道吗?”
阿青打起精神,扒一下我肩头,借力向前,勉强蹬两下水。我吸好气,任由他摁下水,挣扎上来再拱阿青一下。实在憋不住气就喝口水,保护自己不被呛晕。两人载浮载沉,向着岸边蠕动。
在这最接近死亡的关头,那些年少轻狂、不忌生冷、不畏生死,在脑海中闪电般驰过。今天的偶然,是迟早会来的必然吧?
唉,那太阳好暖好舒服,还有凉水泡澡,真的不想动了啊。
最想放弃的时候,脚,触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