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说，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我对这句话深以为然。人都是向死而生的，也就是说，人终有一死，也正因为死是一种必然，生才显得尤为可贵。我们更应该思考，该如何对待人世间这短暂的停留，如何对待父母以及自己的死亡！或许当我们看透了死，才会明白生的意义吧！
面对新生婴儿，我们断然是不会和死亡联系在一起的。可是，当我们面对的是风烛残年的或者孤寡或者疾病缠身的老人，我们便不得不思考死亡这件事儿。
我今年32岁，父母66岁，父母和我都是兄弟姐妹中年龄最小的。父亲那头姐弟六人，大姑今年90岁，二姑在84的时候已经过世，三姑82岁，四姑78岁，最小的姑姑也已经72岁了。母亲那头姐弟四人，两个舅舅在七十多岁的时候离开了人世。大姨、姨夫已逾80，两个舅妈也已年近八旬。不同的人生，不同的轨迹，人到暮年，但是却鲜有人能够逃离疾病困扰。
下午我们携同父母探望了离家较近的亲戚。第一站，是同村的二舅妈家。二舅妈今年76岁，就在年前儿，刚刚得了一个重孙女儿，如今已是四代同堂。二舅妈身体尚可，血压有些高，心脏有些毛病，不算很严重，药物基本可控。三年前二舅因肺癌离世了，从确诊到离世也就是半年时间。我印象中二舅身体特别好，除了临死前去了两次医院，再无就医经历。生病期间也没怎么麻烦老伴儿和子女。也正因为如此，周围人每每提起二舅，都说二舅是个有福气的人。
第二站，大舅妈家，大舅去世更早，算算应该有十年了。大舅妈患有严重的帕金森综合症，这是神经方面的疾病，这种病至今无法治愈。大舅妈已经瘫痪三年了，生活已经完全不能自理，身体僵硬，犹如僵尸。更糟糕的是，身体会有像有虫子在身上爬一样的不适感。大舅妈有两个儿子，儿子和媳妇儿都算孝顺，轮流照顾。照顾的还算精心，没有生褥疮。但是由于常年卧床，肌肉已经萎缩了。都说舒服不如躺着，可是，大舅妈说，使得慌（也就是太累的意思）。我大概是能理解这种痛苦的。去年怀孕，因为胎盘低置，我有过一段卧床的经历，那时候，除了吃饭和如厕，我都是躺在床上的。头一两天还好，时间一久，就开始腰疼腿疼脖子疼了。但是我的理解程度也仅限于此了。
大舅妈说话已经没有什么气力了。但是看见亲人来，总想说几句。我爸把耳朵靠近嘴边，依稀能听清说的是：“生不如死，活着干啥？”我爸说：“好好活着吧，孩子们也孝顺，别总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大舅妈把眼神定在了我身上，我把耳朵凑过去，听见舅妈说“孩子”。我跟爸妈说，心里明白的很，这是惦记着我没孩子这事呢。我没跟大舅妈说去年的流产经历，我笑着告诉她，缘分没到呢，会有的。但是不知道，大舅妈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一会我妈凑了过去，我妈耳背，大舅妈气虚发不出大的声音，两人根本没法交流。但是看舅妈一直哼哼，还是想说什么。我们赶忙叫来了大哥，大哥听清了，原来是大舅妈想让我妈帮她剪剪头发。对于一个全身都不会动的人来说，还真不是个简单事儿。大哥把大舅妈身子翻过一半，我帮忙把枕头倚在后背作为支撑。又找了个塑料袋铺在枕头上接掉落的头发茬子。就这个准备过程我们三个人，整整忙活了有十几分钟。照料瘫痪在床的病人，真不是个简单差事儿。
一切准备就绪，老妈开始剪了，大舅妈后面头发的确很长了，都贴到脖梗子上了。老妈边剪边回忆起了年轻的时候互相轮换着给对方剪头发的场景，老妈说大舅妈还剪过她的耳朵。青葱岁月，那会日子虽清苦，但回忆起来也是愉悦的，因为有未来有希望。
如今，就连理发这件对常人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对大舅妈来说如此艰巨，要我们三个人配合才能完成。大舅妈是那么妈心灵手巧，针线活儿、手工活儿没有她不会的，就连家里的地板砖都是她亲手铺贴的。昔日能人，今日吃喝拉撒，没有哪一样是不用人的。生命已经毫无质量可言，更不用说尊严了。大舅妈那句生不如死，一定是真心话！这世上有哪个父母愿意成为子女的“累赘”呢，可是能怎样呢？人到这个份上，就算不想活了也办不到了。人生无奈，无尽悲凉，剩下得也只有熬着了！
头发剪完了，妈妈提议洗一洗，大哥找出了洗头专用盆，我打好两盆水，我们三个人又一通忙活。洗完用毛巾把大舅妈的头包好，沾上水的床单用护理垫隔离开来，这才算完。此刻抬头，看见我妈一脑门子汗。就在剪头洗头这短短的一个小时里，又换了两次尿不湿。护理一个瘫痪病人，真是不容易，光有力气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有足够的耐心和爱心才行。
我今天下午经历的，仅仅是我两个哥哥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的缩影，未来究竟还有多少个这样的日子，我们谁也无法预料。两位哥哥能做的就是悉心照料和陪伴。我们呢，能做的就是过好每一个当下，愛自己，愛父母，并且用心陪伴他们。
就在我和妈妈帮着忙活的间隙，我听到了爸爸和大哥的谈话。我爸说：“老了太可怕了”。大哥说：“人不能恐惧，越恐惧越不行，很多病都是从心上得的，心事太重的人容易得病，人还是要心胸开阔，心胸开阔了，就不愛得病了”。细细想来，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老了，太可怕了！这是我爸近年来常常挂在嘴边到的话。是啊这几年来，他经历了太多亲人的离世，目睹了太多因为疾病缠身的挣扎，还有久病床前无孝子的晚年凄凉。
我思忖着，我爸怕的到底是什么？是“死亡”本身吗！显然不是！对于死，他已经历过数次了。人都说，死了就是一了百了，有时候，死亡对于绝望的人来说，倒像是一种解脱。对于死亡这个事情，我想他应该是能够看开的。
那么，在他内心深处，到底怕的是什么呢？是担心我们兄妹二人，不能善始善终，为二老送终？应该也不至于，尤其是我哥，大姨大姨夫曾经在我家最困难时候给过我们一定的经济资助，如今像儿子一样大事小情，鞍前马后的侍奉着二老！简直就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典范啊！对待别人尚能如此，更何况父母双亲呢！这点安全感还是应该有的吧！
想到爸爸平日生活里的各种小心翼翼，即使生病了，也会选择隐忍，忍到不能再忍，或者我妈打电话给我哥，我们才能强行把他带到医院；想到在我们每次回家前两三天，他都会坐卧不安，强忍着身体的劳累把家里里里外外大扫除一遍，还会东奔西跑置办各种餐食。他怕我们因为他耽误工作，他怕因为家里不干净，我们不愿意回去。写到这我似乎找到了答案，我知道他在怕什么了。他怕将来自己有朝一日会也会像大舅妈那样躺在病榻上，成为我们的“累赘”和“负担”！
可是，我们从来都不觉得二老是我们的负担啊！无论达官贵族还是贫民百姓，生老病死是我们每一个人必须面对的。爸爸，老去真得没有那么可怕，就把老去当做冬去春来一样自然吧。你们常常感慨说老而无能。的确如此，老了就是会行动缓慢，记忆力衰退，把饭菜烧糊，吃饭掉米粒，说话颠三倒四……放下恐惧,坦然接受，尽情享受每一个当下吧。无论未来你们变成什么样子，我们都会握紧你们的手。
握着你们的手，就像是握着我自己的手，因为终有一天，我们也会老去，变得和此刻的你们一样，老而无能。
生死这样一个宏大的主题，不是我三言两语就能说清道明的。而且每个人对生死的理解和感悟也不尽相同，但愿我们每个人都能活成自己理想中的样子，不枉此生来过！
